像是不淨這樣秀氣的和尚本就不多，尤其是在這樣的荒山野嶺。
葉小孤和不爭剛走進院子裡就見著不淨正半躺在門檻上曬太陽。
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他眯著眼睛看了一眼，不說葉小孤如何，他見著不爭雙臂盡斷竟然沒有一絲半點兒驚訝。
就好像是一切都理所應當一樣。
反倒是不爭笑著介紹一句道。
“師弟，這位是葉施主。”
“……”
不淨也不應聲，話語之間少了些當初的隨意和熱切。
院子裡也是坑坑窪窪的黃土地，並沒有像是尋常宗門那樣鋪磚墊瓦，多多少少有些丟了身份。
右手邊還有一大片菜地，裡面是些白菜和茄子一類的尋常農家菜。
往昔這麼些年月，所長不長，說短不短。
葉小孤自己急於求成和楚清秋修盤龍御鳳訣耽誤了些時候，後來又在月姬那兒磨蹭了一段時間。
如今突然見到不淨，一時還難免有些年月久隔的意思。
當初他一直折騰那兩個姑娘求一個突破，後來才突然意識到這天道無涯，他也沒法掙開宿命的鎖鏈，心意也難免暗淡幾分。
若不是不爭自斷雙臂實在是太過慘烈，只怕他還會沉淪一陣子。
遙遙對視的兩人都沒什麼說話的意思，不爭一時還有些尷尬，站在葉小孤身旁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沉默了一會兒，葉小孤主動開口問了一句道。
“所謂的淨水在哪兒？”
“那菜地旁邊的那口井，你下去就行了。”
“下去？”
不爭說得十分理所當然的樣子，惹得葉小孤眉頭一挑，難免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遠處的菜地的確是有口井，上面還有打誰的軲轆，只不過現在已經廢棄了。
如果不是不爭說一句，只怕他把這兒翻個底朝天都不一定找得到這所謂的淨水。
心念之間，他自顧自的走到那井邊看了一眼。
他正好走到井邊，一不小心還踢著了井邊的碎石子，只聽著“噗通”一聲，聲響還頗為深遠。
或許是因為少見陽光的緣故，並沒有看清裡面所謂的淨水到底是什麼模樣。
只是隱約感覺到一股寒氣上湧，隱隱讓人心裡有些發虛。
“直接跳下去？”
“直接跳下去應該沒事。”
“應該？”
他聽到這話，眉頭又是一挑，一時半會兒之間還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過不爭煞有其事的走過來，好像要指點他一番。
眼看著又要廢話很久，他索性直接就跳了下去。
凡是這樣的地方，其實多多少少都會留下些禁制一類的東西，一般也不能引動氣勁以免造成干擾。
葉小孤也不敢引動氣勁，直愣愣的就跳了下去。
只聽著“噗通”一聲，這聲響不太響動，甚至有些悶。
這井水之中並不是想象之中那麼清澈，甚至還有些黏乎，隱隱還有些枯枝爛葉的臭味。
他下意識的還以為自己被騙了，剛想冒頭卻感覺腳下的水似乎有些涼得透骨。
這樣的差別實在是太過突兀，以至於他下意識的就往水下探去。
井水本就不見陽光，黑漆漆的一片只感覺身體越發的冰冷。
甚至於冷到極處，整個腦子和身體都好像是分開了一眼。
淨水至淨，淨以養魂。
漸漸的越來越深……越來越冷……
葉小孤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的往下沉，自己的魂魄卻好像是緩緩的往上升。
還沒等他多體會一番這樣神乎其神的境界，卻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身體之中緩緩鑽了出來。
魂魄溢散出的瑩瑩光影之間，那東西像是一團毛茸茸的絨毛一樣。
他下意識的伸手想要抱住那東西，卻見著那團毛茸茸的東西緩緩綻開，卻是一隻剛長毛的小鳥，它用雙翼掩住了小腦瓜，看起來就像是一團毛絨球。
“這是？”
一念閃過，那小鳥在淨水之中散發出幽藍的光華，似乎生就與他親近一般，繞著他開始不斷的展翅飛騰。
這一刻，無須言語什麼，他只是咧嘴一笑，心裡卻是一酸。
淨水深幽好似無盡，那只自他魂魄之中誕生的藍鳥圍繞著他起舞不休。
這一人一鳥像是遨遊在天際又好像是沉淪在無盡的深海之中，四下空寂，惟有彼此一同演繹那絕美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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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淨水禪院的小院子裡，不淨等到葉小孤跳進水井之後才抬起頭看了不爭一眼。
雖是未曾言語，不爭卻也明白他想要問什麼，笑道。
“割肉喂鷹可堪大義？”
“鷹終究要吃人，你越是讓他，反倒是讓他更囂張。”
“囂張一下也好。”
不爭似乎是一直很看得開，倒是襯著不淨臉上略帶著愁容。
“師兄真打算走一步險棋？”
“何謂險與不險之說？他與我們昔日也算是舊相識，稍微幫襯一把而已。再者說，如今我們這門庭冷落又要什麼可怕的？”
“……”
不淨皺眉不語，兩人說了沒兩句，遠處的水井裡面緩緩的升騰起絲絲縷縷的幽藍光華，引得二人難免側目幾分。
不爭和尚本來還笑得隨意，一見著這幽藍光華卻收斂了幾分笑意道。
“是意外嗎？”
“或許是早有算計也不一定，她若是推演出他願意帶他渡這一劫，自然也就少不了這解體還魂之高招。”
“倒也有些稀奇，她本該是玉石生靈，沒想到在除魔劍之中磨盡了本相卻藉著天師血魄凝萃了冰鳳魂體。”
“哼！我早知道朝天宮的那幫人沒什麼好心腸，師兄又何必這麼赤誠。”
“赤誠倒也未必，只是覺得來此一遭，總得有點兒什麼動靜，吃齋念佛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那淨水之中的流光溢彩並沒有引動多久，過了片刻就掩去了聲息。
不爭和不淨隨口聊了幾句，自己倒是信步走到了菜地旁看了看長勢。
菜地裡面種的菜都是些農家小菜，多是些大白菜之類的也沒有其他繁多的種類。
這裡地本赤貧，白菜的長勢不大好，又小又多蟲，沒幾顆能夠看的。
不過不爭看得倒是頗為欣喜，甚至還不時讚賞的點了點頭，回頭還招呼不淨替他澆些水。
不淨眼看著自己的師兄雙臂盡斷，一直緊皺著眉頭，只不過這言語之間到底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小小的院子裡少了葉小孤這個外客，看似好像是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是不爭的傷無形之中又好像是在宣告著什麼。
晨昏日落，朝夕輾轉，時間一天天的過去，那一茬白菜不知怎麼的好像真的是長好了似的，不見什麼蟲害，感覺也長得頗為著茁壯。
甚至於隱隱之間連帶著這地上的黃土都感覺凝實許多，微風吹過少見塵埃。
臨到年關歲末的時候，伴隨著一場早來的初雪，小院深夜之中響起了一聲門響。
“咚咚~”的兩聲悶響，說不上急切。
房門“吱呀”一聲開啟，隔著門檻對視的兩人都說不上什麼情緒。
不淨的面色如舊，仍舊是那般清秀，眉眼之間好像是一個儒生而不該是一個和尚。
葉小孤站在門外，這小半年的時間過去，他反倒是又長出了些青皮胡茬，雖是銀髮瀟灑依舊，莫名的難免有些頹唐之感。
他一直沒這麼穿著上衣，單單只是穿著一條黑褲，如今胸膛上的那些蛛網光紋好像是淡去了，肌肉倒是依舊分明顯眼，顯得格外有男子氣概。
“不爭和尚在什麼地方？我找他問點兒事。”
“不需要問什麼，你只需做到八門歸一，領悟出道心菩提去朝天宮就行了。”
“他出事了？”
說話間，葉小孤其實已經看見了房間裡的不爭。
這院子本來就不大，說是禪院也不見佛像，倒好像是一個尋常的農家小院兒似的。
房間裡桌椅板凳一應尋常的傢俱物什之外，單單只有一個蒲團，正面放著個香案，上面點著一炷青香，如此而已。
不爭就跪在那蒲團上好像是在靜心禮佛，只不過他雙臂已斷，不能合掌作揖，看起來略微有意怪異。
隨著葉小孤的注視，不爭和尚斷臂的傷口隔著紗布徑直滴下了一滴血。
那血落在地上好似引動了漣漪一般，整個地方都盪漾起了一圈圈氣勁。
氣勁延綿迅速散開，每一圈氣勁好似都帶著絕強的力量卻又並非針對門前的兩人。
葉小孤暗自皺眉觀察著四周的動靜，這細看之下才注意到隨著這氣勁的引動，小院裡那些黃土竟然不知不覺變成了肥沃的黑土。
即便是沒有雨水滋養，整個小院似乎也平白的換了一番天地。
“這？”
“淨水封印了地下的靈脈，如今被你染去，自然算是恢復了這一方靈氣。”
“淨水能夠封住靈脈？”
不淨雖是這麼解釋了一句，他還是感覺有些錯愕。
心念之間，他本想去看看不爭，不過不淨一直站在門後不見退讓，他也不好強闖。
“你師兄怎麼了？”
“圓寂了。”
“為什麼？”
“生老病死有什麼為什麼？”
不淨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一時還鬧得他不知道如何應聲。
只不過對於不爭，他的印象其實還很不錯，怎麼都沒想到如今他會突然就這麼死了。
不淨和尚雖是沒說什麼狠話，不過他這麼面無表情的堵在門後，想必也不是能夠說話的時候。
葉小孤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打算離開這裡，臨行之前，他回頭對著不爭抱拳做了禮。
當初不爭和尚的雙臂雖不是他斷去的，他卻也“脫”不了干係，如今不爭圓寂，他也當做此禮。
走出了低矮的院門，天上的小雪如同細碎的銀屑一般落了下來，似乎是這些歡“脫”的小精靈們點綴了氣氛，他的身後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虛影。
那女子也沒有言語一言半句，直接就伸手環抱住了他。
葉小孤腳步一緩，嘴角微微一揚，知道她尚且只是虛影也沒有伸手做些什麼，單單只是靜靜的站著不做言語。
過了好一會兒，那女子才緩緩淡去，他才縱身躍起，身後的雷光羽翼一揚，瞬間劃過了天際。
不爭和尚的事有些古怪，不過其中緣由，他此刻也無心過問。
王培的魂魄在他身上分離出來，如今還不具實體，他現在還需要為她找一個宿體。
按理說她本就是精怪，一般找個尋常的女子附身也就行了，只不過葉小孤想要的還是當初的那個王培，一模一樣的豐腴生豔，別的女子代替不了。
精怪化形都具其本，如果以魂魄修行，其實應該化作鬼族之列，可惜這姑娘本就是世間至極的龍鳳之屬，身上沾染了天道業力。
如果像葉小孤那樣靠著殺業入鬼道，說不定會破壞她身上的冰鳳血，甚至連性情脾氣都會改變。
所以如今最好的辦法還是去找一塊靈玉宿體，重新再修煉百年化作人形。
不淨當初在萬道盟的時候所給的地圖如今正好有點兒用處，淨水禪院雖然在地圖上面不太顯眼，但是多多少少還算是有個標註。
臨江城和月泉宗到淨水禪院其實比較偏，當初無聲帶著他御空而行的時候估計是看著他狀態不對，特意改變了方向帶著他來這淨水禪院。
依靠著淨水讓王培恢復了魂魄，算是暫時讓他心安。
如今要回到正路上其實還有些距離，路上的一應宗門不提，有一個地方正好有他所需。
常樂集在月泉宗以東三萬裡，是附近方圓萬里之內有名的商貿名城。
從淨水禪院御空而行到常樂集，一般得花上小半月的時間，葉小孤心急之下直接引動了雷光化翼藉著浩瀚的鬼道之力，生生將行程壓縮到了三日。
晨初的光影略帶著幾分歲末的餘寒，遠遠的便見著一座巨大的城池橫亙在平原之上。
無門無牆，一眼看去全都是樓閣殿宇，最外圍的一圈都是些俗世民居大都是些磚瓦房子，到了城中便是闊氣精美的樓閣殿宇，靈光閃動氣派不凡。
來往的修士大都御劍而去，一時之間在天空之中映得滿是流光不斷。
偶爾也有些俗世的商隊，車馬悠悠也靠著這地方做著生意。
常樂集並不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城市，最初只是一個尋常的道口。
這裡的地勢比較平坦，附近都是群山延綿，唯獨這裡算是一處大平原，自然也就吸引了不少凡俗百姓。
雖說隱世秘境之中修士比及尋常凡俗百姓要高上一級，但是一些俗世宗門其實也少不了在這些百姓之中尋找門徒。
久而久之這裡也有了修士宗門，加上這裡的地勢匯聚四方，有凡俗百姓也有修士雲集，自然也就成了一座城邦。
隱世秘境應該靈脈眾多的緣故多山多河，一般少有這樣適宜的平原，所以一般商貿城鎮都會在這樣地方。
此刻正好是大冬天的早晨，尋常凡俗百姓都在窩裡睡得正甜，街上行走的也多是些身著華服的修士。
伴隨著天空中時不時的御劍流光，這些修士也多是來去匆匆。
突然！伴隨著“嘭”的一聲輕響，天上突然掉下來一抹雷光！
人群之中有反應快的立馬縱身便躲，有的直接祭起法寶就要出手！
沒想到那雷光湮沒之處卻見著一個銀髮俊朗男子，單單穿著一條黑褲，顯出一身精練的身板，此刻正抬起頭看著路旁的一塊金漆招牌。
“金桂坊”
如果說常樂集是附近方圓萬里有數的商貿之地，那麼這金桂坊就算是其中的招牌。
除去了十四進的門臉和九層的牌樓，後面一連萬餘畝地全都是這金桂坊名下的地盤，吃喝玩樂什麼都有。
葉小孤簡單的看了一眼徑直就打算走進去，可是剛才他這帥氣出場掃了不少人的風頭。
他還沒邁步，一個俊朗劍修便把劍一攔，皺眉道。
“朋友面生，仙府何在？”
“有錢嗎？”
“什麼？”
這俊朗劍修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葉小孤卻淡淡的環顧了一下四周摩拳擦掌的眾人道。
“我需要靈石，一人萬顆靈石買命，價錢公道。”
“笑話！”
“你他誰啊！”
“狂妄小兒！”
“……”
這話剛一說完，周圍的眾多修士立馬就炸開了鍋，本來有幾個還想息事寧人的，如今也一拔長劍就要動手。
只不過……
“嘭”的一聲！
還沒等動手，只見著那站在眾人之中的那個銀髮男子身旁暴起一蓬黑氣！
那些黑氣仿若生出靈智一般迅捷穿行在眾人腳下，徑直將每個人都纏住！
這變化轉瞬之間，甚至讓這眾多修士都沒來得及反應。
唯獨葉小孤悠悠然然的重複了一遍道。
“交錢換命。”
“你他……”
人群之中有人下意識的就罵了一句，只不過話還沒說完，直接就黑氣一卷一抹竟然生生被抹殺當場連點兒血都見不到！
且不說這修士的修為境界，單說這奇怪的黑氣滅殺眾人於無形，這本就是讓人駭然不已。
餘下眾修士盡皆默然，有識相的已經拿出了納物錦囊。
葉小孤面色如常，不見喜悲，似乎對這結果早有預料一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