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再度緊閉的乙骨憂太的房間門, 米格爾默不作聲地倒了杯酒。
只睡了三個小時的超級起床氣竟然只是砍四個咒靈就能平息實在是太好了……嘛,不過這也和乙骨迫不及待想要結束任務回酒店有關係吧。
關於這個回籠覺,米格爾敢打包票地說, 如果這也被打擾到的話, 那麼那個人無論是誰, 恐怕都在劫難逃了。
米格爾輕手輕腳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只能在心裡祈禱補眠時間別再出什麼意外了。
………
朋友,你知道墨菲定律嗎?
越是不想、越是不敢讓他發生的, 發生的可能性似乎就出奇的大, 彷彿上天在與你作對一般。
米格爾才帶著祈禱進入夢鄉不久, 乙骨憂太再一次被吵醒了。
只不過這一回,吵醒他的不是敲門聲, 而是電話鈴聲。
他撐開眼皮,眼裡氤氳著的,已經不是黑氣, 而是實實在在的殺氣了。
他拿過還在不停震動的手機,看到陌生的號碼眉頭擰緊,本想結束通話了之, 但手指移到掛斷鍵時, 他的眼睛瞟到了來電方位。
【日本東京】
幾乎觸上去的指腹一頓, 隨即轉向了接聽鍵。
“你好, 這裡是乙骨。”
靜默了幾秒鐘,對面沒有迴音。
乙骨疑惑地把手機移到面前,是顯示在通話中, 沒錯啊。
他又把手機靠在了耳側,電話那頭還是沒有任何聲音,除了……急促的呼吸聲。
他心裡的疑慮更大了, 難不成是高專出了什麼?
抱著些許擔憂,他耐心地再次開口:“喂?請問有什麼嗎?”
這一回,他聽到了回答。
他聽到了……即使是透過電磁傳輸而致使失真,卻依舊熟悉到骨子裡的女孩聲音。
“憂太,我是…裡香。”
——我是裡香。
那是他夜夜夢回的聲音。
那是他融進了靈魂裡的、忘不了也不可能忘卻,即使身死,墮入輪迴轉世,他也不會遺失的……象徵著他最美好的一段歲月。
乙骨徹底失聲。
倘若有人站在他面前,勢必會被他此刻的情態嚇住吧。
下頜線條瞬間僵住,握著手機的手無意識地用力,用力到青筋寸寸崩起,用力到螢幕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破碎聲…不光是手上,還有他的額頭,血管鼓動著一跳一跳,帶來陣陣鈍痛,眼瞳裡的光芒七零八落地破碎,浮於表層的冷靜死掉了,活躍在深處的、宛如怪物般探出頭來的,是可怖的黑暗的情緒。
“——你是誰?”乙骨憂太咬緊牙關,幾乎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誒?”女孩似乎做夢也沒想到他會問這句話,她呆呆地重複了一遍,“我是裡香,我是裡香啊……憂太。”
“我住口。”乙骨憂太使閉了閉眼,他在按耐住心底如岩漿般滾燙的暴虐。
女孩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了:“我真的是裡香啊,憂太!”
“我讓你住口,聽見沒有!”
乙骨憂太猛然瞪大雙眸,血絲清晰可見,以他為中心,驟增的咒波動近乎實質,在空氣裡灌了電閃雷鳴,窗戶、鏡子、電視屏幕……在劈里啪啦的尖酸爆響裡轟然震碎,房內不堪其壓,天花板開始掉落塵土,牆壁和地板紛紛開裂。
百米之外。
大群的普通人忽然集不適,頭暈眼花,部分人甚至出現嘔吐症狀。
米格爾痛吟出聲,在無比的心悸中甦醒。
乙骨的聲音冷得像在南極冰層裡凍了千年:“聽著,我不管你是誰,也無所謂你用你可笑的能力變成什麼樣,我你的忠告是——”
“不許在我面前,用裡香的聲音說話。”
“不許在我面前,模仿裡香的樣子。”
“不許在我面前,玩弄裡香和我的回憶!”
已經解咒成功的裡香,早就消散在了天地間。
所以現在這個,一定是假的。
無法饒恕。
褻瀆死者的人,利用裡香的人。
——不可饒恕。
“不管你是咒靈還是詛咒師,最好知道這一點,我牢牢記在你的腦子裡。”
三百米之外。
大地開始迸裂,地殼突起截斷,老樹壓斷了腰,無數鳥雀驚動飛起,發出淒厲的鳴叫。
“裡香,不是你們可以碰的。”
六百米之外。
綿團狀的白雲倏忽破開一個大洞,狂風呼嘯而起,捲起枝幹落葉,人們需要緊緊抱著樹幹才能不被這股邪風吹跑。
“………”
電話那頭,再沒有了聲音。
乙骨嗤笑一聲,意圖結束通話之時,女孩的嗓音再度響起。
那股彷彿下一秒就會哭出來的哽咽已經不再,她的音色恬靜又柔軟,像叮咚泉水,像小溪湍流。
祈本裡香的眼裡,閃著星塵般的碎光,她沉浸在回憶裡,捕捉幸福的訊號。
流失的記憶,慢慢地湧回了女孩的沙漏中。
“好久好久以前,裡香和憂太,在醫院裡相遇了。”
乙骨忽地怔住,緊握手機的手下意識鬆開了幾分。
被三言兩語勾起了往昔的畫面,他腦海中的景色,隨著女孩的緩緩敘說而不斷變化著。
“裡香和憂太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後來在同一所小學遇到了,裡香非常開心。”
乙骨眨眨眼,他的眼前彷彿浮現出了揹著書包的幼小女孩,天真無邪地朝他笑著。
“然後,裡香和憂太的關係越來越好了。裡香好幾次去拜訪了憂太的家,受到了溫暖的對待。”
眼前的場景再度轉換,那個到處都是回憶的老房子裡,裡香和妹妹在歡笑中玩耍到一起。
“但是裡香的爸爸媽媽都不在了……裡香的奶奶很討厭裡香,裡香心裡很難過,好幾次在憂太身邊哭過,憂太都有好好地安慰裡香。”
靠在肩頭的溼潤,女孩的小聲啜泣,彷彿再度於耳畔響起。
“後來…裡香喜歡上了憂太,約定好了長大後要和憂太結婚。裡香從奶奶的衣櫥裡拿出了媽媽的結婚戒指,送了憂太。”
乙骨的手指痙攣了一瞬,他收攏指頭,輕輕地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樣式簡單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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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了……”乙骨低聲說,他的嗓音開始發抖。
女孩卻仍在繼續。
“可是裡香死掉了,因為一場車禍,裡香死在了憂太的眼前,沒法完成和憂太的約定,對不起……”
“不要說了……”
裡香的音色裡也染上了哭腔。
“雖然死掉了,但是裡香成為詛咒的六年裡,真的過非常非常快樂。還有就是,變成詛咒後,憂太添了很多麻煩,對不起。”
乙骨的氣音抽了幾下,他像是在遭受某種十分痛苦的凌遲般,說道:“別說了,不要再說了,求求你……”
“解咒的時候,裡香其實並不甘心。你知道嗎?憂太。”
“因為裡香還沒有實現和憂太的約定,裡香還沒有成為憂太的新娘,裡香不甘心。”
女孩破涕為笑。
“裡香最大的願望,就是和憂太一起活著,然後再一起死去。裡香還沒有完成這個願望。”
“所以憂太——裡香回來了。”
憂太,我回來了。
他終於承受不住心上刀割的疼痛,水汽在眼眶裡凝結,剔透的淚珠一滴一滴滑落。
喉管被什麼堵到了,他說不出話。
除了這種丟臉的哭音,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裡香、裡香……”乙骨憂太一遍遍地重複著,不知疲倦地,“裡香……”
“我在,憂太。”
少年褪下了成熟的面具,在年少的戀人面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裡香,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裡香也很想憂太。”
乙骨憂太胡亂地搖著頭:“不是,我真的很想、很想裡香,裡香剛離開我的時候,我每晚都在想你,不想著你,我睡不著……”
“裡香知道的,裡香能感受到,一直在被憂太思念著。”
乙骨憂太把臉埋進了枕頭裡,但他的手卻像是被膠水黏住了一樣,貼在自己的耳邊,無法移動分毫。
他委委屈屈地撒著嬌,像一隻被拋棄許久、終於被主人撿回去的貓:“裡香,為什麼你一直不聯絡我啊,我好想你啊……”
“這個,裡香也沒辦法啊,有各式各樣的原因。”
“沒關係。”少年的音色軟軟的,如同沾了棉花糖,“只要裡香願意和我說話,多晚都可以,我可以的。”
“憂太……”
“啊,對了。”乙骨憂太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忙不迭地坐了起來,幾乎手足無措地說道,“那個……裡香對不起,我之前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我明明應該認出你的,我怎麼能認不出你……”
他盲目地重複著相同的句式,大腦一片漿糊,他想好好說話,可是脫口而出的話語卻語序顛倒、詞彙混亂,他呆呆地收了聲,難道是他太久沒說母語,連日語的語法都忘記了嗎?
他聽到對面的女孩笑出了聲。
“沒關係、沒關係……我知道這對於憂太來說,衝擊力太大了,一時難以接受。不如說我很高興,憂太會這麼在乎我。”
“……我當然在乎裡香。”乙骨憂太垂下眼眸,聲音輕微。
“我最在乎的就是裡香了。”
………
感受到房間裡平靜下來的咒,米格爾收回了敲門的手。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應該是沒了吧?
他將信將疑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他不知道的是,在僅與他一牆之隔的地方。
無人知曉的心田上,愛意的新芽在逐漸復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