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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颶風(上)

倫敦。

三十一歲的前自由黨議員,前英國陸軍騎兵上尉,傳奇英雄,記者,作家,殖民地問題專家,第七世瑪爾巴羅公爵的孫子,現任英帝國殖民地事務次官溫斯頓?丘吉爾,正神sè自若地坐在椅子上。

新任大英帝國首相,自由黨溫和派領袖亨利?坎貝爾?班納曼爵士,人稱好人亨利的六十九歲老者,臉上掛著微笑,看著這位足可做自己孫輩的年輕閣僚:“溫斯頓,在殖民地事務部幹的怎麼樣?老額爾金好相處嗎?殖民地人有沒有給你找麻煩?”

“勳爵是個好人。”年輕的丘吉爾聳了聳肩膀,表情卻很是認真,“他對下屬很包容,也願意分享自己的經驗。我很榮幸,雖然時間很短,但我已經受益匪淺。”

班納曼首相的目光越發柔和。

這位溫斯頓?丘吉爾並非魯莽的年輕人。

老額爾金,那位前印度總督,在班納曼爵士看來,絕不是簡單角sè。他早就聽說了這兩個人相處的事情:每次丘吉爾滔滔不絕地講完了自己的看法,額爾金往往都會很平靜地說一句“我不同意”,然後簡單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丘吉爾處心積慮泡製出來的厚厚的材料,額爾金看完,很多時候都是簡單地批註一句“這是你的看法,但不是我的”。可有些讓人難以相信的,丘吉爾卻真的非常尊敬這位主官,兩個人的討論,最終也都讓很多問題得到了妥善解決。

這是位前途無量的年輕人。

“好啦,溫斯頓,既然你已經上了軌道,這一次我有些事情想要請教一下。”老首相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阿薩姆紅茶,“關於之前殖民地與帝國之間的關係,還有特別關稅同盟的問題,你怎麼看?”

丘吉爾點了點頭,不卑不亢地說道:“關於殖民地,最近我和額爾金勳爵交流很多,開始形成了一個看法:這個問題就好比打仗,當我們放棄了山腳的陣地之後,防禦陣線就應該撤到山頂,停留在山腰是沒有意義的,只能讓事情更糟。”

班納曼爵士眯著眼睛聽著,神sè平靜。

“我們已經給與了殖民地自治的權力,而且已經樹立了加拿大,澳大利亞這樣的樣本,又有南非這樣更高的自治共和國,其他殖民地就不會滿足於始終停留在現有狀態,更不要說取消他們的自治權利,變成直轄殖民地。”丘吉爾聳了聳肩膀,“現在的世界,已經不是不列顛的一言堂,很多野心勃勃的後起帝國在盯著我們,巴不得我們四分五裂。如果我們推動反向過程,不但無法成功,還平白導致殖民地對帝國的惡感,最終導致帝國分崩離析。既然如此,我們就只剩下一條道路:慷慨地給與他們自由。”

“那帝國?”

“自由和帝國並不矛盾。”丘吉爾繼續說道,“自由,需要足夠的政治力,軍事力,外交力和經濟力來確保。而這一切,只有大英帝國有能力,也最適合給與他們。在大英帝國內部,把軍事和外交事務協調統一起來,把經濟用金融和稅收聯絡起來,在這個體系之下,各殖民地享有充分自治,這就是最好的圖景。”

“稅收嗎……溫斯頓,你的意思是贊同特惠關稅?”“班納曼首相微笑著看著丘吉爾,“連我們的‘休裡幹斯’(當年以丘吉爾為核心,由年輕的政治精英組成的小團體)也加入關稅保護同盟了?”

班納曼的話是有典故的。

丘吉爾原本出身保守黨。這位野心勃勃的年輕議員,早年曾經和他的“休裡幹斯”們一起邀請保守黨貿易政策領袖約瑟夫?張伯倫共進午餐,並且聽取了張伯倫對保護關稅的闡述。隨後,張伯倫在保守黨內部掀起了一場“關稅保護同盟”運動。

丘吉爾和他的密友們分析了形勢,認為約瑟夫?張伯倫的保護關稅,實際上最大的受益者正是他本人代表的,正在德國和美國的競爭下步履維艱的英國重工業,而在英國擁有更廣泛力量的造船業和紡織業則面臨反報復的威脅。更大的問題,是保護xing關稅會導致英國進口農產品價格的上升,從而遭到底層民眾的反對。而對英國工商業來說,英國目前仍然處於較大規模的出超,總體上還是自由貿易的受益者。隨即,丘吉爾和他的“休裡幹斯”們開始大肆抨擊張伯倫的貿易保護政策,把張伯倫和他的同黨們生生搞出了內閣,並且導致了保守黨的大分裂。,

不過,隨後組建新內閣的保守黨人貝爾福並沒有把丘吉爾納入內閣,這讓丘吉爾大為不滿。再加上他本人在自由貿易政策上與自由黨意見比較一致,最後乾脆轉投了自由黨,並進而在本次自由黨組閣中收穫了殖民地事務次官的席位。

“是的,尊敬的首相。”丘吉爾點了點頭,神sè也凝重了起來,“對內實行特惠關稅,對外統一關稅壁壘,使大英帝國形成一個能夠自我迴圈的經濟體,並以此加強整個帝國各部分的凝聚力,這就是我要表達的意思。”

班納曼爵士盯著丘吉爾。

“在這樣一個體制之下,我們的各種主要原材料,農產品都可以自給,”丘吉爾繼續說道,“而我們有著足夠的消費市場,讓全世界眼紅的市場。這個市場將以統一的面目對外說話,任何人要進入這個市場,就必須承擔起高關稅,並且在政治和外交甚至軍事方面付出適當的代價。利用這個統一市場,我們可以與全世界各個國家談判。”

“對內部的各殖民地來說,離開帝國就等於喪失了這個特惠市場,原材料和其他必要的生活物資也要重新尋求供應。”丘吉爾xiong有成竹地說道,“這才是大英帝國在當前世界恢復光榮最好的路徑,也是必經之路。”

班納曼爵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有些道理……對了,溫斯頓,你怎麼想到這些的?”

“觀察,和思考。”丘吉爾有些矜持地笑了笑,“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一個國家:中國。”

班納曼爵士沒說話。

“這個國家,幾十年來保持了異常的高增長,而他們始終堅持的,其實就是這樣一條路徑。”丘吉爾說道,“他們在獲得了足夠的經濟縱深和人口後,就著手恢復關稅主權。他們用自己的市場做籌碼,說服我們這些歐洲國家放棄了關稅控制權,讓他們建立了自己的關稅壁壘。在他們的內部,他們取消了各地方的厘金稅卡,在內部實現了一種真正的特惠。他們一直著力於在南洋之類的地方加強投資和移民,建立自己的經濟殖民地,然後用資本與共同效忠為紐帶,把這些經濟殖民地和本土連接起來,構成統一的自足經濟,也因此獲得了對外更大的經濟博弈能力。”

“他們的主要農產品,工業原材料基本都可以自給,而且大量出口。他們的工業產品,有一個多達四億五千萬人口的內部市場提供支援,當他們面對外部市場,根基已經打牢,也就很難被動搖。”丘吉爾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他們正在東亞建立的所謂新秩序,本質上就是要建立一個類似我們特惠關稅帝國這樣的體制,以他們那個中華帝國本部為核心,用軍事,經濟和外交控制住一批經濟殖民地,構建自足經濟體。看看他們和***,朝鮮簽訂的商約,透過關稅返還,他們在內部實現零關稅!”

“首相,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我們這個模式是否過於ji進,而是我們現在做,都可能落在中國人的後面,更何況保持現狀……”丘吉爾一攤手,“我相信,德國人正在非洲所做的事情,實際上和中國人差不多。在這些貿易帝國面前繼續維持自由貿易,就好比光著身子和身穿板甲的騎士射箭,我們遲早會因流血過多而死。”

班納曼爵士沉默半晌,轉換了話題:“好啦,溫斯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再說說下一個問題吧。對俄國人和中國人之間的事情,你怎麼看?聖彼得堡方面正在催促我們給與外交承認,並且要求通商。你有什麼建議?”

“首相,我的建議就是,徹底粉碎那些赤化分子,一個個地絞死他們!”丘吉爾的語氣一下子有些ji烈,“聖彼得堡的紅sè暴民,他們才是真正可能毀滅整個文明社會,把大英帝國和整個歐洲淹沒在血海之中的可怕瘟疫。不,以上帝的名義,如果中國人可以消滅這個赤潮,我不反對把整個西伯利亞交給他們!”,

班納曼瞳孔猛地收縮。

“首相,請原諒我的坦率。”丘吉爾明顯有些煩躁,語氣中透出了某種執著的厭惡,“這些暴民是一群真正的偽***和狂信徒!他們喊著解放全人類的口號,實際上要做的不過是要煽動暴民奪取政權,再建立一個由獨裁者統治群氓的無情社會。他們會推翻一切文明社會的道德準則和底線,建立一個充滿獸xing,由野蠻和無道德的暴力維持的可怕體制。”

“首相,這些善於愚弄底層大眾的偽***才是我們最可怕的敵人,也是最危險的敵人。”丘吉爾頓了頓,加重了語氣,“看看現在的西歐,德國和法國的左派們大唱頌歌,鼓吹‘聖彼得堡的八條綱領’有值得研究的地方……在倫敦,勞工代表委員會正在改組為工黨,他們在積極準備參加大選。聖彼得堡發生的新故事,現在已經成了他們炙手可熱的招牌,用來蠱huo那些滿腦子都是高工資高福利,勞工萬歲的藍領。”

“溫斯頓,既然如此,你讓我們怎麼對付聖彼得堡的蘇維埃?”班納曼首相看著丘吉爾,“政府的財政還沒有從布林戰爭的災難中完全恢復,經濟低mi,失業問題很嚴重,工人們的情緒已經有些不穩,我不想讓英國因此陷入分裂……現在的局勢很微妙,你也明白我們的難處。”

“是的,首相,我們不能直接動手,也無須直接動手。”丘吉爾目光炯炯地回視班納曼,“我的建議很簡單,給沙皇足夠的金錢,武器,物資,並且滿足中國人在西伯利亞和中亞的要求,讓他們把被俘的俄羅斯牲口們重新武裝起來,組成新軍團。幫助沙皇儘快粉碎這些赤sè分子。”

“那中國人?”

“中國人所獲得的一切不過是些虛幻的海市蜃樓。他一大片凍土地帶的荒原,幾百萬狂熱信奉伊斯蘭教的好鬥土著,還有他們滿是戈壁和沙漠的貧瘠土地。”丘吉爾傲然一笑,“這一切會牢牢吸附住這個新帝國的動能,讓他們深陷泥沼。而一個重新武裝起來的俄羅斯,收縮了防線,不會再因為勞師遠徵而處於不利的地位。反倒是中國人將被迫在離開本土幾千英里的荒原上駐紮軍隊。”

“中國人是一個容易滿足,喜歡自我陶醉的團體。這一次的勝利會泯滅他們擴張的野心。一個新的天朝上國將會在歌功頌德***現,而一百年後,他們就會收穫第二次鴉片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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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腸滿腹的沙皇坐上了前來迎接的伏爾加河內河炮艇,在騎兵和馬車隊的跟隨下前往羅斯托夫,會合內高加索的頓河哥薩克部隊,並與烏克蘭的皇后及其部隊會合。

經過了一週的長途跋涉,沙皇終於抵達了羅斯托夫,並且見到了兩位乘商船冒險趕來,喬裝改扮的客人:法國政府的特使皮埃爾?西吉斯méng德和英國政府特使尼科爾森。

西吉斯méng德帶來了一個小組,攜帶了一套特殊的密碼,專用於法國和沙皇之間的外交公文,英國方面的情況也差不多。

被法國內閣的一番安慰稍稍寬了點心意的沙皇,從尼科爾森那裡得知了英美外交斡旋反饋回來的中國提案,頓時暴跳如雷。

“上帝懲罰那些東方的貪婪鬼……他們瘋了!瘋了!”最近已經被折磨得格外憔悴的沙皇,再也沒有平日裡溫文儒雅的風度,“葉尼塞河?裡海?北冰洋的島嶼?哈哈……朕一寸土地都不給!不給!”

尼科爾森有些悲哀地看著這位眼眶深陷,表情亢奮的俄國沙皇,在心中嘆了口氣。

“陛下,這只是他們的提案而已,您還可以提出反提案。”尼科爾森等到沙皇發洩得差不多勒,又繼續開口,“請恕我直言,現在的問題是您必須儘快和中國人議和。時間拖得越久,您失去的土地越多,談判的籌碼越少。更關鍵的……我們在聖彼得堡的使團,在莫斯科的領事館都通報,蘇維埃正在整頓他們的軍隊,加強對地方政權的控制,整理貨幣和工業體系,並且利用聖彼得堡和莫斯科金庫的黃金和外匯開始外購物資。有些國家……比如瑞典,丹麥和荷蘭,已經在向聖彼得堡運輸糧食,他們直接用黃金和英鎊繳付……”,

沙皇臉sè蒼白,大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中國人手裡有您幾十萬的精銳軍人,還有大批的軍事物資。只要您答應了他們的條件,他們隨時可以武裝起幾個集團軍交給您。”尼科爾森平靜地說道,“如果您拒絕……據說蘇維埃正在透過猶太人和中國人聯絡。一旦蘇維埃搶在前面,這些部隊……”

“不,上帝詛咒這些該死的叛逆!以聖安德烈的名義,這些下流胚休想!”沙皇ji動地說道,“這是朕精心組建的部隊,怎麼可以背叛朕,他們是忠誠的……”

“這一點,我完全相信。”尼科爾森微微一欠身,“可現在的問題是他們都在中國人的戰俘營裡,在他們的後方修築鐵路公路。”

“閣下,難道大英帝國已經拋棄了俄羅斯,變成了中國人的說客?”

“陛下,鄙人所說的一切都是出於對您的善意,也代表著大英帝國對於俄羅斯帝國的善意。”尼科爾森搖了搖頭,“在大英帝國看來,您目前要做出的選擇,更多的要考慮利弊之間的關係。很顯然,對您,對俄羅斯帝國來說,蘇維埃才是最危險的敵人。他們的目的是要徹底摧毀俄羅斯的傳統,消滅貴族和商人,也包括您。他們要建立的社會,已經超出了文明社會能夠容忍的範疇。而他們的做法,也完全是馬拉和聖鞠斯特的翻版,這是一個可怕的現代雅各賓!”

“您要理解我們。”尼科爾森頓了頓,語重心長地說道,“對我們,也是對法蘭西共和國來說,最危險的敵人,已經是那個可怕的紅sè瘟疫!在我們的國家內部有很多左翼的力量,工人們,左派們,很明顯地表現出了對這個新生政權的同情。可我們都清楚,那是噩夢!是可怕的瘟疫!如果俄國被赤化,下一個就是東歐,中歐,然後是法蘭西,這一次的歐洲大革命,流淌的將不再是血河,而是無邊無際的鮮血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