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撇開自己的視線：“其實我本是不同意的，畢竟他的腳那樣，他還喜歡偷雞摸狗，而且他娘又是個病坨子，但是......”
“但是他提來了那麼多肉，還送來了這般貴重的簪子，甚至還願意給我們磚解我們的燃眉之急，這些都是我們需要的，對嗎？”張小丫冷笑著把霍氏沒說完的話說完。
霍氏沒做聲。
沒做聲就等於預設。
張小丫搖頭苦笑：“娘，你以為他們這是雪中送炭嗎？不是！他們這是趁人之危！他們就是見我們被分家了，孤兒寡母日子難過，見我們要搭灶臺去汪家買磚未果，才送來這些我們需要的，跟我們家說親。娘說，這不是趁人之危是麼事？”
見張小丫面色從未有過的難看，語氣也是從未有過的慍怒，胸口起伏厲害，顯然氣得不輕，霍氏連忙解釋。
“我曉得我曉得。但是，小丫，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你遲早要走這一步。娘也好好想過的，馮家雖然不殷實，但是外頭也沒有欠債，上次馮二牛偷雞的賠償，馮家已經殺豬還清了。他娘雖然長年臥病，但是他爹能幹，最重要的，他是獨子，你日後不會有妯娌姑嫂相處的煩惱。馮二牛的腿不好，卻也只是一條，又不是雙腿殘廢不能自理，他能走能動能跑，也沒麼事大不了......”
張小丫猛地伸手，將桌上的飯菜碗筷全都掃到了地上，一陣噼裡啪啦，瓷碗瓷盤破碎的清脆聲尤為刺耳。
霍氏嚇得當即噤了聲。
從未見這個女兒發這麼大的火。
“小......小丫......”
張小丫垂眸彎唇，紅了眼眶：“自傻病好了到現在，我可有一日閒過？我努力想著各種法子賺錢。我不想讓娘和毛蛋頓頓除了番薯還是番薯，我也不想讓娘再受爺奶伯母他們的閒氣和委屈，我想讓娘過得揚眉吐氣、腰桿挺直，我想讓毛蛋吃得營養、健康成長，我努力想讓我們娘仨過得好。娘就是這麼回饋我的嗎？娘就這麼著急想將我趕走嗎？”
強行將眼角的溫熱逼了回去，張小丫噌然起身：“誰愛嫁誰嫁，反正我是不會嫁給馮家！”
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小丫，是娘不好，沒有跟你商量，你聽娘跟你說......”
霍氏在後面喊她，她也不理會，反而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霍氏本想追上去的，可又覺得以這個女兒的脾性只會搞得更僵。
看得出來，她是真生氣了，也是真傷心了。
她想過她會反對這門親事，卻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般大。
自她傻病好了之後，她還沒見過她這般怒過，更沒見過她哭，這是第一次見她眼睛紅了。
如今想想，是她這個做娘的考慮得太簡單了，寒了她的心。
哎。
望著地上狼藉一片的肉和飯，以及碎碗片，霍氏愁容滿面。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也不曉得該麼辦了。
親已經定下了，總不能又出爾反爾去退親？
退親對於一個女娃來說，是致命的，名聲受損，日後也沒人敢再來說親。
還有馮家，可不是省油的燈，先前本就已經得罪了，若再退親，那這仇怨就真結大了。
**
張小丫腳步不停，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
沿路遇到一些村民，見她眼睛紅紅的，有的會好奇地多看她幾眼，有的則會直接問她：“小丫咋地了？”
張小丫嫌煩，乾脆穿過田埂上了北山。
北山山不高，路也比較好走，最重要的平素無人去，此時此刻，她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不想任何人打擾。
沿著山路一路往上，一直到達了山頂。
最先映入視線的是那塊大石，那日封墨竹坐在上面眺望遠方的那塊大石。
她也爬了上去，坐在上面。
那日她沒上來，只在下面探頭看了看，只看到一望無際的田野和蜿蜒崎嶇的山路，今日坐在上面，雖然除了這兩樣，也並無其他，但是，她卻感覺到了視野的開闊和天地的廣袤。
難怪封墨竹會坐在這上面。
“啊———”她以手攏口，對著高遠的遠方大叫了一聲，想要以此來排解心裡的煩悶。
卻發現並沒有什麼用。
深深呼出一口氣，她仰躺了下去，雙臂張開，望著天上的白雲朵朵如棉絮般堆開。
似乎很近，伸手可碰，又似乎很遠，虛虛幻幻。
她伸出一隻手，想去摸摸看，自然是什麼都摸不到。
最後乾脆收了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雖然是半下晝，但陽光還是有些刺眼。
早上起得早，然後一直在忙，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累，她想睡一覺。
“這樣睡會得風寒的。”一道男聲驟然響起，嚇了張小丫一跳。
將覆在眼睛上的手拿開，便看到封墨竹俊美如儔的臉，他人就在大石邊，長身玉立在那兒。
張小丫連忙坐起身來：“你幾時來的？”
“就說話的時候。”
張小丫點點頭，見他站在那裡，陡然想起什麼：“是不是我將你的位子坐了？”
“沒有，石頭不是我家的，且石頭也不小。”
張小丫：“......”
本想起來讓給他的，聽他這般說，便朝邊上挪了挪，落落大方朝他拍了拍自己邊上的位置：“那你也坐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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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腿不好，站著會很累吧。
封墨竹卻並沒有依言上來，“沒事，今日坐了太久，想站站。你怎麼會在這裡？是遇到了麼事嗎？”
這也看得出來？
那是不是說明那日他坐在這上面，是他遇到了麼事呢？
張小丫沒有回他，只彎了彎唇。
跟馮二牛的事，她提都不想去提。
說實在的，張老太和大房二房會答應馮家，她並不意外，尤其是馮家還提了五斤肉給她們，但是，霍氏會接受，卻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
畢竟馮家是怎樣的人家，馮二牛是怎樣的人，霍氏心知肚明。
難道在她的眼裡，她這個女兒就值五斤肉、一枚髮簪，和一百口磚？
現在想想難怪進門的時候，張若梅陰陽怪氣地說恭喜，原來是恭喜她這個。
見她不說話，只苦笑，封墨竹也沒有再追問。
忽然伸手指向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