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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海嬰的世界(二)

幸而這幾名人類技工並不如羅建明那樣對海嬰的情緒表現有著較熟悉的瞭解,否則他的不安實在是太顯而易見了。他突然加快了腳步,一心只想像遠離什麼猛獸一樣遠離這些人類,然後在技工們錯愕的目光和如影隨形的燈光中,拐進了另一條過道。他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些什麼,凌亂的呼吸讓頰毛也凌亂地顫動著,不知走了多遠,他才鬆開腰間的尾巴。他覺得自己太窩囊了。

羅建明那張溫和而略帶嚴肅的臉下面,是否隱藏著另一個神情?他忽然覺得,用海嬰的大腦去和人類打交道實在太沒安全感了。他決定要縮短自己的睡眠時間,四十八小時太長,長得彷彿永遠無法度過。他一面大步流星,一面關掉沿途亮起的燈光,就像那刺眼的光亮會暴露他的弱點似的。很快,他就來到位於蜂巢北面的水族區,那兒有一個偌大的水族箱,專供海嬰在裡面休息。

當他開啟水族區的大門,幾名水族區的護理員連忙上前為他身體消毒。按規定,水族區的護理員皆由扮演著人類的海嬰擔當——俗稱傀儡——他們的胸牌都印著自己的海嬰身份。哈葛託從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中並沒有解讀出人類那種真假難辨的諂媚,他就知道在這些人的大腦裡都住著一個不合格的演員。

跟他欺騙呂湘英的說法不同,傀儡之間並不能透過對視識別彼此的身份。但這又不能說完全沒可能,因為大自然是公平的,公平到不但讓海嬰扮演人類有困難,還讓人類扮演海嬰同樣有困難——人類的虛偽、精明、狡詐,和那些言行神態透露出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並不是說想掩飾就能掩飾。經驗老到如哈葛託這樣的海嬰,可以憑著某些類似於直覺的東西,一眼就認出誰在假裝自己被竊腦,而且準確率十分之高。

這些演技不合格的海嬰,即便讓他們竊入人類大腦,也不能充當間諜的角色。故只能安排一些如後勤、補給等職務,讓他們用人類的身軀,更好地在陸地執行各自的任務。

然而為了謹慎起見,海嬰之間還是設下身份識別暗號。這些暗號大多引申自海嬰族群的諺語,再按海嬰語的語法直譯而來,以人類的思維順序來作比喻,就好比將“一二三四”說成“三二四一”。這其中就有立憲派的“我旺族願”和“族願榮我”,前一句代表“我是聽濤氏族的立憲派成員”,而後一句則代表“我是疾遊氏族的立憲派成員”。

所以,海嬰的暗號在不同的氏族、編制、隸屬和陣營之間都會有所不同。他們甚至有幾套暗號,會因應不同季節、不同時間、不同場合、不同性別而變。就如“你某某親人如今怎樣”,如果對方是女性,“親人”則要改成“朋友”,而應答者則需要因應各種條件作答,像在夏天,就要回答“撒海里了”。當各種條件和雜亂的語法混在一起,海嬰內部的身份識別暗號就會變得相當繁瑣和複雜,中間只要稍有差錯,身份馬上就會暴露。

本來要記下這套繁雜多端的口頭暗號,不論對於人類還是海嬰來說,都絕對是一場大腦的災難。然而事實卻是,只要沒有腦疾病的,哪怕是個文盲,都能輕鬆將其記住。

得益於羅建明在事變前為治療腦部疾病而研發的大腦刷寫技術,任何人都只需要一分鐘,就能將其規律規則牢牢記在心裡。對此,羅建明曾表示“哪怕暗號再瑣碎十倍,只要邏輯簡單清晰有規律,大腦刷寫技術能讓你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記下”。事變前,這套技術還差點毀掉一個傳統的行業——它曾被稱為“教育業的災難”。羅建明也是因為這套技術,才成為了海嬰的焦點。

遺憾的是,這套技術所讓人記下的邏輯非黑即白,缺乏彈性且過於刻板,故未能充分適應人類極其復雜多變的社會生活。形象地說,就是它雖然能讓人記住“這個女人是我媽”,卻不能讓人由此衍生出“我是這個女人的孩子”的邏輯關聯,如果需要讓人記住“我是這個女人的孩子”,只能另外建立一項資訊條,但“這個女人是我媽”和“我是這個女人的孩子”之間的邏輯關系卻始終無法透過技術層面來生成聯結,只能靠時間來累積建立。這也就是羅建明所說的“記憶和理解是兩回事”。

但是,海嬰內部的身份識別暗號不需要那麼多亂七八糟的邏輯關聯,它只需要死記硬背。大腦刷寫技術能完全滿足這樣的需求,並能使暗號的記憶更加固若金湯,從而令對答過程有如行雲流水,不加思索。這是從其他方法獲得暗號規則的人所萬難做到的。因而,他們又多了一個識別彼此身份的方法——看你是否對答如流。

消毒過後,哈葛託的皮膚像是做過磨砂一樣變成啞光黑——除了他本就反光度極強的臉龐——四周的光線亦隨之昏暗下來。這就是海嬰一族本來的膚質。而那種高亮的、像鱔魚一樣光滑的膚質,實際是抹了一層防水反光油的緣故。此外,海嬰對光線的擔憂就像人類對癌症瘟疫一樣,所以在抹了反光油的基礎下,又再噴一層負離子反光劑,讓他們看起來像全身鑲滿了鑽石一樣——羅建明曾比喻為怪物界的會變身的少女漫畫——說到底不外乎兩個字,怕死。

水族區裡的水是引海水灌注的,海嬰是狹鹽性生物,在淡水逗留太長時間會要了他們的命。海嬰還喜歡把海水稱之為鄉味,羅建明則認為,那只不過是因為夠鹹和夠腥。記得有一次蜂巢派出了作戰小組到地面搜刮物資,小組在一超市裡帶回了一條鹹魚,具體是什麼魚就不得而知,反正就惹來一幫海嬰圍著聞了半天,說感覺就像在家一樣。

哈葛託來到一扇鋼化玻璃遮蔽門前,抬頭看著門上方的感應器,雙眼旋即滾動起像流動的熔岩一樣的紅光,系統立即播報,“歡迎歸來,哈葛託隊長。”然後屏蔽門咔嗤一聲,像迎接凱旋而歸的勇士一樣,緩緩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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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葛託穿過屏蔽門,走進一個狹小的過渡艙,面前是一扇厚實的鋼閘。待他身後屏蔽門關閉,系統又接著播報,“正在檢測有害細菌單位……正在檢測有害化學物質單位……正在檢測病毒單位……”他就像在等公交一樣,尾巴百無聊賴地在地上滑來滑去,直到聽見系統播報“各項檢測安全”,他才直起身子,像即將要加冕一樣,看著面前的鋼閘。

隨著鋼閘緩緩升起,水亦從鋼閘下汩汩地湧了進來。他聞見了久違的海水味,一下子精神了許多,待水及腰際的時候,他已迫不及待潛入水中,在半開的鋼閘下游了進去。

連哈葛託自己也忘了,有多久沒有置身在四周是水的環境中。這裡一片漆黑,如大海之淵,沒有半點光線。但這對於哈葛託來說,就像回到自家的起居室一樣,在地面上那種繃緊的心情,一下子隨著腥鹹的海水,蕩清滌盡。他眼中的世界是黑白的,普天之下沒有一個畫家能為之填色,除了人類的大腦。但他卻能在毫無光線的環境下,清楚看見周圍的一切,任何東西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一雙海嬰的眼睛。

若換上人類的視覺,哈葛託現在的雙眼,就像是漆黑的環境中有兩顆凌空透射著紅光的球體,彷彿站在遙遠的太空,觀看著兩顆熾熱的太陽。而紅光映亮了海嬰大半張臉,在水流的波動中折射出扭曲、朦朧卻柔和的亮光,宛如裹著太陽的日冕。

他感受著水流從自己每一寸皮膚上滑過,像睽違已久的愛人的撫摸。在陸地生活久了,難免對這種感覺有點生疏,但很快他又適應過來,並且樂在其中。正當他全心全意享受著裹於水裡的感覺,不知哪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就像一段悠揚動聽的樂曲突然奏錯了幾個音節,又像一幅波瀾壯闊的油畫被潑了墨汙,和諧美感消失殆盡。

這個念頭在告訴他,自己——乃至整個海嬰族,都只不過是囿於囹圄的囚徒。扮演人類的生活,令他對久居深海的日子有了另一番見解,覺得幽暗寒冷的海底生活,無異於被困在牢籠之中。

一個巨大的牢籠。

看看這環境——他用海嬰的眼睛環顧四周——就算把這裡換作太平洋,那也不過是地球上最大的魚缸罷了。那裡有太多不堪回首的艱苦歲月,他厭煩了與深海生物競爭生存權利和躲避人類海洋勘探的日子,再也不想隨著族人圍著一艘沉船鬧了半天也不知所以然,他的自尊也不允許他為了撿到人類的一些垃圾而興高采烈。海洋不是一個文明能發展起來的地方,族內落後的文化、科技,還有如今能叫他嘔上三天三夜的政治制度,無不深刻反映出這一事實。他清楚記得,在自己第一次遙望人類文明的時候,彼方的輝煌與璀璨叫他自慚形穢。那一刻,他彷彿與人類同站同一面鏡前,突然發現了自己的醜陋。

他再無法容忍海嬰一族的文明在人類面前只是個剛學會蹣跚走路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