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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海嬰的世界(三)

他並不認為海嬰比人類愚蠢,儘管自己的大腦中有諸多限制。他更認為自己是一個有真知灼見的海嬰,也相信那些和自己一樣有思考過海嬰族未來的同胞,都會得出相同的見解——陸地是海嬰一族的唯一出路,沒有這一基礎,海嬰就算再了得,也不過是一群茹毛飲血的野獸。而且,若不想像人類那樣走過漫長的文明發展歷程,就必須盡最大限度利用好那種特殊資源。也就是人類。

然而陸地卻彷彿在排斥著他們。陽光、氣候,還有許多在深海中不曾有過的疾病,叫海嬰族始終無法以自己的身體在陸上進行日常活動。最大限度也就是像圖卡牧一樣,閒時趁著太陽西下在陸地上逛逛,或者追殺一下人類和立憲派。但他每天始終得回到水中,回到魚缸裡休息。

他輕輕拂著尾巴,讓自己固定在水中的某個位置,意識陷入了幾無邊際的沉思之中。他找不到自己的歸屬。一方面他漸漸牴觸大海是他故鄉的現實,因為那裡對於族群根本毫無出路可言;但另一方面,陸地卻拒絕接受自己。難道真的只能用人類的樣子在陸地上生存?他不敢接受這個結論。但即使如宗氏派右翼那樣,主張把人類趕盡殺絕,難道海嬰就能快快樂樂生活在陸地上?那顯然也是痴人說夢,包括“把人類趕盡殺絕”這種想法。

直到此刻,哈葛託才終於明白到什麼叫望洋興嘆。他也興嘆,只不過不是望洋,而是望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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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就如他在嚴黃腦中讀到的某句話一樣——既然拿著初中的文憑,就別想著過博士的生活。他不認為嚴黃那種粗莽之人能有如此見解,但他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因為嚴黃本身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聽回來的,只知道他在生活不濟的時候,就會對著鏡子說這番話來寬慰自己。

在剛扮演嚴黃的時候,他還覺得這個人挺窩囊。但隨著深入瞭解人類的生活,再加上自己的遭遇,他才發現這種窩囊背後,還有著許多無能為力。所以他還在嚴黃那裡學了另一句話: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作最大的努力,其他的就交給老天爺決定。

這些地道的人類生活哲學,對他影響很深遠。

海嬰對於現實普遍有著極其偏執的理解,他們從不會跳出現實的框架去思考,因而每每遇到不如意的現實,他們就會不自覺地陷入某種消極悲觀的情緒之中。只要現實足夠強大,就能輕易摧毀他們的意志。如圖卡牧帶去圍剿旅館的傀儡一樣,在變異蝙蝠和火焰彈的雙重威脅下,大多數人根本不曾反抗就已把自己的意識排出。

但現在哈葛託不會了,因為他扮演的人類是個不論在如何嚴酷的現實中也能讓自己積極樂觀起來的人,他亦從中學會了這一套。他開始懂得如何保持自己的鬥心,把目前想不透的事情先擱到一邊,然後等待時機成熟再回來處理。

他也意識到這種思維方式為他帶來了更強大的精神力量,這簡直妙不可言,世界似乎只在一念之間,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是的,海嬰族根本沒有必要緊盯著事物的陰暗面顧影自憐,換個角度,任何困境都會有出路。最重要的是,海嬰不該再自以為是地認為人類喜歡逃避現實,他們不是逃避,只是換了另一個方向繼續往目標進發。長此輕敵,海嬰就離滅頂之災不遠了。

他為自己的思考而顫抖,亦為人類有著如此頑強的意志而顫抖。但他不是害怕,而是興奮,因為他找到了與人類長期對抗的精神支柱。他想到了人民廣場站裡的難民——儘管他們已經被普勒巫剿得乾乾淨淨——那一張張彷徨而憔悴的臉孔依然歷歷在目,但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對海嬰看似噤若寒蟬,實則無時無刻都在伺機而動。

好可怕的敵人!

他猛然在水中倒置身子,展開手腳上的蹼,配合著尾巴掠水,像一支脫弦的箭,直往深處遊去。他現在一刻也不想留在海嬰的身體裡,他需要儘快學會更多人類的智慧,然後把這些東西利用羅建明的大腦刷寫技術傳播開去。他要讓每一名海嬰同胞都具備如此富有彈性的意志,而且只有這種意志,才有可能戰勝曾在地球上建立先進文明的人類。

他越潛越深,鰓不斷在吸取水中的氧,氣泡從柔順的頰毛中不停冒出,延綿數米。但甚少人知道,他們的皮膚也能呼吸,最高能佔呼吸總量的十之五六。若此時用顯微鏡觀察他的皮膚,可以看見他的角質層不斷吸收著自身邊流過的水,然後由皮膚細胞把氧分子從水中分解出來,運送到皮下毛細血管,再源源不斷送入動靜脈中。

當潛約五十米左右,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鑿建在牆壁上的卵房。那兒放置著近三百枚海嬰的未授精卵,像一個個橄欖球。是的,他們雖然外形像人,卻並非哺乳類動物。嚴格地說,他們更像是龜蛙蛇蟋一類的變溫動物,只要有需要,他們甚至可以冬眠。

他們是有性繁殖,但既可選擇透過交配來體內授精,同樣可選擇由雌性排卵,再經雄性卵體授精。他們對性的生理需求並不像哺乳類動物那般強烈,性對於他們來說更多是繁殖的手段。他們的**官與排洩器官同體,屬於較低階別的生理構造,但絲毫不影響他們的繁殖,只是從**中所獲得的感受與哺乳類動物相去甚遠。

他看著那些海嬰卵,心情略為沉重。那些卵自必然是服役中的雌性海嬰在排卵期所產——雌性海嬰普遍在十二週歲時就會出現季度性產卵的生理現象,稍早者為十歲,遲也不過十五,與人類女性初潮的時間相仿——但由於制度上規定他們不能在服役期間繁殖,所以那幾百枚卵都註定不會有雄性對其授精,最後只能被當作垃圾一樣集中處理掉。

他遊了過去,用尾端輕輕觸碰著那些卵的外殼,能感受到它們對生存的掙扎,換了人類的角度就是在呼救,當然也有些已經毫無生氣,俗稱死卵。那些求生訊號從遍佈尾巴末端的異常發達的傳入神經末梢傳遞過來,再沿著脊椎傳入中樞神經,並經由大腦解讀。如果傳遞過來的訊號足夠強烈,他們甚至會不由自主地抽觸,就像潘德念看見圖卡牧用尾巴扎屍體後腦時所說的那樣——“問米”。

所以哈葛託也在抽搐。

從那些訊號之中,他彷彿看見了幾百名奄奄一息的海嬰在向他伸手求救,都是發自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對於這一切,哈葛託都無能為力,這裡確實不是一個適合孩子生長的地方。海嬰對未授精卵的感情遠遠低於授精卵,而對於授精卵的感情又遠遠低於破殼而出的孩子,其界限涇渭分明,相比人類愛屋及烏的情感,可謂更接近野獸,甚至比野獸還要野獸。因而對於這些運氣不佳的未授精卵,哈葛託也只是稍稍感到極其輕微的同情。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們能容忍別人侵犯自己的卵。

在大海生活時,對於註定不會授精的卵或死卵,他們有一套類似於人類遺灰撒海的葬禮,就是把卵打破,把卵清和卵黃攪拌成一體,任它們在海水中消散,代表著未出生的孩子的遺體最終成為大海的一分子。但換了人類,則無法理解這種行為,試問哪個女孩會為自己的月經舉行葬禮?然而,這種葬禮只適用於大海之中,在蜂巢裡的卵恐怕無此福分。只因要將這幾百枚卵——將來甚至會更多——統統運到海里,然後逐一敲碎並攪拌清黃,得花費不少人力物力,而且還會存在與人類、宗氏派或者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短兵相接的風險。

所以,他們會定期以另一種方法處理這一切。哈葛託剛好碰上了這個時間。

約十名海嬰自深水處遊近。他們一見哈葛託,便以海嬰語相互打招呼。在他們交談期間,周圍的水流不斷咕嚕作響,用人類的耳朵去聽,只會覺得是某個頑皮的孩子把吸管插水裡吹氣玩。

哈葛託在交談中得知,這些同胞是來處理那數百枚未授精卵的。他們會將其運到在這裡工作的人類談之色變的焚化池中,先用烈火銷燬——海嬰稱之為洗禮——並祈求它們來世不會再出生在陰暗寒冷的海底,再用物質壓縮機將殘渣像壓縮餅一樣壓成塊狀物,最後統一棄置在蜂巢底部的棄物區中。那兒是一個偌大的泥石坑,除了廢物棄置,還兼用作化糞池,其產生的甲烷又經回收作燃料,是蜂巢內重要的資源循環系統。

但這種處理方法實在極其耗損能源,所以他們也不會隨隨便便去使用。他們只會等到棄置物達到一程度的時候,才會集中處理。這些棄置物當中,除了海嬰的卵,還有就是被認為不聽話的人類,然後就是生活垃圾、排洩物等等。所以在棄物區裡每一塊被壓成塊狀的棄置物,其中都包含了不知是誰的卵和不知是誰的屍體,還有不知是誰的便溺。它們的結局就是在高溫泥土裡等待自然降解,直到某天棄物區內滿溢,他們才會進行一次大規模清理。

看著同胞們開始忙活,哈葛託便離去了。他不想目睹整個過程。如果說砸卵攪拌卵清卵黃的儀式相當於人類的傳統葬禮,那麼目前蜂巢處理這些卵的方法則相當於人類的天葬。並不是所有人類都能接受天葬,就好比並不是所有海嬰都能接受如今的處理方法。

他使勁揮尾掠水,如流星急墜般往深處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