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的目光如擊鼓傳花般交錯投遞著,似乎都在祈盼著誰能一筆帶過這個話題,同時傀儡的嫌疑不至於落在自己的頭上。一如混沌理論的第一原則——能量永遠會遵循阻力最小的途徑——人的思考和決策也總是會先傾向最輕鬆的選項。如果有什麼理據能免於冒險尋找“逐日”號的同時又能撇清嫌疑,這毫無疑問會是人們的第一選項。
“我好像記得你說過,”呂湘英看著嚴黃說,“傀儡在大白天是不能傀儡別人的。而我們回來的當天正是大白天,這說明我們不可能會被他們傀儡。”
看著“逐日”號一眾成員齊聲附和,嚴黃嘴角微揚,發出一聲訕笑。“那你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嗎?”他指著跟前燒得嗶啵作響的火堆,“如果我盤水把這火澆滅了,你們誰還能看見一絲光亮?同樣的道理,如果你們跟他們接觸後,他們把你們帶到那艘太空船裡,然後關上燈拉上窗簾,那又跟晚上有什麼區別?”
“他們沒有那樣做!”梅若虎反駁道。
“他們到底有沒有那樣做,”嚴黃一字一字地說,“恐怕只有你們才知道。”
“那你要怎麼著?”年沐盈接過話,“當真要去拿合同嗎?有腦子都能想到,‘逐日’號肯定會被拖走,我們上哪找去?”嚴黃沒有理她,只默默地看著呂湘英。
“好吧。”呂湘英無奈地點著頭,只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早醒來,甚至是不該醒來。“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們回去找合同,而且也只有這個方法能洗脫我們的嫌疑,那我們再跑一趟又何妨。”他嘴上說得倒是輕鬆,但誰都知道,這一趟若是出去,恐怕沒有人能回來——又或者說,回來的已經不再是那個人了。
“你傻了?”年沐盈焦急地橫他與嚴黃之間,“咱不可能找得到船,就算找著,‘逐日’號也肯定在那幫傀儡的監管中。咱別說上船,連靠近的機會也恐怕沒有!”
“別說了。”呂湘英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來強調個中風險,“眼下這種情況,你難道還以為我們能帶著嫌疑與他們同處一室嗎?就算我們不去,難道他們就不能趕我們走嗎?或者說……”他頓了頓,環顧了一下嚴黃等人的神色,“或者說直接殺了我們。相信我,他們不挑明說,不代表他們不會做。”年沐盈把頭髮全捋到腦後,眼神頓時失去了原有的堅定。呂湘英接著說:“在‘被趕走’或‘被殺’之前,我寧願‘跑一趟’。我們需要一個安頓的地方,需要食物,需要安全,需要同伴。他們能在這裡活五年,但我們不能。如果把我們放外面,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所以哪怕最後我們什麼也沒找到,或者被傀儡逮了殺了,我也要跑這一趟,起碼我們爭取過了。”
“這怪不得人家,要換作是我,也會這樣做。”湯蘭用橡皮筋把頭髮全盤到腦後,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中!這個建議既然是我提出來的,這一趟就讓我去吧。呂船長,你身上有傷,就留下來歇著。”
“不!”潘德念說,“你一個人肯定去不了,算上我吧。”梅若虎沉吟片刻,也緩緩步出人群:“雖然俺心裡沒有底,但是……”他撓了撓後腦勺,以掩飾自己的不安,“俺也隨你們走一趟吧。”
呂湘英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們都這樣了,我還能坐視不管嗎?”
“你不能去!”年沐盈緊緊握住他的手握,“你身上有傷,只會成為累贅。”
“笑話。”呂湘英掙脫了她的手,頓時滿腹豪氣,“茫茫宇宙也沒能弄死我們,區區傀儡,何足掛齒。”他不等年沐盈再說些什麼,轉身望向陳華聲,“陳老,你就跟年小姐和吳小姐留下吧。”然後別過臉去看著嚴黃,“我會用證據來證明,我們是乾淨的。”
嚴黃犀利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呂湘英。“楊處寒!”他突然高聲說道,楊處寒應了聲是,“你隨我與他們走一趟。”
呂湘英頗為訝異:“你也去?”
“我們為了救你們,死傷了十數個兄弟。如果這臨門一腳踢歪了,我對得起他們嗎?”嚴黃說忽然舉起指頭,環指呂湘英等人,“再說,如果你們當中真有傀儡,我是絕不會放虎歸山的。”
呂湘英眼神驟緊,像要在嚴黃臉上找出一顆細菌。“那如果是你的人出了傀儡呢?”
嚴黃報以相同的目光。“同等對待。”
“很好。”呂湘英道,“但有一點,我希望你能明白。”他環顧眾人,“就算我們七人中真有誰是傀儡,也絕不會是被那孫祖燈傀儡的,因為我們的簽名自遇上你們開始,就一直沒有變過。”
“那可不一定。”嚴黃雖然神情自若,面帶微笑,“倘若你們當中真的出了傀儡,那人就有可能成為多個傀儡的藏身點。”
“儘管是這樣,”呂湘英說,“你也不能否認,傀儡會藏在你那幫不會簽名的人的身上。”
“看來我不把他們隔離,你的心是不會死的是吧?”嚴黃的神情厭惡得像看見什麼討厭的東西一樣,然後轉身跟洪旭說,“你去通知大夥,讓他們戴上眼鏡,把簽名尚存疑問的老人孩子全都隔離到廣播室,在我們回來之前,一個都不準離開。另外,因為他們不能透過簽名來核實身份,在隔離的期間,你要多留神觀察,看看有誰是比較異常的,然後拉出來單獨關禁閉。”洪旭點了點頭,正要動身,嚴黃又說,“你怎麼不為陳老先生他們帶路?”
陳華聲與吳翠鶯互望一眼,又看著呂湘英。呂湘英衝他們點了點頭:“放心吧,我們很快就回來。”
這時,年沐盈柔聲地說:“我擔心你的傷……”
“沒事的,”呂湘英打斷了她的話,“去吧。”
知道他心意已決,年陳吳三人才隨洪旭離去。將到門口,嚴黃又把他們叫住。“等一下,我的話還沒說完。”他的目光片刻不離呂湘英,“如果誰有什麼不軌的舉動——”
“格殺勿論。”
呂湘英察覺到,嚴黃其實是一個非常復雜的人。初見他時,是在槍淋彈雨之中,那時的他暴躁、衝動、呼喝如雷。再見他時,是自己醒來之後,那時的他爽朗、健談、至情至性。沒想到只隔了幾個小時,他又像變了個人,變得深沉、冷靜、果斷,甚至連平時朗朗上口的粗言穢語,也自然而然地消失殆盡。呂湘英瞭解得越多,就越覺得嚴黃深不可測。難怪此人能在這個分崩離析的世道下,領導著這麼一夥人逆境求生。
未等呂湘英從思考中回神,嚴黃便已開始作進一步安排。“邵雲天,你找上我老婆,在廣播室門口候著。每進一個人,你都要搜身,哪怕是一根線頭,也要攔在廣播室外。”邵雲天應了聲是,又含情脈脈地囑咐呂湘英一切小心,才撅著屁股離開了員工休息室。
嚴黃將一切安排妥當,才徐徐說道:“楊處寒,把咱們的老家當都拿出來。”呂湘英還沒弄懂“老家當”是些什麼,楊處寒已應了聲是,快步走進更衣室,片刻過後,揹著個大背囊回來。他將背囊解下,拉開拉鎖,裡面竟全是些鏽跡斑斑的刀具利器。
“這些東西老久沒用了,”嚴黃看著呂湘英說,“你們最好多帶上幾把。我可不敢保證這刀要是砍在脖子上,到底是脖子斷了還是刀斷了。另外,因為不方便讓你們知道這地鐵站的位置,所以你們只需要聽我指揮就行了。”
呂湘英看著那些破銅爛鐵,頓時臉色鐵青。“你就讓我們帶這些廢品出門?人家傀儡可是荷槍實彈的!”嚴黃從他手上拿回之前給他的槍,“在你們洗脫嫌疑之前,恐怕只能這樣了。所以萬一真碰上傀儡,就要儘可能隱蔽。從這點上說,我給不給你們槍,其意義都不大,因為你總不能看見傀儡就衝上去開幹。”
“要是萬一被發現呢?”呂湘英勃然大怒,“你讓我們提著這幾把破刀是要砍他們還是自我了斷?你還不如現在就給我們的腦袋來一槍!”
“你他媽可別忘了!”嚴黃快步走到他跟前,戳著他的胸膛,“如果你們四人當中真有誰是傀儡,然後在路上碰見其他傀儡的時候突然給老子來個倒戈,老子的命就他媽要栽在你們的手上!我們冒著風險救你,又冒著風險跟你去找清白,你他媽就不能承擔一點兒風險嗎?要是碰上傀儡真幹起來,難道手裡多拿兩條破槍,就能插翅膀飛了?正如你所說,我現在就斃了你們反倒更省心,那我他媽還跟你跑這一趟我圖什麼?”
呂湘英想不到自己這天剛剛醒來,就會遇上這麼多事,不禁慘然。“你真相信我的人當中會有傀儡嗎?”
“我曾經信過很多人不是,但事實證明,我信不信跟是不是沒有半點關係。”嚴黃平伏了一下情緒,“反正,洪旭對你們提出的質疑是合理的。按照規矩,你們要麼為自己洗脫嫌疑,要麼就承認自己是傀儡,爽快受死。”
呂湘英瞪著眼說不出話,沉吟片刻,方道:“難道我提出的質疑就不合理嗎?”
“合理。”嚴黃從背囊裡挑了幾把看樣子還算不錯的傢伙,一一拋到呂湘英腳下,然後又解下自己的軍刀,遞了給他,“所以我已按你所說,把可能有問題的人都隔離了。現在只能證明,你們不是孫祖燈所傀儡的,但不能證明你們在之前沒被傀儡。如果你們真有人被傀儡,那孫祖燈的傀儡,就有可能藏在你們的傀儡的身上。坦白說,我更寧願他是藏在那夥沒能寫好字的老人和孩子之中,因為他們都是老幼,手無縛雞之力,一旦被隔離起來,只要沒那相機,他就插翅難逃。但我的經驗告訴我,他是絕不會挑一個老弱病殘的。”呂湘英凝視著那把軍刀,那正是自己在下水道為嚴黃割斷繃帶時所用的,但他並不接過,只抬起目光,盯著嚴黃不說話。
“往後你就會知道,這都是傀儡的慣用伎倆。”嚴黃神情嚴肅,“他們善於利用人們之間的猜疑,誘使人們互相殘殺。可惜的是,就算我們知道他們的伎倆,也不得不按照他們的遊戲規則去玩。因為誰都不希望,自己半夜裡死在某個親朋愛人的手上。”
“那我還想問一句,”呂湘英說,“如果我們最終沒能找到合同去證明我們原本的字跡,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們?”
“按規矩,我們會開個會,聽聽大夥的意見。”嚴黃牽過他的手,將軍刀交到他手中,“要知道世道越亂,建立規矩就越難,並且越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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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讓知道地鐵站位置的規矩我能理解,”呂湘英冷冷說道,“被合理質疑就得舉證的規矩我也能理解,但我們幾個人的命運得由你們開會去決定的規矩,我就完全不能理解了。”
“剛才我還以為你挺明白事理,沒想到你還是一根筋。”嚴黃抬起一邊眉毛,“就像你剛剛所說的,我完全可以什麼道理都不跟你們講就把你們統統斃了,然後一把火燒掉。你以為現在還是法治社會?還講什麼人權?現在只談生存法則,你們能碰上像我這樣的,能在這世道保留著基本人道主義的人,就該燒八輩子的高香。等你有機會在外面碰上其他人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我們這夥人還真是善良得像觀音菩薩。”
見呂湘英無言以對,嚴黃又說:“最後,我希望你們能明白一件事。”他分別看了梅若虎、湯蘭和潘德念一眼,“在這裡的每一條規矩都生死攸關,是我們在上海顛沛流離了五年,用許多人的性命換來的。所以我不管你們能不能理解,你們最好都給我接受並落實了,否則你們只有死路一條。相信我,這幾年來我殺的人要比你們的親朋好友加起來都要多,我是不在乎多殺幾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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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