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我不想活了,”他翻轉手中的槍,抵著自己的太陽穴,“我這就來找你。”
就在他要扣下扳機之際,身旁傳來了天使般的聲音。“爺爺。”
他愣了,側過頭一看,見小霖正站在自己旁邊擦著眼淚。他的淚水再次傾流而至,不知哪裡湧出一股力氣,猛然從地上爬起,一把抱過小霖。“是小霖嗎?真的是小霖嗎?”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摸了摸小霖的臉,“你沒事!你沒事!有受傷沒有?有哪裡覺得疼嗎?”他抱著小霖又親又吻,彷彿那是什麼價值連成的寶物。
他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抱著小霖從天台返回,正要告訴阿昆他們小霖安然無恙,卻驀然想起雪謠已不在人世。
曼君已經醒了,正依偎在丈夫肩頭失聲痛哭。梁叔放下小霖,摸著他的小腦袋說:“謠姐姐走了,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小霖一聽,眼眶立即紅了。梁叔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心頭更是刺痛。“你去抱抱曼君阿姨吧,去親她一下,讓她別難過了。”
小霖扁著嘴,淚水已溢位眼眶,喊了聲“曼君阿姨”,便撲到曼君的懷裡哭了起來。“小霖……”曼君痛哭著說,“謠姐姐再也不能和你玩了。”
梁叔吸了吸鼻子,跟阿昆說:“為雪謠安排一下後事吧,我們不能讓她暴露在那裡……”他本想說,會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會吃掉雪謠的屍體,但他真的說不出口,最後只能說,“你明白我的意思。”
“火化吧。”阿昆垂著頭,“那是最好的了。”
梁叔點了點頭,扯下一幅泛黃的餐桌布,走到飯店門前,蓋住雪謠的遺體。然後又取了早前儲備的半罐汽油,均勻地淋在雪謠身上。“雪謠,”他掏出火機點著餐桌布,“代我向你父母問聲好吧。”
這或許就是人類最後的歸宿,不管是三尺下的黃土,還是三尺高的火焰。面對死亡,大多數人更願意相信那只是另一個開端。這種“相信”早在人類學會說話前便已存在,亦有賴於這種“相信”,人們才得以在絕望中尋找希望,在黑暗中尋找光明。
因為光明必將到來。
雄雄火光映照著梁叔被刀痕一分為二的臉龐,在他漆黑的瞳孔裡搖擺閃爍。在這一刻,他失去了知覺,他感覺不到喜怒哀樂,甚至感覺不到時間與空間。他就這樣看著燃燒的火焰,看著血肉之軀如何在烈火的洗禮下重返自然,和聽著身後悽楚的哭聲。隨後,他一言不發地走開,來到剛才掩身的柳杉旁,拾回那柄被他稱為“老古”的反器材狙擊步槍,掏出匕首正要在槍柄上刻“正”字,驀然又止住。
他說不上為什麼,突然非常討厭用這樣的方法去記錄別人的死亡,覺得那密密麻麻的“正”字根本毫無意義。就在剛剛之前,他還把這些“正”字看作是自己的榮耀勳章,轉眼間心態卻徹底改變。因為如果雪謠並非墜樓而亡,而是死在自己槍下,他是絕不可能把雪謠的生命化作“正”字的一筆。也正因為他想到這點,他才突然明白,這些“正”字,大多都是由像雪謠一樣遭遇的人所組成的。
他不禁問自己:為什麼我之前會把這些人的死亡記錄下來?我殺過不少像雪謠的人,當中不乏與我關係親密的,但為什麼偏偏到了此時,我才明白到這個道理?
他不知道,他只是不願再去作這種無謂的記錄。於是他反過匕刃,對著槍柄一刀一刀刮下去,直到把所有“正”字統統刮掉,夜空中只迴盪著金屬互刮的刺耳的聲音。
他想起他的摯友在生前曾經跟他說的一句話:“如果你覺得未來背棄了你,那你最好背棄你的過去。”
“為什麼?”
“你之所以覺得未來背棄了你,是因為你被你過去的舊有觀念所束縛著。你若不掙脫你的過去,你永遠無法到達你想像中的未來。”
他撫摸著被自己刮花的槍柄,看成是自己背棄過去的一種啟示。隨後他收起匕首,提槍回到旅館,與阿昆收拾了一下行裝,並將敵人隨身攜帶的食物、淨水、彈藥等全都打掃一遍,又一把火將他們稱為“木馬儀”的眼鏡和敵人的槍支全部燒燬——那些槍支的扳機上都載入了指紋識別模組,除非懂得專業的破解技術,否則其他人拿在手上,也只能是一柄廢鐵——最後還選了幾套較為乾淨的日軍軍服換了,喬裝成敵人的模樣。眾人見收拾妥當,便即動身離去,出門時又朝雪謠的遺體拜了三拜,以作告別,然後辨明方向,望南而行。
小霖早已伏在梁叔背上睡著了,只是眼角不時閃爍著淚光。曼君倚著阿昆肩頭,神情空洞,偶爾回頭看看妹妹的遺體,又悲從中來,眼中翻湧起滾燙的淚珠。
眾人走了幾步,梁叔緩緩收住腳步,回頭望著身後的旅館若有所思。
別了這個地方,不知要流浪多久,才又能安穩下來。
他又看了看伏著背上的小霖,不由得重重嘆一口氣。這孩子才大概五歲,而自己卻已年近古稀,倘若自己百年作古或是有個三長兩短,誰又能代替自己去照顧他?
不知不覺,他們離旅館已有百米之遙。然而就在此時,空曠的夜空中忽然傳來異響。梁叔迅即命眾人收住腳步,側耳傾聽。
那是……那是什麼在推起窨井蓋?
梁叔聽出,聲音就在前方不遠處傳來。他連忙回頭,四處尋找可供藏身之處。他之所以如此急於躲藏,是因為他明白,來者即便不是敵人,也絕非善類——這個天下,早已不是善類能夠生存的世界。
然而,除了旅館之外,唯一可供藏身的地方就只有那株被子彈打得皮開肉綻的柳杉和旁邊的廢車。如果藏於其中,萬一來者甚眾,加之目睹旅館的慘烈,繼而大肆搜尋起來,在這清空朗月的曠野之中,豈不進退維谷,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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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旅館顯得更為安全。一來大家都熟悉旅館內外的環境,易於藏身;二來常言道,“最危險的地方,同時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念及此,他當即引眾人重返旅館,然後以不變應萬變,靜候他們想象中的不速之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