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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獨角戲(完)

年沐盈不僅覺得噁心無比,也深深陷入難以自拔的悲哀中。她哭得蜷縮在地,臉上、身上,甚至嘴裡全是蒼蠅,什麼知覺都沒有,只剩下哭聲與眼淚。

“這世道你活不下來的。”老婦人蹲在她跟前說,“好好休息,把一切都交給我吧。我會讓你去一個再無苦難,再無紛爭的世界。你的餘生將不會再有痛苦,相信我,睡吧。”

老婦人的聲音如夢似幻,年沐盈只覺得自己像一下子沉入了海底,一切都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睡吧……睡吧……”老婦人的聲音直透她的骨髓,讓她又酥又麻。她彷彿又看見了那片什麼都不是的“美景”,又暢遊在無拘無束的意境中。多麼美好,確如老婦人所言,這裡只有無窮無盡的快慰,再無紛爭和喧鬧。

她展開雙臂,像鷹隼一樣翱翔,感受著清風在自己脅下吹拂。她暗暗告訴自己,其實就這樣度過餘生也不錯。

人類永無止境地追求物質享受,追求名成利就,說白了無非是將身外物轉化為精神物供心理需求所用。心理需求如果得到滿足,人就會停止追逐的步伐,只是不同人的心理需求,有著不盡相同的成本和立場。

擁有億萬家財的人,大多不是因為窮困潦倒;擁有充足食物的人,大多也不是因為食不裹腹。他們擁有,並不是因為他們缺乏,而僅僅是他們內心有著渴望,但往往卻因此而渴望更多。所以人類創造了宗教、哲學、文學、音樂、美術,就是為了以最低的成本來填平內心的渴望,用另一個角度來滿足心理需求,從而武裝自己的靈魂,對抗來自物質世界的紛擾。

年沐盈此刻得到了。她內心很滿足,很輕鬆,感覺別無所求。但這份無與倫比的滿足感卻非外界物質轉化而來。她是因為滿足而別無所求,同時又因為別無所求而感到滿足,兩者互為因果,正是內心與現實完全隔絕的清靜境界。

可是,“現實”不會坐以待斃,也絕不容忍她的無視。它會用盡一切辦法,把她拖回漩渦。它會告訴她,你的傷痛還在,你的苦難猶存,直到她充分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在做夢,一個自欺欺人的夢。

現實如此強大,強大得可以滲透世間每一個角落,以千變萬化的形式去證明它的存在,在你最不為意的時候,狠狠撕碎你的幻想。它會降臨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只要足夠敏感,誰都可以察覺到它巨大得足以籠罩一切。

所以,這次也不例外。就在年沐盈兀自沉浸在愉悅之時,“現實”驀地以刺痛的形式降臨在她的手掌之中。猝不及防的年沐盈頓時嚇得縮回手來。她驚惶失措地苦思冥想這刺痛的源頭,腦海翻騰著一幕幕真假難辨的記憶。

假的——她似乎有所領會——除了手掌上的刺痛,所有的愉悅都是假的,都是一場虛構的夢!

她的知覺在覺醒,血液在沸騰。她霎時記起自己曾用地拖柄將人扎死,刺痛便從此在她掌間揮之不去。那是罪孽在懲罰著她,叫她倍受煎熬與折磨,餘歲都不得安生。

她掙扎著要擺脫刺痛的感覺,殊不料整個人在夢中陡然急墜。失重的她慌忙尋找東西去攀附,可四周空蕩蕩的,連空氣也摸不著一縷。她嚇得尖聲狂叫,知道自己就要摔個支離破碎,卻在轉瞬之間,眼前泛起一片星海。

夜如窗扉,展示著神秘莫測的宇宙美景。人類的孤獨感或許就是由此而來。星海如此浩瀚無崖,如此美不勝收,卻又寂靜無聲,就像一座大得看不見牆壁的空房子。人類居於其中,花費不知多少年月去探尋,卻怎麼也尋不著同棲一室的人。唯一找到的,就只有看不見盡頭的孤獨。

當年沐盈再次睜開眼睛,她所看見的,正是這一幕孤獨。

星,散佈在她眼前閃爍著,宛如神話裡的精靈,好奇而和善地看著地上的芸芸眾生。然而,不管人類以任何幻想去美化天體,它們都不過是些燃燒著的化學氣體及折射著光線的各種石頭。

這就是現實。

年沐盈仰望著星空,莫名閃出一些奇怪的念頭。她發現,原來美真的需要保持距離,倘若離本質太近,一切都會跟著變味。隨著一顆流星劃過,她便又迷迷糊糊陷入深思。

這時,一隻螞蟻在她手背上爬過。她感到有點搔癢,遂舉手一看,見是螞蟻,便輕輕將其吹走。忽然心頭一凜,霍然從地上爬起,才察覺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怎麼會在這裡?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原來正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月色皎潔,點亮了草地上的每一顆露珠,四下散發著清新的泥草香。

這兒是哪裡?她聽著冉冉起伏的蟬鳴,看著光暗交錯的樹影,一面踏草而行,一面尋找著什麼來證明自己的位置。正東張西望間,一不留神被某件埋在草地中的東西絆倒。她吃痛地翻過身來,心裡埋怨著,又想那是什麼鬼東西,於是伸手探入草中摸索。

原來那是一杆長長的柱狀物,若碗口般粗,摸著不像金屬,也不是木材。她決定將其提起來一看究竟,卻不料那東西竟是空心的,輕飄飄的不稍半分力氣便搬了起來。但她更沒有想到,那東西竟然是一個指示牌,儘管表面已氧化得厲害,但她還能清楚看見印在上面的圖案——那是一個大寫“M”字,起筆點和收筆點分別延伸出上下兩弧,構成一個正圓形的徽標,赫然就是上海軌道交通的標誌。

徽標下是一個箭頭,如今已無法確定它原本指向何方。而箭頭下是幾個漢字,雖然字跡模糊,但還可辨得出是“人民廣場站”五字。直覺告訴她,自己一直身處的地鐵站,就是人民廣場站。但為何自己不在站裡,反而跑到外面來?

她放下指示牌,再次環顧四周,只見樹影之間隱隱有粼粼波光透射而來。她鑽入樹叢,閃避過亂枝,朝波光走去,至盡頭處,眼前頃刻豁然。原來那是一個巨大的人工湖,一輪明月投在其中,平靜得彷彿步履可行。

她在湖邊默默地看著湖中自己的倒影。她險些認不出是自己,因為此刻身上滿是血汙。她說什麼也無法接受如今這個樣子,便從湖中捧水洗臉。水是清涼的,讓她不禁精神大振,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遠處——

湖的彼岸是無數枝葉茂盛的坍林塌木,環抱著一座淪為瓦礫的小榭——年沐盈只能靠想象來還原它本來的面貌——顯然受到過猛烈的轟炸。而這一盛一衰之間似乎隱含著某種對比,就像在訴說人類文明如何不堪一擊,而大自然卻頑強不息。

湖泊、樹林、小榭,這兒的前身貌似是一個公園。可眼下哪裡還有半點公園的面貌?說是荒野郊區還差不多。

她實在無法想像,到底是什麼樣的敵人,能把她的家園摧殘如斯。她看著一道道文明社會的傷痕,面上毫無表情,心中卻百感交雜。敵人既然侵佔了上海,卻又為何放任其頹敗?偌大的一個城市,沒有亮起半盞燈,也沒有任何一個機構運作,更沒有敵人的生活痕跡,哪怕是當年日軍侵華,也斷不會是如此景象。難道敵人僅僅是為了摧毀而摧毀嗎?

她不禁陷入沉思,忽然想起在地鐵站裡聽回來的近五年匪夷所思的歷史,還有那些不同尋常的敵人,再加上這種寧為玉碎、魚死網破的侵略方式,不由得心中一寒。敵人發動侵略的根本原因,絕不是為了得到某片領土或取得某些利益——

而是要將人統統趕盡殺絕!

敵人似乎有著某種得天獨厚的優勢。他們不需要能源,不需要溫暖,不需要藥物,不需要任何當今人類所賴以為生的東西。他們就像蝗蟲一樣,毫無徵兆地蜂擁而來,啃食光一切,然後又像狡詐的豺狼,躲在某個陰暗處,欣賞著人們餓死、冷死、病死,甚至自相殘殺。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留有餘地,也沒有任何談判的打算,更不介意到手的地盤淪為廢墟。他們只想毀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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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在平靜的湖面上帶起一道漣漪,從她臉頰吹拂而過。她更加清醒了,記憶如潮水般湧現——殺童、老婦人、刮屍蛆作餐等一幕幕駭人聽聞的畫面像走馬觀花般在眼前閃爍——頓時情不自禁地哆嗦起來。

她心虛地瞟了瞟左右,也不願仔細推敲些什麼,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那個地鐵站,同時亦明白到絕不能讓呂湘英回去,於是四下尋找有指示作用的東西——比方說地鐵線路圖——決意一定要找到呂湘英,並告知他自己所目睹和經歷的一切。如果呂湘英不信,她便以死明志。

就在她暗作盤算的時候,忽然感到後腦一沉,像被什麼硬物狠狠砸了一下,不由得踉蹌幾步,一撲在地。她還沒反應過來,寂靜間便連響數下清脆的上膛聲。回頭一看,已有四、五人舉槍指著自己。

那些人都揹著月光,年沐盈看不清他們的容貌,只知道對方有男有女,個個身穿迷彩,荷槍實彈,將自己團團圍住。

這時,一個頭戴鴨舌帽的人走到年沐盈跟前,忽又頓住了腳步,似看見什麼難以置信的事。“你……怎會?”他驚訝之極,卻又難掩喜出望外之情,“你是沐盈嗎?”年沐盈只覺得那聲音頗為熟悉,但一時間也認不出對方是誰。

那人摘下帽子,把臉湊到她跟前。“你好好看看我,認得出來嗎?”

年沐盈看得清楚,那是一張飽經滄桑的男人臉,然而氣質和輪廓卻是化灰能辨。從時間上講,這張臉與她已闊別多年,而實際才幾天沒見。對方竟然是“逐日”號總指揮、自己的再嫁之夫——聶紀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