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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種族叛徒(二)

他一面思考著些不著邊際的事,一面冷漠地看著急躁得快冒煙的嚴黃,就等著這個靈魂易主的胖子什麼時候衝自己發洩憤怒。他偶然也會朝摘靈廳裡孤獨無助、精神早已分崩離析的呂湘英看上幾眼,但很快又收回目光,眉目間看不出他對這個同類有多少同情。這並不是他假裝出來的冷酷,而是他確實沒有對任何人或事抱有任何憐憫。在他的思想裡,可能就只有自己活著才是最為重要。

嚴黃轉過臉來,看著頭髮一半黑一半白的羅建明,鼓著一腔怒氣默然不語。他不想再問“這到底怎麼回事”,也不要再聽羅建明的解釋,因為他實在聽得夠多了,也討厭自己來來去去問著些只會得到相同答案的問題。羅建明從他的目光中再一次接到“快想辦法”的命令,但面對呂湘英這種特殊的大腦,他哪裡還想得出什麼辦法。他只能走以光學數控臺前,敲起鍵盤輸入幾項命令。

那命令的步驟與之前的簡直毫無變化,就連嚴黃這種對命令程式碼一竅不通的人,也看出羅建明其實是在做著重複的事——先抹去目標人物被擄之後的記憶,再讀取其陰暗記憶,並依葫蘆畫瓢偽造各種極其可怕的幻覺,然後強行嫁接到他的大腦中,使其信以為真,達到破壞其精神和意志的目的,繼而產生鏈鎖反應,削弱其大腦的防御機制。然而遺憾的是,各項資料都在表明,這套流程並不奏效。

“你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看著羅建明重複著之前的步驟,嚴黃終是忍不住要發問,“比方說,把記憶清除到他大腦防御機制形成之前,會不會更有效果?我不怕坦白跟你說,我們為了他,可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本以為透過他,能夠掌握夸父的核心資訊,誰知夸父早就被別人卸了。如果我們不拿下這個人,就連那艘太空船也會得物而無所用。”他自問已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保留著些許遣詞造句的理智,要不然天花板上的灰塵早就在他的怒罵聲中被震落。

“記憶的構造非比尋常,”羅建明一面設定著各項數值,一面說,“它就好比一個錯綜複雜的撲克塔,‘記’和‘憶’就是無數張互相支撐的撲克。如果貿然抽走其中一張,誰都不敢保證會有多少撲克因此而倒塌。如果你不希望最終得到一個心智未發育的兒童,或者遺忘掉你想他記得的東西,我都不建議你那樣做。”

“你就不能備份一下他的記憶嗎?”嚴黃帶著質問的語氣,“等證實了記憶全清這一招也沒有效果之後,再恢復他的記憶,這不就行了嗎?”

“記憶和理解是兩回事。”羅建明苦笑著說,“我這套大腦刷寫技術雖然能輕易讓人記得或遺忘某些事,但並不代表能讓人理解。理解由記憶而生,屬於記憶再認的一種,而理解亦可以生成新的記憶。但由記憶轉變成理解的這一過程,誰也說不準需要多長時間。一個人的記憶若是被徹底抹除,那麼他對所有事物的理解也將會一同抹除,事後就算給他複製完全一樣的記憶,理解也不會因此而恢復。這就好像我能讓他以為你是他的親爸,但是他並不理解為什麼你是他的親爸,因為理解‘為什麼你是他的親爸’這一概念,是一個多記憶相互結合的結果,最起碼他還需要記得你跟他媽結過婚,這其中又會涉及到婚姻的概念。總之,你若是把他的記憶全部抹除,又全部複製回去,他也必須得花大量時間重新建立記憶與記憶之間的聯絡。可要是記憶被海量抹除,再海量複製,這就等於一下子讓你吃下你有生以來所吃過的食物,這世上沒有一顆大腦能經得起這種折騰。”

羅建明本不想解釋得那麼仔細,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說的巨細無遺,這胖子是不會善罷干休的。他一面說一面按下執行鍵,摘靈廳裡的呂湘英馬上就醒來,茫然在黑暗中四處顧盼,彷彿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他先是回憶起自己被擄之前的事,破口罵著嚴黃如何欺騙他,而數控臺所顯示的資料,也說明他此刻頭腦清醒,邏輯條理亦非常清晰。然而沒過多久,他就開始語無倫次,先是高呼著“媽媽別走”,繼而大叫“別嫁給聶紀朗”,直到聽見他撕心裂肺地咆哮著“別殺我兒子”,羅建明才關閉了中控廳的收音功能。

他知道幻覺在折磨在呂湘英。如果說有什麼是他不能忍受的,恐怕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去聽一個被噩夢撕碎靈魂的人在不知疲倦地嘶吼著悲慘而絕望的夢話。在他聽來,這就跟呼救聲別無二致,這也是他最不能置若罔聞的。他的身體彷彿天生與呼救聲相互共鳴,讓他產生某種本能似的衝動去解救呼救的人。他可以冷漠得見死不救,卻對呼救聲無可奈何,為此他還研究過自己的大腦,最終發現原來是自己對呼救聲有某種敏感的機制,從而刺激他分泌多巴胺及腎上腺素,叫他坐立不安。

得知自己患上這種無藥可治的“奇難雜症”之後,他就有意識地隔絕一切會使他敏感的聲音。

他看著數控臺上的全息影像資料——呂湘英的心率已超過安全值的百分之十,血壓之高儼然一個體重逾兩百公斤的老胖子,而腦溫度亦逐漸到達人類極限——知道再繼續下去,呂湘英不是腦死亡,就是爆血管,當即按下終止鍵。呂湘英本來還大呼大叫,霎時間宛如一部被人用搖控關掉的電視一樣,一切又歸於平靜。

羅建明嘆著氣說:“等他心率恢復正常水平,我們再做一次第三方意識植入測試。如果他還是昏迷過去——”他緩緩抬頭看著嚴黃,“你就得決定他是死是活。”

嚴黃似乎並未關注這些。“如果,我們能找到他記憶中的‘逐日’號總指揮,那個聶什麼來著,那他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了。”

“但從他的記憶看來,那個總指揮即便能安全回到地球,現在也已經是大海撈針。”羅建明說,“說不好,他早就在事變的時候死了。”

“是清算。”嚴黃矯正著他的說法。那是海嬰一族對當年事變的“官方定義”。

羅建明不禁訕笑,“好的不見你們學,專學著人類那種咬文嚼字的小伎倆。”

嚴黃正想與他爭辯,不料一股莫名的不適感直衝大腦,叫他一時天旋地轉。他連忙撫著額,咬牙切齒,喉嚨鬱悶地哼著,像盡了最大努力鎮壓著心頭的盛怒。“我看你好像有點不妥。”羅建明說,“你是不是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而且心亂如麻,還有各種莫名其妙的念頭湧出來?”嚴黃也表達不出那種感,只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我估計你已經到了排斥期。”羅建明接著說,“一如我之前所說的,你對這身體的控制程度開始逐步下降。就像你本來不是一個輕易生氣的人,現在你卻奮力去壓抑那種彷彿來自本能的怒氣。其實那不是你的怒氣,而是這胖子本來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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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媽也感覺到了。”嚴黃晃了晃腦袋,這樣做會讓他稍為清醒些,“但這次來得好像比上一次更快。”

羅建明取出像玻璃一樣的觸控儀板,調出一些他之前記錄下來的資料,“這倒是說錯了。你這次竊腦足足維持了半年,這是我有記錄以來,最晚出現的排斥期,一般是三個月就會出現。但你放心,你竊腦這胖子已經是第四個年頭,按常理說,你們彼此間相互了解和適應的程度已經遠超過世上任何人,是真正意義上的瞭如指掌,你會越來越像他,他也會越來越像你,所以往後的排斥會越來越難產生,就像自己打自己,力度和角度總是心裡有數。”

“有時候我覺得人類真是太難纏了,被竊腦了這麼多年竟然還會反抗。”

“物極必反是宇宙亙古不變的定律,這種事你就算埋怨一千次一萬次,也不會改變。”羅建明說,“我看你還是抓點兒緊,趕快去歸腦,讓這胖子的意識緩衝一下,降低他的防禦本能。我從你越來越無意識地說髒話便得知,這胖子要重新掌權了,要是讓他捷足先登,從他對你的熟悉程度,你可能得困在大腦裡至少半年才出得來。”

“為什麼會這麼長時間?”

“這也是大自然另一種平衡的方式。”羅建明說,“越是難以產生的東西,要是產生了,其程度就越重。就像人類老一輩常說的,十年不得病,一病要人命。”

嚴黃點了點頭,正要離去時,忽又回頭看著羅建明。“說到排斥,我倒有一個疑問。在那個還沒有歸腦技術的年代,我們的祖先不是好好的對人類終身竊腦嗎?這他……”他本來想說“他媽的”,結果一吐字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為意間又要說髒話,於是忙剎住舌頭,改口說,“怎麼以前就沒聽說過意識排斥這種事?”

“這恐怕從來就有。”羅建明把黑白分明的頭髮捋到顱後,“只是一來你們不曾用科學去研究自己的能力,就算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二來當時資訊不發達,借用人類身體在人類社會生活的海嬰,沒有辦法向居於深海的族人描述這種事情;三來是你們海嬰久居深海,缺乏發明文字的條件,已成為人類的海嬰,又因人類身體構造和生活環境的關係,再也說不出你們靠胸腔和鰓頰顫動水流的語言,而人類的語言文字對於未竊入過人類大腦的海嬰來說又有如天書,繼而讓這種缺陷失去文字記載和口耳相傳的可能。這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但是,”嚴黃半眯著眼,頗為懷疑地說,“我們的祖先對人類終身竊腦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你看人類歷史中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其實有相當一部分就是被我們祖先竊了腦,然後故意為人類社會添亂的。這些人當中,不乏壽終正寢的,有些甚至在老死之前,都不遺餘力地破壞人類社會的秩序。這你他媽又如何解釋?”

“首先,我向你們沒有文字記載而只靠口耳相傳,也沒有經過史學考證的歷史提出質疑。你們的所謂歷史就像歐洲中世紀那些吟遊詩人講的故事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人家的故事能被證偽,而你們的歷史不能。”羅建明說,“但即便你所說的歷史是真的,這也只能說自然界是公平的。”他說話時沒有看著嚴黃,只是低頭繼續摳他剛才沒摳完的指甲。“人類對海嬰的意識在一段時間內會產生排斥,同樣海嬰亦會對人類的意識產生排斥。就拿你的情況來說,如果你不管這種排斥,或許在不久之後,大腦的主導權會迴歸這胖子的手上,但再過一段時間,你的意識就會成為排斥方,一輪博弈之後,你又會重奪大腦的主導權。如此你方唱罷我登臺,卻始終沒有辦法把對方驅逐出去,一輩子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聞言,嚴黃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