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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


這真是個好地方,而自己竟然沒有發現。


董雲兒乾脆走過劉啟身邊,極目四顧。略有些惋惜看住北山樑,而後不甘心地回頭,看看身邊的頹園。


劉啟爛笑著摸出一把靴刺,大概剛跟餘山漢要來,一尺多點,黑色無鏽。董雲兒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想回身便走,卻拿不準劉啟會不會背後動手,便警告說,“你未必是我的對手,小毛孩子。”


“威脅?”劉啟疑惑,“魚兒是我花大功夫抓來的。吃了還想吃麼?!”


董雲兒只好扭過頭,說:“不是我吃的。你想怎樣,你說吧?!”


劉啟敲著靴刺獰笑兩下,說:“吃了魚要賣力。這幾天我要帶著我餘阿叔轉一轉,所以這兒的事拜託你啦。幹得好,我還給你魚吃。”


董雲兒還沒有醒悟過來。一個聲音突然從董雲兒身後響起:“你拿靴刺幹什麼?!”


董雲兒嚇了一跳,才知道餘山漢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旁邊。餘山漢往前走一步,揶揄說:“你該不是想殺人吧?大早晨站在人家姑娘面前,惡狠狠地笑著,敲著靴刺?!”他回過頭說:“故弄玄虛。別理他。”


董雲兒倒弄清了劉啟的用意,就是他不在的時候,自己看著眾人,哂道:“你不會好好說話?!靴刺給我防身呀。姑奶奶用不著。”


“恩?!給你,不是防身,它就是咱的標準!”劉啟把靴刺遞到,說,“夯的土要刺不進去才合標準。要用熟土,馬重勃勃用匕首檢驗,咱們用靴刺,一定要把牆夯得結實,你刺進去,你有魚吃,他們沒飯吃,你刺不進去,你沒魚吃,他們飯菜加肉。怎麼樣?”


餘山漢卻覺得他一點兒沒變,笑了一笑,回頭喊大夥起身。


他們陸續起來,劉啟也又拜託董老漢一、二,跟著回了長月城。


回到長月,一夜間變了樣,很多都換上哀容,氣氛肅穆,就連平日裡鳴唱的蟬聲也不再響亮家家戶戶都如喪考妣,街上、院子外都豎著白挽旗,街道兩旁的店鋪前卻還有人拉掛。劉啟一進城,差點以為流行。三、五巡兵穿行遊弋,敲著銅鑼喊:“大行皇帝駕崩,嗣號聖文武昭勳。”


“皇帝駕崩?!新君何人?!”黃文驄不敢相信地說,“天霸!我有點事,你代我去看看你劉伯伯。”


他就打馬直走,後面幾騎全都跟了去。剩下的黃氏兄妹先去黃府換換衣裳,接著一道去二牛家。


黃皎皎也要跟著,在劉啟身邊唧唧喳喳個不停。


黃家在京城的宅地在東市和北市間,離二牛家並不遠,不大會兒就到。


到了二牛家,柴門大開。


劉啟叫了聲“阿媽”歡快地往裡走,一下兒聽到二牛老孃的哭聲,慢慢走過屋山投眼,看到楊小玲正在香案前燒紙。


兩人穿得應該和二牛老爹死去時差不太多。


他站了一站,只見二牛的老孃抹著眼淚,灰白色的眼睛充上血色,搶天大呼:“好皇帝呀,你咋就去了呢?你叫我們這些百姓怎麼好啊!”心裡疑問連連。


他看到劉阿雪心虛地趴水井旁的藤邊,呼她來接餘山漢,等她高興地甩著兩條腿經過,問:“二牛和國王有親戚麼?”


劉阿雪搖搖頭。


一身主婦打扮的花流霜眼看家家掛白,也坐立不安,這就和章藍採合計,學了二牛家,也擺個案,剛剛才擺出來,就看到了到來的客人。


她聽著劉阿雪的喊聲,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她把聲音放輕,儘量不去打擾二牛母親祭皇帝。


黃天霸不比劉啟,連忙上前行禮,喚來妹妹喊道:“伯母!”


餘山漢略為介紹,花流霜就比著劉啟誇他兄妹倆知事,樂呵呵地說:“今天倒也不知刮了哪的風,來了兩位小貴客。”


她帶著眾人進屋,劉阿雪摸著牆壁,站在後面。


餘山漢見她不高興,拿一個皮扎的小狐狸,遞給她。


“我要!”黃皎皎一把搶先拿過,跑到屋子裡。


餘山漢心裡也有些不快,卻還是笑著給劉阿雪,說:“人家是客,咱得大方點兒,走,快進屋子。”


章藍採隨即把劉阿雪揣到身前扶著:“一隻皮狐狸,什麼好東西?!別學人家小氣。”


劉啟一進屋子就問:“風月老兒呢?”


花流霜對“老兒”兩字不滿,說:“你不跟人家上課,還不讓人家出門逍遙?”她看屋子裡空不夠,連忙鋪了條氈毯坐。


黃天霸仔細看著屋子,見一窮四白,倒不知父親為什麼讓自己來,再想起父親言談中對他們的重視,有種挑挑刺的優越感,這就看過一遭,回神打量花流霜。花流霜已經三十多歲,和足不出戶的關內貴婦不同,臉上吃過風沙,眼角也已經爬上少許的皺紋,適才正做些特色怪飯,按二牛媳婦教的那樣,束了圍裙,使得雍容氣質離身,多出許多土氣。


而家裡連個傭人都沒有,章藍採起來為他們倒茶。


餘山漢覺得承受不起,慌忙爬起來,連聲說:“二主母快坐,我來!”


章藍採點點頭坐下,說,“什麼看不看?你父親真是,我家老爺不小氣。”說話間,她見劉啟坐在人家少女身邊,比劃得天圓地方,說得吐沫橫飛,少女卻嘟著嘴巴推,小聲地叫“討厭”,便立刻怒氣地瞪過去。


餘山漢搬了一盤茶出來,手忙腳亂地給黃家兄妹擺上,正忙著,見章藍採站起來去扯劉啟,連忙讓一讓。


章藍採順勢上到跟前,給了毫無防備的劉啟一個響亮的巴掌,回頭教訓黃皎皎:“你是女孩子,不能讓他拉住手不丟,他可不懷好意。”


黃天霸客套幾句,此時更覺無趣,老想著走,感到茶是溫的,一口喝完,偽稱:“家裡還有些事。”


花流霜卻不由他,說:“馬上要晌午,說什麼也要吃個飯,讓老餘、劉啟帶你們去酒樓坐坐。”


黃天霸在這兒實在坐不住,想想酒樓也是個去處,客氣一番,就跟一大、一小出了門。


劉啟在酒樓招待完黃家兄妹,打發餘山漢先回,自己自告奮勇去送客。


餘山漢知道他瞄準人家漂亮的小姐,卻也只有白白嘆氣的份。


他一個人回二牛家,見二牛的母親在陰涼裡坐著,眼睛青腫,手裡捏著念珠,一個一個地數,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他打仗被俘之後,家裡就被惡霸逼得家破人亡,母親死了,兄弟殺了惡霸逃亡他方,而前妻、女兒也不知去了哪兒,在此一刻,他心說:很快就要天下大赦了。我那兄弟會乘機返鄉嗎?!自己要去看看才是。


二牛的母親終因看不到,認錯了人:“劉大官人!回來啦?你知道皇帝哪天出殯?我好叫二牛帶我去。”


餘山漢鼻子一酸,哽咽道:“我不是!”


“噢,你是今天來的客人家?那你知道不知道?劉啟最伶俐,他是什麼都知道。”老婆絮叨地說,“你多大?!”


“四十了!”餘山漢見她伸出手,連忙握住。


二牛媳婦端碗粥出來,有些靦腆地說:“我婆婆眼睛不好,愛拉人說話,你不要嫌棄!”


餘山漢安慰老人幾句,起身離開時摸出一枚線穿的子錢,放到嘴邊,眼睛紅紅的。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兄弟……都懷著敬愛君王之心,惡霸依然讓自己一家家破人亡,沒有人管,沒有人問,還是劉宇找人為他報的仇,不禁擦了擦眼角。進了屋,花流霜見他就問:“你怎麼和他們走一起?!他們肯定與你家二爺鬧出了事?當家的都避著他們,免得將來管不了。”


劉宇的確已經開始縮緊馬匹供應,餘山漢一想,有點後悔地說:“我不知道呀。”


“算了,講講家裡的情況,趙嬤嬤還好嗎?”花流霜問。


“想劉啟,做夢都想,我看日子不長了,整日都掛念在嘴邊,見人就落淚。”餘山漢說。


“別給劉啟講!”花流霜說,“他是男人,不能什麼事都要掛心上。”


“恩!”餘山漢點點頭,問,“主公現在在何處為官?我想去看看,也好給家裡遞個話,家裡的人都還念著他回去呢。”


花流霜沉默了,看看一邊的章藍採,好久才噓了一口氣。


章藍採義憤填膺,說:“他們說老爺在官爵上作假!定下來了,讓去養馬,真不知道他圖什麼,四十多歲的人了,被人家呵斥來、呵斥去!”


“怎麼能這樣?”餘山漢大怒,“老爺的官爵都是軍功,哪個敢說是假的?”


花流霜淡淡地說:“不要講這個!當家的不讓講。他說什麼天下憂,則心憂,誰理他?他心裡高興讓他忙,回去讓那邊的人別學你家老爺。身邊沒了自家人,是冷板凳?!”餘山漢立刻想到事情的嚴重性,說:“恐怕章嶺的官也是個空號!頂多是按藩鎮外邦,君恩賜號!”


花流霜說:“嘿。就是給。章嶺要?!”


她無心去管章氏的事,接著說:“就算是男人說一不二,歸國就歸國,咱閒著行吧?!我勸過不頂用,真怕將來塞下有事,咱這當家的兜上一兜。你來了好好地勸他,問他:這天下好壞,和他父子有什麼關係?!”


話裡提到了個子,章藍採突然問到劉啟哪去了,一聽送人走了,怒不可遏,說:“他和琉姝有婚約?!”


花流霜想到劉海的“齊大非偶”,覺著章藍採的話不對,果然有徵兆,讓她冷靜,笑著說:“黃家那丫頭確實標緻,要過來當個鴿子養,和你侄女能比嗎?!你侄女是正妻,現在呀,男人都三妻四妾的,他一個少年孩兒,喜人家丫頭貌美,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他們說了一會兒的話,不見劉啟回來,倒見到一身是汗的劉海回來。


餘山漢叫了一聲,眼睛酸酸的。


劉海推搡他去歇著,自己去拴馬,說:“沒事不要過來,章嶺和老二見你這樣,不覺得你心在我這兒?”


餘山漢走在他後面,突然看到他背後有個腳印,汗液登時凝固,血氣上飆,沙啞著說:“主公,這又何苦呢?”


劉海拴了馬笑,說:“官署裡閒,回來一身汗!”


餘山漢見他若無其事,再控制不住感情,眼淚滾落。


劉海問:“怎麼一見我,就掉眼淚?家中出事情啦?”


章藍採走來讓劉阿雪再抱一個瓜吃,順便告一告劉啟的狀。


劉海正說著要劉啟好看,劉啟和二牛一起回來。劉啟牽著馬,馬上放著幾匹布,二牛步行。


兩人也都渾身是汗,劉啟見面就問,“飯好了嗎?我吃完了飯要賣布!”


他看到餘山漢看他拖著的布,說:“白布走俏,這次我打馬飛快,從城外緊急弄來點布,想不賺都不行!”


他說得鎮定自信,眼睛一閃一閃的。


章藍採覺得冤枉了人,看劉海要拍幾巴掌為自己出氣,連忙拉住他胳膊,說:“趕快吃瓜吧。二牛。”


他們喊來楊小玲和她婆婆時,劉啟已抓住兩片瓜蹲在一邊大口咬吃。


他悶頭咬瓜,一抬頭就驚濤駭浪:“阿媽!我們家的糧食還有不?市上的糧食都已經按銀幣賣了,我回來去肉鋪,對面排著一大隊人海,瘋一樣地擠扛。我們現在僱的人快養不下了,我吃完就去賺錢。”


正說著,一輛馬車馳走的聲音響起。


二牛看到兩個穿衙衣帶抹冠的小個子公人嚇了一跳,連忙上前笑著招呼。


楊小玲也一臉狐疑,到婆婆身邊準備扶了避走,繼而知道是張國燾才放心。


張國燾一來就說:“陛下一駕崩,這糧食就瘋漲起來,我找倆人幫忙,送點糧食過來。”劉海問:“這糧食從哪來的?”


張國燾笑道:“大臣的俸祿雖說發的是金,實際是糧食折價,前兩天糧食就開始漲,現在漲得不像話,京城裡的堂官都要糧食,不要錢,今兒還鬧了一出,朝廷只好發糧食,我剛領過來!”


朝廷在此境地要安民,干涉糧價,怎麼轉風放糧,官員都開始領糧食,這讓百姓怎麼想?不是在暗示什麼嗎?!


劉海有點兒走神,說:“糧食不能這樣漲下去。”


張國燾現在官運亨通得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熟知內部詳情,指使兩個公人挪糧,說:“國喪在即,因喪處夏,又屬突發,官員們都在為此準備,只圖早日評定廟號,通報治喪。有人提議限定糧食價格,誰能顧得?!大臣們都說,新王登基,大赦天下,形勢穩定,糧食自然就降了!”


“誰說的?”劉海詰問,接著說,“戰亂過後又有旱災蟲害,糧食本來就不足。現在一恐慌,商人們就會哄抬。不早早平抑,很快就抑制不住。”他知道章維和自家老二都一直拼命地吸納糧食,說:“‘凶年三緩’,現在國事艱難,富戶囤穴,貧戶無立錐之有,一旦漲起來,富戶更囤,貧戶不想餓死,就要賣子賣女賣地,如此惡性相循,再穩定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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