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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所有來自命運的饋贈,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須昌城外,一根又一根猙獰的旗杆,上面都吊著一個曾經為禍一方的惡人。隨風搖擺的冰冷屍體,似乎在訴說著因果報應,迴圈不爽。

遠處的佃戶農莊裡,卻是冒著密集的炊煙,隱約還有歡笑聲傳出。

過年了,這個新年在如此“恐怖”的氣氛下,卻是過得如此……載歌載舞?

很多人看不懂,為什麼被吊死這麼多人,剩下的人卻都還在笑。或許是因為他們還活著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在哭吧。

須昌城劉益守所在的別院書房裡,劉益守用古怪的目光看著王偉手上那一疊厚厚的紙。

上面除了第一頁是黑字外,其餘的紙,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指印。不是硃砂的印泥,而是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貨真價實的“血書”。

“都是鴨血,主公過濾了。”

王偉對著劉益守行了一禮淡然說道。劉益守微微點頭,一目十行的看完,發現這是一封“感謝信”,乃是東平郡的佃戶和無家可歸的流民“寫給”他的,感謝他劉都督為民除害,給東平郡的窮苦人一條活路。後面的手指印,是這些人聯名,足足好幾千個!

其行文情真意切,辭藻樸實,言語含蓄,再看這字型,很顯然就是出自王偉之手。

“你們這麼搞,有點無恥啊!”

劉益守嘆了口氣說道。

“主公,這文章是我寫的,手印可切切實實的為東平郡佃戶流民所有,他們也是想表達感激之意,這些都是真的!”

王偉一把抓起後面蓋滿了指印的大紙說道:“主公,這可是民心所向。現在縣衙庫房裡都堆滿了佃戶們送來的禮物,雖然都是些鞋墊啊,草鞋,草蓆之類的,但數量真是不少。”

他激動的拉著劉益守的袖口說道:“主公這招借花獻佛,真是用得妙極了。如此一來,東平郡誰反對我們,就是跟整個東平郡的老百姓作對!如此民心所向,何愁大事不成?”

王偉肚子裡是有一口火氣的!原因就是那些選擇接受二五租約的東平郡世家,居然大規模的遣散外圍部曲,理由就是“養不起”。這些半軍事化的部曲平日裡並不務農,農業技能很差,放出來只能成為潛在的盜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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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種地是一個“技術活”,並不是隨便拉一個壯勞力,不加訓練就能下地幹活的。農時的把握,耕種技術的掌握,這些都需要經驗積累。

當然,這些人現在已經在劉益守的大軍之中,只不過一下子多了這麼多人,給整編東平郡人馬的王偉和宇文泰等人造成了很大麻煩。

王偉抱怨幾句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世家這一招看似割肉,實則減肥,剩下的部曲都是親族關係,極為忠心,向河北世家那邊的核心部曲看齊。順便不動聲色的向劉益守等人表達不滿。

你們用鈍刀子割我的肉,難道還不許我隨地吐痰?

“隨他們去吧,我本意並非如此。千百年來,窮苦人家生而為奴,都沒有人為他們說句公道話。你看我就為他們辦了這麼點事情就恨不得要萬家生佛了。

慘的並不是他們過得苦,而是所有人對這種事情已經麻木了,我實在是難以洋洋自得。”

劉益守長嘆一聲,臉上看不到喜悅。

“主公,仁義是得不了天下的!那些佃戶和貧民,只是大人物用來改朝換代的工具而已。

從古至今,煮豆燃萁,皆是如此。何曾有王者自己燒自己的?”王偉有點急了。

“罷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婦人之仁我不會的。”

劉益守擺擺手,示意王偉說重點。

“主公,這次不是繳獲了不少土豪劣紳的糧草衣物麼,之前送了一批給佃戶,現在再送……好像不太合適,咱們自己也缺啊。”

“救急不救窮,現在冬天正是難過的時候,不僅要送,而且要大張旗鼓的送。讓所有人都知道。

其他的你不必多想,讓這些人明年秋收的時候,用佃租還上就行了,不要加利息。

秋收的時候如果我們還在這裡,那麼就讓這些佃戶交兩成五的租子給世家,其餘交一部分給我們,然後我們再以農具的形式返還給他們,懂麼?

咱們就是缺糧,也沒有把主意打到那些衣不遮體之人頭上的道理。”

劉益守嚴厲說道,王偉連忙表示自己失言。

光靠救濟,是養不活這麼多人的。劉益守有一個大的構想,只是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和平的環境可以實施。從洛陽來的那麼多工匠,可不是讓他們閒著的。農業的發展帶動手工業的發展。

而手工業的發展繼續促進農業的發展,二者互相推進。劉益守的心中有一盤大棋,這其中的要害,並不是可以用善與惡來形容的。

劉益守就是這樣,他雖然不會去歌頌趴在勞苦大眾身上吸血的世家豪門,卻也不會去做傻乎乎衝向磨坊風車的無聊騎士。

“這樣吧,明天找個時間,你我一同去送點米糧布匹吧。”

看到門口有人影在晃動,似乎挺著急的,劉益守連忙把王偉給打發走了。

等他走後,小胖楊愔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份公文,在那唉聲嘆氣的。

“怎麼了?”

一看這胖子的樣子劉益守就知道事情不太好。

“濟南郡的郡守拒絕了我們駐紮歷城(今濟南歷城區)的提議,說他們兵精糧足,可以抵禦邢杲。

公文在此。”

劉益守開啟公文的信封,上面說濟南郡各大姓都有集結私軍組成郡兵,在重點大城駐紮,抵禦邢杲,暫時無需朝廷擔憂。

等將來邢杲真的打過來,他們頂不住的時候,再請劉都督出馬。

此舉看似“貼心”,實則耍滑頭一樣的不知好歹。

劉益守眉毛一挑問道:“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給我們臉色看,不想我們把收拾東平郡的辦法用到他們身上唄。”

楊愔攤開手無奈說道。

濟南郡不比東平郡。濟南郡是大郡,源遠流長,其中大戶大姓比比皆是,自古就有得濟南者得青州的說法。

濟南郡中的大姓有林氏,伏氏,譚氏,房氏等,這些大姓手裡本錢雄厚,很不好對付。後來唐初名臣的房玄齡,北齊北周名臣伏傅都是出自於此。其底蘊也是東平郡這裡的土鱉不能比的。

“這些人,大概是看到我們把東平郡的土豪劣紳都掛旗杆了,心有慼慼,物傷其類吧。”

劉益守冷笑道。

楊愔拱手行了一禮說道:“濟南郡那邊的世家大族名聲稍微好點,土地也肥沃一些,倒是不一定會對佃戶敲骨吸髓。

只是,兩成五的地租,他們卻是萬萬不會接受的。現在給個軟釘子我們,大概不是真的不怕邢杲,而是想跟我們討價還價吧。”

楊愔長嘆一聲,這些世家大族都是記吃不記打的,繩索沒有套在自己頭上的時候,永遠都不會掉眼淚。

“既然他們想當英雄,那就讓他們當嘛。”

劉益守皮笑肉不笑道:“你回一封公文給濟南郡的林郡守,就說東平郡盜匪眾多,我們艱難剿匪脫不開身,讓他們繼續集結私軍自保。

春耕開始以後,我看看是他們著急,還是我著急。”

這會不會不太好?

楊愔擔憂問道:“萬一邢杲攻破了歷城呢?”

“我們奪回來就行了啊,我又不是元子攸,濟南郡丟不丟,跟我這個無情的鴿子有什麼關係呢?”

劉益守冷笑道。

雖然不懂“無情的鴿子”是什麼意思,但楊愔還是聽出來了,劉益守根本沒把濟南郡世家大戶的死活當回事。

似乎他們死了還更好點。

“萬一他們投靠邢杲怎麼辦?”

楊愔好奇問道。

劉益守反問道:“邢杲所到之處,都是佃戶二成五的地租麼?”

“那個倒是沒有,他到的地方,河北的流民翻身做主,本地人無論貧富都淪為奴僕。”

楊愔還是做了些工作的,很多事情並不是秘密。

“那不就得了麼?東平郡的佃戶和流民們,為了保住二成五的地租,絕對會跟任何想搞事情的人拼老命的。到時候我們就順便殺到濟南郡去。

打土豪,分田地,讓那些苦哈哈的佃戶流民們,翻身做主。”

看到劉益守眼中有光彩在閃動,楊愔雙手攏袖,行了一個大禮。

“主公深謀遠慮,步步為營,在下佩服之至。”

“行了,馬屁就不用拍了,去回覆公文吧。等那些人再跪著過來求我們的時候,你好好寫一封信罵罵他們這些賤骨頭。”

劉益守緊緊握住拳頭說道。

……

須昌城裡的“棚戶區”,看起來十分寒酸,這裡居住著部分搬到城裡來的流民。他們之所以被收留,並不是因為那些世家的心腸好,而是城池裡的雜務,也是需要很多人去做的。這些人失去了耕地,也無法去耕種土地,成為了“做工賺錢”的那批人。

現在這些人家裡,都有青壯從軍,加入劉益守所率領的大軍。

今天沒什麼政務軍務要辦,劉益守讓賈春花陪著自己,帶著王偉跟源士康,讓手下推著幾個平板車的米糧,挨家挨戶的“送溫暖”。

送兒送女的,歌功頌德的,擔憂劉益守走後世家們反攻倒算的,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想法。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軍屬都是把劉益守當成神仙在膜拜。

“主公,剛才那位老婦,眼睛瞎了也要把親手縫的鞋墊送給主公,這說明什麼,這是民心可用啊!”

走出“棚戶區”,王偉就激動得不能自已。

確實是民心可用。

劉益守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最近有很多濟南郡的流民慕名而來,都想加入我們。我們現在不僅僅是能把邢杲打跑,我們還可以裂土封王啊!

主公,不如向南掠地吧!羊侃最近沒什麼心思關注我們,我看拿下任城也沒問題。到時候我們可以挪騰的地方就寬了,想怎麼玩都可以啊!”

一時間,王偉都雞凍起來了。

不過這顯然是步子邁的太大,會扯著的。

劉益守搖搖頭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們去忙吧,我還有點事情。”

王偉看了看婀娜多姿,氣質頗有些溫暖宜人的賈春花,心中暗暗感慨,自家主公後院還真是什麼型別的都有,虧他還把持得住。

要是換個好色的,只怕早就因為房事過多而英年早逝了。

王偉跟源士康等人趕忙的跑路了。等他們走後,賈春花這才不動聲色的挽住劉益守的胳膊,柔聲問道:“阿郎有事跟妾身說麼?”

“對啊,因為我始終都沒法對窮苦人家那種走投無路而感同身受。

從小我就沒吃什麼苦,長大以後,你明白吧,我隨便做點什麼,餬口甚至過得很好,都不會是什麼大問題。

那種窮困潦倒,生活暗無天日,始終都是跟我有些距離的。”

西南之地,素有“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文銀”的說法。所以西南兵源向來吃苦耐勞,能打惡戰。

東晉北府兵以流民兵員為主,而流民兵顛沛流離,吃盡人間苦楚,戰鬥力自然是那些養尊處優的少爺兵可以比的。

無數的例子都足以證明,出身貧寒的兵源更耐打,戰鬥力強悍無需解釋。

“其實今天看到這麼多,我也很感慨。當年家鄉災荒,若是有阿郎這樣的人挺身而出,只怕我家的那些父母兄弟姐妹親族,都不會死吧。”

“他們應該都很想為阿郎掏心窩子來報答阿郎的大恩大德。”

賈春花很是認真的說道。

劉益守看著她溫柔的眼睛,很久之後,才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沒有說話。

所有來自命運的饋贈,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劉益守在心中默默的唸叨了一句,這話說出來毫無意義,徒增煩惱罷了。

“當年吳起帶兵,愛兵如子。有一天一位士兵的母親看到吳起在吮吸她兒子身上的膿瘡,於是趴在地上號啕大哭。”

劉益守給賈春花講了個故事,當然,只開了一個頭。

“那位老婦人為什麼會哭呢?”

賈春花疑惑的問道。

劉益守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她大概是想起來什麼傷心事吧。

走了,今天還是在過年呢,晚上做點好吃的,把大家都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