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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大意了,沒有閃(上)

油燈下,已經可以熟練書寫毛筆字的手,筆走龍蛇的飛速寫信。書房裡靜謐異常,王偉如同人偶一般不說話,靜靜等待劉益守將手裡的信寫完。

正在這時,毛筆忽然一頓,在微微有些泛黃的紙上留下一道顯眼的汙漬。劉益守停下筆,抬起頭發現王偉在看著自己。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然。

“主公為何不寫了?是覺得濟南郡的那些人不值得搭理麼?”

王偉疑惑的問道,按他的意思,劉益守就不應該搞這麼多“懷柔”的策略。直接跟東平郡投靠過來的那些世家打個招呼就行,就說只要拿下濟南郡,他們人人都有好處。

濟南郡裡有誰不服,須昌城外旗杆上吊著的那些人就是他們的榜樣!

“你說,現在梁國北伐怎麼樣了呢?”

劉益守問了一個毫無關聯的問題,將那張紙揉成團,又開始重新寫信。

“這次梁國北伐的訊息,提前被洩露出來了。再加上他們只有七千人,在下認為這只是蕭衍在敷衍元顥而已,也算是對投靠過來的那些元氏王爺有個交代。”

人數少,戰略意圖被提前暴露,敵軍準備充分……這次北伐怎麼看怎麼像是會無疾而終的樣子,區別僅僅在於會掀起多大風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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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偉皺著眉頭,又補了一刀說道:“在下認為主公不需要在意這些無關大局的事情,濟南郡才是重中之重。邢杲春耕的時候,估計就會趁著濟南郡郡兵要回家務農,兵無戰心,而出兵歷城。

到時候要怎麼辦?我們就在一邊看著不管?

得濟南郡,我們氣勢如虹,可以沿著黃河進軍,一路打到北海郡。若是失了濟南郡,則要跟邢杲的人對峙於東阿城下,局面會對我們非常不利。”

王偉嚴肅說道。

“當然不是。”

劉益守將筆放下,悠哉悠哉的對王偉說道:“我們現在姿態低一點,表現得像個舔狗一樣,你懂的吧,舔狗什麼樣子。然後濟南郡的那些人,看到我的信以後,一定會以為我們實力孱弱,有求於人,低劣下賤。

他們就算之前想讓我們入駐濟南郡,恐怕看了信以後也會放棄這個想法,認為自己應該還挺厲害的。”

“然後呢?”

王偉沒明白劉益守的腦迴路,這樣自我摧殘有意思麼?

“然後他們就會很放心啊,以為我們肯定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萬事都求著他們。等邢杲來了以後,這些人就一定會向我們求援,認為我們肯定會在第一時間不要命的衝上去跟邢杲硬扛。

那時候,我們就只用回覆他們一句話就行了。”

王偉是聰明人,頓時秒懂。

劉益守看到他的表情,嘴角微微勾起,笑眯眯的說道:“到時候我們就回信,用熱情洋溢的辭藻告訴他們:頂住,增援馬上就到,朝廷一定不會坐視濟南郡的安危於不顧。然後就可以繼續看戲,該做什麼準備就做什麼準備。

我們對濟南郡的增援,永遠都是在路上,永遠都不會到達,但我們永遠都會鼓勵濟南郡的那些世家,告訴他們我們快來了,懂麼?”

真踏馬的缺德!

王偉眉毛一挑,他發現劉益守的目的跟自己是一致的,但套路就不知道高深到哪裡去了。他有些疑惑的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濟南郡那些人頂不住了,讓邢杲佔據了濟南郡怎麼辦?”

“不怎麼辦,剛剛攻城勝利,全部的精神都是放鬆的,我們輕騎快馬在前,輕裝步卒在後,趁夜色奔襲,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只怕邢杲剛剛佔領濟南郡就要吐出來!

而且,濟南郡的那些世家們被打殘了,等我們佔領那邊之後,他們就會更聽話不是麼?”

劉益守森然說道,根本就不在乎濟南郡的那些世家郡兵要死多少人。這跟他在東平郡內“悲天憫人”的姿態大不相同。

似乎是猜到了王偉的想法,劉益守嘆息道:“只有結束亂世,天下一統,輕徭役,重生產,建設王道樂土,才能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婦人之仁只能讓自己的手腳被捆住,卻捆不住別人的手腳。濟南郡的世家冥頑不靈,已經拒絕了我們的提議,那沒辦法,只能對他們採取一些策略了。

至於那些窮苦人家要受多少罪,我們不是老天爺,救不了那麼多人。”

好像是這個道理,王偉默然點頭,等劉益守寫完信以後,便將其封好遞了過來。王偉將其貼身放好,準備派人連夜送去。

“你帶人一起去,速去速回,也見識一下濟南郡某些人的嘴臉,探聽一下虛實如何。

那些人嘲笑我們也不打緊,到時候有他們哭的。”劉益守冷笑著說道。按道理說,朝廷的“中央軍”,應該是有絕對權威的,地方勢力只有乖乖聽話的份,更別說劉益守這裡還有聖旨。

可對於某些知道內情的人來說,就未必如此了。說明白點,那就是郡縣內的地方勢力,同樣會“看人下菜”。如果劉益守是爾朱榮,帶著數萬精銳進發濟南郡,那邊的本地世家當然沒話說!

只不過,這次劉益守帶兵進駐青徐,只能算是“西貝貨”,世家裡面不排除有消息靈通的人,不給劉益守他們面子實在是在正常不過了。

再說,劉益守在東平郡做的事情,也讓濟南郡的世家有所忌憚,他們不歡迎這支“朝廷”的軍隊,乃是人之常情而已。

王偉離開以後,劉益守看著眼前的油燈,思緒飄得很遠。

梁國北伐這次北伐據說會氣勢如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這樣呢?

他在紙上寫下了“陳慶之”三個字,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

睢陽城在濉河以北,依河而建。只不過這條河很窄,而且是春秋戰國時期挖掘的一條連通兩個河道的人工渠。冬天結冰死沉死沉的,步卒渡河跟玩一樣!

所以睢陽城本身的防禦,其實是不值一提的,無論是從春秋到黃河奪泗之前的時節,睢陽這個地方,只是有交通便利一說,並無防禦之牢固的說法。

楊椿帶著北魏新羽林軍的一部分南下睢陽,此刻已經在城外紮營。而在兩淮作戰經驗非常豐富,並且屢敗屢戰的邱大千,已經提前到達睢陽。

並且在沒有得到楊椿的命令下,提前修建了九座小城,沿濉河北岸的而建,形成了一個半月形的“防禦帶”。

楊椿到達睢陽後,發現邱大千並未按自己的提議,前出尋找梁軍蹤跡,而是在睢陽周邊大興土木,建立防禦戰線,於是大發雷霆!

“那個陳慶之,就把你嚇成了老鼠?”

睢陽城的簽押房裡,楊椿將一筒軍令的令牌,都砸在邱大千胸前的鐵甲上,後者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因為這事確實是他理虧,楊椿理論上斬他腦袋都是合乎法理。

當然,僅僅只是理論上而已,沒有哪個主帥會在敵軍還未來的時候就斬手下大將。

“楊都督,不是末將膽小,這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梁國北伐,非同小可,他們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會只派這點人麼?足以見得,這些人都是精銳,各個以一當十。”

邱大千看楊椿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小心翼翼的解釋道:“我們建九個大營,那陳慶之就算是三頭六臂,也沒法一天攻破一個吧?

只要他晚上紮營,那他的噩夢就來了,九個營壘相當於我們的九隻手,九雙眼睛。他隨便攻打哪一個,都會擔心自己的後路。”

久病成良醫,不得不說,邱大千在兩淮吃的敗仗多了,也是想出一套自保的本事來。管你軍隊多麼精銳,能砍能殺的,我就是不上套,我就是深溝壁壘跟你耗著,你咬我啊!

楊椿雖然是文人,卻不似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本人早年也參加過很多戰役,指揮戰鬥或許有點渣,但眼力勁還是不差的。

他一聽就知道邱大千“抗命”修築營壘,是為了守住睢陽,而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利。他擺擺手,嘆了口氣道:“行了,此事本帥不再追究,你下次做什麼,記得要跟本帥說才行。”

聽到楊椿說不再追究,邱大千這才松了口氣。

他繼續給楊椿進言道:“防守不比進攻。就算我們這十多萬人馬都堆在睢陽城了,也無法展開,跟敵軍接觸的始終都只有數千人的規模,反倒是消耗錢糧無數。

末將建議將一部分大軍平均配置於九座小城之中,然後主力再集中於睢陽。那麼一旦一座小城被攻打,睢陽城可以做到隨時支援。

而當睢陽被攻擊的時候,九座小城的兵馬都可以見機行事,圍殲敵軍於城下。”

不得不說,邱大千還是有幾把刷子的,起碼這些套路聽起來就很靠譜。

“喏,末將這就去辦。”

邱大千拱手行禮,慢慢退出簽押房。

楊椿看著牆上掛著的佈防圖,濉河北岸九座小城,將睢陽城半月形的圍了起來。雖然濉河沒什麼防禦作用了,但有道是“寇可往,我亦可往”。梁軍若是折戟於睢陽城下,只怕逃都很難逃回梁國。

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卻不知道這種感覺究竟來自於哪裡。按說梁國皇帝蕭衍,也不是什麼庸碌之輩,否則他不可能掀翻南齊,自立為帝。

蕭衍派這七千人北伐,難道真是因為這支軍隊特別猛?

楊椿已經用很多情報渠道去驗證這個訊息了,包括沿路上的斥候。他不僅知道梁軍就只有七千人左右,而且還知道元顥這個廢物,現在連一兵一卒都沒有招募到,還是光桿一個!

也就是說,梁國北伐的軍隊,現在根本就不是什麼“聯軍”,而是就那七千人而已。

蕭衍也算是一號人物,他難道不知道魏國在睢陽佈置重兵?

楊椿陷入沉思,然而思索了大半個時辰,也沒弄明白蕭衍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真就如自己沒來這裡之前,很多人以為的那樣,就是為了敷衍應付一下元顥麼?

“罷了,就算打不過,起碼也不會三五天就陷落,求援還是來得及的。”

楊椿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

五天後,梁軍前鋒斥候出現在濉河南岸,又過了一天,梁軍主力抵達濉河,於濉河南岸紮營。

梁軍中軍大帳內,副將馬佛念,宋景休,魚天愍三人,圍著陳慶之。他們面前几案上,擺著一張斥候畫的簡圖,“靈魂畫手”用寥寥幾筆,就把睢陽城周邊的地形跟城池分佈畫清楚了。

看上去居然跟睢陽城簽押房牆上掛著的那張有點神似。

“情況很清楚了,魏軍早有準備,應該是朝廷有人出賣了軍機。”

陳慶之輕嘆了一聲,有些感慨。

如果不是魏軍提前得到訊息,他們哪裡有時間能修九座小城呢?想都不用想啊,肯定是建康城內有人跟魏國人勾結,只是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罷了。

“都督,那我們應該怎麼辦,繞路麼?”

馬佛念沉聲問道。

陳慶之擺了擺手,肅然道:“匹夫可以奪志,三軍不可奪氣,更何況這是我們北伐第一戰。什麼都不要說,明日破睢陽!”

“明日?”

在場三人同時喊出聲來,都被陳慶之的狂妄給嚇到了。

“都督,明日豈能破城,這莫不是在說笑?”

宋景休都有點語無倫次了。要是說魏軍沒有準備還好說,現在魏軍已經有了充分準備,莫說是一天,就是一個月,有時候過不去就是過不去,一個月攻不下來也是常有的事。

“我不是在說笑,若是明日無法攻下睢陽,這睢陽城就攻不下來了。傳令下去,明日攻城,不成功,便成仁,自我以下,戰鬥到最後一個人!”

陳慶之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更不像是平日裡開玩笑的樣子。三副將都是面色嚴峻的拱手稱是,心裡七上八下的。

“明日聽我號令行事,若是不能睢陽城中開懷暢飲,那就所有人馬革裹屍,我斷然不會因為自己是主將而特殊,你們也是一樣。”

“謹遵都督號令,不成功,便成仁!”

三將一齊拱手說道。

“去歇著吧,今日養精蓄銳,明日早上提前一個時辰吃飯。”

把三將打發走以後,陳慶之雙手背後面,在大營裡漫無目的散步。魏軍這樣的佈置,在他看來是一把雙刃劍。

看似鞏固了防線,實則攤薄了兵力。

決定這一戰勝負的,不是兵力多寡,而是士氣高低。當然,明天不能突破,那麼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次北伐就真沒戲了。

“會不會是邱大千呢?”

陳慶之喃喃自語的說道,他出道之戰就是遇到了邱大千,對方同樣是一個喜歡修城池的將領,看到眼前九個小城,他就不由自主想起了邱大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