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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男人無所謂忠誠

彭城一間普通的小院落裡,那位五官迥異於漢人,特別是那頭澹黃頭發格外顯眼的胡人將領,正在小心謹慎的把穀子撒在地上。一隻毛髮黑得油亮,個頭很是不小的烏鴉,正漫不經心吃地上的穀子,一點畏懼之心也沒有。

“神鳥啊神鳥,您可千萬別走,就在我這裡住下,保佑我興旺發達。”

這位胡人將領姓潘名樂字相貴,當然,潘姓是孝文帝內遷後集體改的,本姓破多羅氏,廣寧石門(今山西壽陽縣)人。潘樂出道後就跟著葛榮,後轉投爾朱榮爾朱榮,但跟張亮不同的是,他對爾朱榮並不感冒。

當然,他不是六鎮出身,對高歡那幫人也不怎麼感興趣,一直都比較低調。畢竟,他當年也在葛榮麾下混過,後來趁著葛榮還沒掛掉的時候提前跳船了。不然現在指不定多慘呢!

正是有鑑於此,所以潘樂一直覺得,選擇比努力更重要!在那之後,他更迷信,或者叫迷之自信!潘樂堅信小時候相士說他會發達的言論,一直在等待機會。

地上的烏鴉吃了半天穀子吃飽了,飛到屋子裡喝潘樂水杯裡的水。結果大概是杯子形狀不太友好,那只烏鴉喝了半天沒喝到,氣急敗壞的將陶製的水杯推到地上摔碎了!

潘樂看到這一幕良久無語,正當他要再給烏鴉換水的時候,張亮急急忙忙的找了過來,甚至是一路小跑,滿頭大汗的模樣。

“出了什麼事這般著急?”

潘樂好奇問道,張亮處事一向沉穩有度,著急成這樣的時候真不多見。

“走,隨我去簽押房,劉益守來了!”

張亮吐了口濁氣,低聲說道。

“來了就來了唄,管他是……什麼?你說是劉益守?就是那個,那個……”

潘樂一時間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深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就是那個劉益守,現在屯兵闕固那個。”

乖乖,敵軍主帥親自當說客來勸降啊,一時間潘樂感覺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他走進屋子將那只烏鴉捧在手裡,一邊摸著對方的羽毛一邊對張亮說道:“走吧。”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踏馬拿著個烏鴉做什麼!

張亮氣得鼻子冒火!

“相貴,這鳥……”

“這是神鳥,如果那劉益守不懷好意,神鳥就會自己飛走的。”潘樂言之鑿鑿的說道。

張亮有橘麻麥皮不知道當講不當講,烏鴉這種鳥,智商非常高,鬼得很。劉益守前世的時候,有霓虹的人拿烏鴉做智力測驗,還被烏鴉給嘲諷了。

張亮小時候聽說過不少關於烏鴉的怪事,也沒見誰把烏鴉當神鳥的。

“好吧好吧,一起去吧。”

他已經無力吐槽,誰讓對方武力強橫能打仗呢!怎麼說都要在彭城立足支撐下去,沒有潘樂的武力支援是難以想象的。

兩人來到城頭簽押房,就看到一個俊朗得不像話的年輕人,身邊還有個揹著大弓的小孩。潘樂有些疑惑的小聲對張亮說道:“你看那人是不是斛律金的兒子?”

斛律部的人打扮很有特色,尤其是斛律金父子,背後一張弓是少不了的。當然,這是根據他們遊牧習慣決定的,在外人眼裡,只能算是少見多怪。

張亮微微點頭道:“我也覺得是這樣,沒想到斛律金也……”

劉益守親自前來勸降,此舉極為不同尋常,至少張亮想不到對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難道只是為了追求一下刺激?還是年少成名,飄?

“劉都督今日前來彭城,所為何事呢?在下張亮,這位潘樂潘將軍。”

張亮微笑著介紹道。對方主帥前來,無論如何你都不能一見面就把對方推出去斬,如果真幹那樣的事情,以後名聲估計會臭不可聞,哪家主公都不敢收你了。

劉益守微微點頭,被潘樂手裡的烏鴉吸引了。

見過玩貓養狗的,真沒想到還有玩烏鴉的啊!劉益守在心中感慨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從袖口裡摸出一把炒黃豆,放在掌心,將手伸過去。

果然,那只烏鴉是個老油子,估計是和人相處已經習慣了,直接去啄劉益守掌心裡的炒豆,竟然吃得很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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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亮和潘樂在一旁都看傻眼了,他們早就聽聞劉益守這個人做事不拘一格,風格另類,今日一見果然驚爆眼球。

將手裡的炒豆都交給潘樂,劉益守拍了拍手,拱手行禮說道:“在下此番親自前來,是為了消弭一場兵禍。廢話也不多說,二位可以開個價,看在下出不出得起。”

居然這麼直接!

張亮和潘樂對視一眼,完全摸不透對方的行事風格。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劉益守這個人,確實是來勸降的。

“這位是斛律金之子斛律羨,二位放心,在下唯才是舉,不論出身過往。”

劉益守指了指斛律羨說道。

“謝劉都督厚愛,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今日爾朱氏偶遭挫敗,在下受爾朱氏大恩,不能落井下石。

都督有什麼話,沙場相見再說吧。”

張亮冷著臉說道,一點討價還價的心思都沒有。

“在下軍中不少爾朱氏部族出身的兵馬,張都督不必覺得是背棄舊主。”

劉益守不動聲色的暗示道。

那麼多人都“下海”了,真不缺你一個。

“他們是他們,在下是在下。雖然都督收爾朱英娥為妾室,但在下還是不會背叛爾朱氏的。”

張亮斬釘截鐵的說道,如果不是因為劉益守娶爾朱英娥,他現在早就翻臉了!當初梁國使者來勸降被斬,此刻屍體就在城外亂葬崗。

“在下來之前,也知道張都督忠義無雙。此番前來,也是盡人事而已。既然兵禍在所難免,那到時候刀劍無眼,張都督保重吧。”

劉益守嘆息一聲,拱手行禮告辭。潘樂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化為長長一嘆。

張亮是爾朱榮死忠,可他並不是啊!

要不你在這裡死守,我帶部曲出城投了?潘樂滿臉幽怨看了張亮一眼,只見對方面色肅然,大概是聽不進勸告了。

派人送劉益守和斛律羨二人出城後,潘樂這才問道:“我看這劉都督頗有誠意,竟然肯親自前來勸降,不如……”

“潘將軍,堂堂七尺男兒,豈可賣主求榮?”

張亮冷冷反問道。

潘樂還能說什麼呢,難道他說他根本沒把爾朱榮當主公,只不過是混日子而已?爾朱榮麾下的人,來歷不同,出身不同,訴求也不同。這些人利合則聚,利盡則散,高歡賀拔嶽這兩個帶頭跑路的,還不夠明顯麼?

……

出了彭城,斛律羨垂頭喪氣的,好像剛剛給老爹斛律金上完墳一樣沒精打采。他有些難堪的問劉益守道:“主公,屬下是不是個災星啊?因為屬下這次跟隨而來,連主公出馬也不好使了。”

劉都督能人所不能,這次親自出馬居然都鎩羽而歸,足以見得自己這個災星太勐了。斛律羨就是這麼想的。

“我們現在站在泗水河邊,看著這滾滾流淌的河水,你有沒有感覺到時光如白駒過隙,逝者如斯夫?”

劉益守笑著問道。

斛律羨搖頭,射凋男孩哪裡懂這些,他又不是孔子!

“我是想跟你說,人生很短,不要老想那些沮喪的事情,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別到老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什麼大事也沒做過。”

劉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便走。他一邊走一邊抬起手擺了擺說道:“他們不投降那是他們的損失,我們已經仁至義盡,我們無須自責什麼。”

兩人來到離彭城不遠的龍城,獨孤信兵馬已經前出至此,並且嚴陣以待。

等劉益守和斛律羨到來後,獨孤信這才從闕固趕來對劉益守說道:“主公,末將兵馬攻彭城稍顯不足,精兵太少,要不要從別處調兵?”

“那自然是要的!”

劉益守微微點頭說道。

張亮如此不識時務,他也是一肚子火。在斛律羨面前表現得無所謂,不過是因為主公的架子要端著,不能隨便就氣急敗壞。對於不給自己面子的人,那當然是要狠狠打臉,這沒什麼好說的。

“第一道軍令,彭城以北不遠,挨著河水的,有一小城名為垞城,命宇文泰急行軍至此地。之前探子回報說張亮已經將軍隊從垞城撤走,但現在不排除他又派人駐守。

三天之內,宇文泰必須帶兵趕到那裡。

垞城乃彭城北大門,給我死死守住,走脫一人,讓宇文泰提頭來見!他辦不了這事,換人來辦!”

這次劉益守也是動了真怒。

把垞城佔了,關門打狗,張亮等人飛都飛不出去!

“第二道軍令,命於謹坐鎮竹邑城,趙貴攻呂縣,韓賢攻高冢戍!將彭城東西兩頭堵死!你還是繼續駐守龍城,按兵不動。”

高冢戍挨著彭城在彭城以西,呂縣在彭城以東,都是泗水河邊的據點。把這兩邊堵死,張亮連投降蕭衍都做不到了。

“主公莫非是想逼張亮出城南下決戰?”

“確有此意,第三道軍令,命楊忠帶麾下精銳到龍城,準備決戰。”

這波就是硬實力的對決,沒什麼好說的。

獨孤信點點頭,這些佈置雖然都是常規操作,但是幾乎是密不透風,非常嚴謹。劉益守現在調兵遣將也很有章法了。

“對了,再給宇文泰下一道軍令,垞城以南不遠,有一高地名為呂梁,幾年前梁軍攻魏時,曾在此地修築堤壩,水淹彭城。

當時我不在場,不知道這一招管不管用。反正已經春天,馬上梅雨季了,閒著也是閒著,讓宇文泰修堤壩攔水,暴雨的時候水淹彭城吧。”

劉益守輕描澹寫的說道。

獨孤信和斛律羨二人都一臉駭然,這水淹彭城得死多少人啊!

“主公,彭城守軍已經是甕中之鱉。將他們困住之後,可以想別的辦法……”獨孤信還想勸說一下,畢竟犯不著做水淹七軍這種損陰德的事情,又不是打不過。

斛律羨也是很震驚,之前劉益守很有氣度的跟張亮等人交談,哪怕被拒絕也不發火不放狠話。沒想到現在反手就把對手推入絕境!

“獨孤將軍。”劉益守正色說道。

獨孤信連忙拱手行禮。

“你謹記住,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讓宇文泰放手去做就是了,事後有什麼,推我身上就行了。損陰德也是損的我的陰德,跟他無關。”

“喏,屬下記住了!”

如今劉益守威嚴日重,獨孤信今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連忙拱手告退,剛剛走到城樓簽押房門口,就聽到背後某人喊了一句。

“對了,記得派人去給彭城的張亮送個信,就說我們要水淹彭城。不教而誅是為虐,我們可不是暴虐的人,話要給對方帶到。”

“喏,屬下一定辦到。”

獨孤信背後冷汗都出來了。劉益守這種“不教而誅”,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等他走後,斛律羨一臉糾結,最後才硬著頭皮尬吹道:“主公英明神武用兵如神真是讓小子佩服……”

“行了,要拍馬屁多跟陽休之學著點,你這還差得遠。”

劉益守哈哈大笑說道,顯得心情爽快,根本不見剛才的陰霾可怖。

斛律羨心中疑惑,對方剛才究竟是演給獨孤信看的,還是他本來就很生氣?他越想越覺得老爹斛律金教導得對,世道人心,真是深不見底難以揣度。這些事情比沙場上一板一眼的較量要詭譎多了。

……

幾天時間過去了,張亮與潘樂之間多了一道明顯可見的裂痕。原因很簡單,張亮作為爾朱氏的死忠,為人也是死腦筋,他打算是為了爾朱氏殉葬的,根本沒有想過投降的事情。

然而潘樂近期得了“神鳥”(就是一隻大烏鴉),認為自己飛黃騰達就在眼前了,聯絡目前的局勢,似乎冥冥之中暗示著什麼。

再加上他根本就不是爾朱榮的死忠,嚴格來說,他算是“晉陽黨”,也就是爾朱榮後面佔據晉陽以後,順勢歸附的一批當地人。

潘樂從葛榮那邊跳到爾朱榮這裡,也是因為當時爾朱榮佔據了晉陽。他要是不投靠,家裡還能好過?

類似一批人在劉益守前世那個時候,爾朱榮一死他們就轉投了高歡。所以現在局面已經很明顯了,跟著爾朱氏走到黑,然後莫名其妙的被消滅,根本不值得。這讓他跟張亮之間產生了不可彌合的尖銳矛盾。

這天,潘樂正在喂鳥,傳令兵就帶來了一個極壞的訊息。

“潘將軍,斥候來報,劉益守大軍已經攻克垞城,並在呂梁修築堤壩!”

“你說什麼!”

潘樂嚇得手裡裝穀子的簸箕都掉在地上,腦子裡蹦出四個字:水淹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