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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較短的板才是決定整體實力的關鍵

潘樂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七年前,梁軍北伐,水淹壽陽,得手。

五年前,梁軍再次北伐,水淹彭城,未得手。

四年前,梁軍還是北伐,水淹穰城,未得手。

儘管水淹之法並不是每次都奏效,但它給守軍帶來的傷亡,每次都是毀滅性的。哪怕攻城的一方未成功,守城這邊的都是死傷慘重。

如今聽聞劉益守命宇文泰死死卡住作為彭城北大門的垞城,並在呂梁修建堤壩攔水,準備水淹彭城,誰會不慌啊!

潘樂連忙去找張亮,兩人在彭城城頭的簽押房碰面的時候,張亮亦是緊皺眉頭。顯然,軍情的緊急還是有些出人意料。

如果劉益守派兵直接把彭城圍困了那還算好的,起碼彭城內部上下一心準備決戰就完事。可對方就是把周邊東、北、西三面都困住,留出南面一條路。

很明顯是想跟他們在南面決戰。

而南面也只是說包圍圈松一點,並非完全沒有看守的,這樣的佈置可以說用心異常險惡。除了逼迫潘樂等人出城決戰,還有故意噁心他們的成分在裡頭。

如今周邊軍情陸陸續續的傳回彭城,得到的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張亮也有些坐不住了。

簽押房牆上掛著簡易的周邊地形圖,潘樂看到彭城周邊的地方,都被畫上了圓圈。彭城在這一群圈圈裡面看起來有些楚楚可憐。

“這個劉益守,還是有些能耐啊。”

潘樂看了看面色不善的張亮,陪著小心說道,只是心裡卻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潘將軍說得不錯,在下之前小看了劉益守。”

張亮嘆了口氣,他也不想承認,只是現在的局面,真的很棘手。

城內的士卒知不知道敵軍在上游攔河築壩,準備水淹彭城?就算現在不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遲早也會知道的。

你讓那些人怎麼想?軍心很快就會亂到不可收拾,因為誰都不想連敵人的面都碰不到就被淹死啊!

“潘將軍,如今之計,只能趁著夜色出兵垞城,擊敗北面守軍,劉益守佈下的這個局就迎刃而解了。”

張亮說了一個不算是計策的“計策”,再正確不過的“廢話”。

擊破北面之敵,對方也無法再繼續築壩,那樣彭城的危機自然可以解除。剩下的,劉益守要是喜歡,那就來爬彭城的城牆吧,大家各憑本事就是了。

這個辦法,跟劉益守前世那個分幾步把大象裝進冰箱是一個道理。步驟誰都知道,可問題是,垞城的敵軍又不是瞎子聾子傻子。

你想打別人,難道別人就乖乖把頭伸出來不反抗讓你打麼?

“張都督,在下以為……若是出彭城襲擊垞城,恐怕此行異常兇險。”

潘樂不動聲色的說道。

其實他是想說,劉益守估計在北面築壩,就是看他跟張亮不會出彭城,所以死死的套路他們。打埋伏的估計都在等著了。

出城襲擊,頃刻就死。

不出城慢慢熬著,等梅雨季節一到,也是必死無疑,不過是苟活幾天罷了。

到底要怎麼選才好呢?

“潘將軍,你來守彭城,我帶兵襲擊垞城。若是我戰敗被擒或者戰死沙場,你就開啟城門引劉益守他們入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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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亮嘆息一聲說道。

他這麼坦蕩,倒是讓這段時間猶豫要不要兵變的潘樂有些不好意思了,搞得自己像是小人一樣。

“伯德,我觀那劉益守用兵老辣,此番佈置以強凌弱,毫無破綻。只怕他早就猜到我們要向北擊破垞城。此行只怕是一去不回啊!”

潘樂感慨說道。他都能想到的套路,怎麼能指望劉益守想不到呢?

張亮嘆息道:“我又何嘗不知道劉益守肯定有所準備。只是出去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困守彭城,等梅雨季節一到,那真就無藥可救了。”

潘樂點點頭。

張亮這個人怎麼說呢,能力是不錯的,人品也靠得住,就是腦子一根筋不太靈光,有些愚忠。像爾朱氏這樣的,根本就不值得去效忠,潘樂就是這麼認為的。

將自身前途交託到爾朱氏身上,就跟在沙灘上堆城堡一樣,風浪一來,這些看起來精美的城堡就會頃刻間土崩瓦解。

“呃,不如讓在下領兵吧。”

潘樂無奈說道。

張亮搖了搖頭說道:“不瞞你說,要是潘將軍領兵,我心裡還會疑神疑鬼的,想你會不會就這麼一去不回。不如我領兵出征,這樣我也安心,你也放心。危難時刻,大家也不必內訌了,各聽天命吧。”

潘樂的想法,張亮當然很明白。只是對方似乎也僅僅是停留在想法上面,並未訴諸行動。既然那樣,他也不好意思做什麼過激的舉動。

要是說想法有害就把人搞死,這年頭看到了主公的漂亮妾室,又或者同僚的貌美夫人,有誰會一點反應都沒有的?

然而你不說出來,不把惡念訴諸惡行,那大家就還是好朋友。

對於這個道理,張亮是很明白的,所以潘樂不動手,他也不會動手。如今提出來也好,免得大家互相猜忌。

“如此,張都督保重吧,唉!”

潘樂也不好說什麼,話都說開了,就按張亮的辦法來吧。贏了大家繼續在彭城混著,輸了的話自不必提,一切都等此戰結束後再說吧。

……

垞城在彭城以北,它的北面,全都是一個又一個星羅棋佈池塘沼澤。歷史上巨野澤經歷地形大變,形成面積廣博的微山湖,垞城就成為了微山湖最南面的一座城。

當然,它現在看起來還有些荒涼,基本上是作為扼守天然水道的一個關鍵節點而存在。值得一提的是,北魏在此地設立了都水臺,並設使者、參軍、河堤謁者等職,巡查河防,緝拿走私。

因此這裡的城池十分堅固,天然就是個看門的好地方。

張亮放棄這裡,乃是此番佈局的最大失誤!然而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因為人心惶惶,連潘樂都想著投敵,你怎麼能指望麾下將校沒這個心思呢?

派兵駐守這裡,不過是肉包打狗而已。張亮的無奈,也是客觀條件造成的,並非是他連這點軍事常識也沒有。

垞城很小,每天的巡視走幾步路就完成了,駐守在此地的宇文泰,每天都會奔波於垞城跟呂梁丘(此地為山丘地形)之間,檢視築壩的情況。

宇文泰身邊幫手不少,宇文護、尉遲迥兄弟、賀蘭祥等人都能出力幫忙。

這天巡視完呂梁丘回到垞城簽押房,宇文泰將頭盔摘下,累了一天他,感覺到大戰即將來臨的沉悶氣息。

大張旗鼓的在呂梁丘築壩攔河,當真以為彭城內的守軍不知道?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呂梁離彭城太近了!目前彭城又沒有被圍困,人家打探這點訊息還是不難的。

問題是,知道是一回事,會不會行動,是另外一回事。

宇文泰認為,只要是個正常人,就不會有襲擊呂梁築壩隊伍的心思。原因很簡單,在必經之路上,手握精兵的楊忠,已經埋伏好了等魚兒上鉤。

甚至彭城那邊出城的隊伍都無法抵達垞城!劉益守把這些都已經算計好了!

“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王者氣象,捨我其誰,唉!”

宇文泰感慨嘆息一聲,想起劉益守當初不經意間吟詩的詞句,心中隱約的那一點小火苗,似乎也被無聲的掐熄了。那些不可說的想法,甚至連“既生瑜何生亮”都算不上,他根本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宇文泰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劉益守還活著一天,他,或者說宇文氏,就會被壓得死死的。

劉益守實在是太有“人主之相”了,幾乎是包含了一切有作為主公的表徵。

年紀輕輕就氣度非凡,舉手投足之間都讓人感覺親切熱誠,胸有溝壑頗有城府不說,又不顯得陰謀算計,御下有方頗有平衡之術。

不僅對政務很有理解和想象力,而且指揮打仗現在也愈發純屬老練了。

雖然宇文泰並不想承認,但是劉益守已經羽翼豐滿乃是毫無疑問的現實,手下都能很好的團結在他旗下。

這妥妥是一個進取向上謀奪天下的團體。

對於宇文泰來說,現在令人欣慰的事情在於他是這個團隊的一員,令人沮喪的事情卻是,他只是這個團隊的一員,而非領袖。

最最可悲的是,劉益守如此年輕,似乎有生之年,自己已經看不到什麼希望了。

“叔父為何無故嘆息?”

宇文護悄然走進簽押房,有些疑惑的詢問正在發呆的宇文泰。

“沒事,我只是在感慨劉都督用兵老辣,這次攻克彭城應該沒什麼疑問了。”

“我們兵力明顯佔優,堆人頭也把彭城裡那些人堆死了,這有何難的?”

宇文護一臉迷惑不解,他覺得,劉益守指揮打下彭城是理所應當的好吧,輸了才是稀奇。

宇文泰有些失望的看了宇文護一眼,感覺自己這位侄子,缺乏作為統帥的基本才能,也就是統帥全域性的大局觀。

沒錯,這次劉益守指揮他們打彭城,確實是以多打少,甚至有點勝之不武。畢竟,在彭城上游修堤壩攔水,這種套路也確實不怎麼光彩。

只是,戰場上只有輸和贏兩種結果,並不過分關注手段如何。

當初葛榮數十萬人,為何對陣爾朱榮慘敗?打仗可不是人多就能贏的。

此番劉益守在幾個位置安排兵馬,有的是為了看門,有的是攔河築壩耍套路,有的是為了打伏擊,有的則是預備隊在待命。

軍隊完全展開,各司其職,就像是一群配合默契的獵手就位,準備圍獵掉入陷阱的獵物一般。劉益守如此優秀的大局觀,宇文護竟然不以為然,足以見得自己這位侄子在這方面才能異常欠缺。

有時候,察覺到自己某方面很差並不可怕,因為這代表著自知之明。有自知之明的人,就能揚長避短,巧妙安排運籌,一樣可以獲得成功。

最令人害怕的是,你根本察覺不到自己某方面很差,這樣就完犢子了。

“薩保(宇文護表字)啊,以後那些兵書你不用看了,多看些為政方面的書籍吧。”

宇文泰笑著拍了拍宇文護的肩膀,儘量說話趕客氣的說。

“叔父是覺得侄兒的話有什麼不妥麼?”

宇文護也察覺到了宇文泰“話裡有話”。

這一刻宇文泰才明白,有時候自己的感覺,無法讓外人體會到。很多東西,沒有辦法用語言去告知對方,提醒對方。只能等宇文護有一天栽了大跟頭,自己再把某些話跟對方闡明,宇文護說不定就能領悟了。

當然,只是會領悟他在這方面才能很差,並不能實質性的提高他的大局觀與領兵才能。

正在這時,一個傳令兵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將手裡的竹筒遞給宇文泰說道:“大都督軍令,楊忠將軍已經成功伏擊敵軍。現在敵軍四散逃竄,大都督命你部放下所有軍務,以十人為一隊出城抓俘虜。不得放跑一人!”

這就結束了?

宇文護難以置信的看著宇文泰,等待對方的回答。

“好的,辛苦了,請回去覆命,在下這就安排下去,定將敵軍殘部一網打盡。”

宇文泰客氣的說道,沒有擺一點架子。他寫了份回執,傳令兵拿著回執拱手行禮告退。

等他走後,宇文護這才語文倫次詢問道:“叔父,這就……這就完了?”

沒什麼大戰幾百回合,沒有什麼你來我往,彭城的守軍就像是故意出來送死一樣。

宇文泰神遊天外,想起小時候看到螞蟻逃到樹洞裡,然後有人往樹洞裡灌水,那些螞蟻最後都……為什麼看起來跟今天的狀況有點類似?

“叔父?叔父?”

宇文護用手掌在宇文泰面前晃了晃詢問道。

“沒事,剛才只是……罷了。”

宇文泰本來想說什麼,又感覺宇文護不可能理解自己的心情,說出來徒增煩惱,不說也罷。

“叔父,我們……我們將來要不要自立門戶?”

宇文護壓低聲音,在宇文泰耳邊悄悄問道。這個問題在他心中已經壓下許久,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想了想劉益守的本事,宇文泰苦笑搖了搖頭說道:“目前來看,暫時還沒有這個想法。天下英雄何其多,自立門戶的話,未必會比現在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