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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石頭樁子

烏黑烏黑,在陽光下泛著黑色流光的鐮刀握在手裡。

頭頂火辣辣的大太陽,好像都變的清冷。

張起銘舉著鐮刀在眼前翻轉幾遍,低下頭想著剛姥姥的手法。

少抓了些麥稈,攥緊,手腕往回勾,朝下那麼一甩。

呲拉~

手起刀落,麥稈應聲齊斷。

“嘿~”直起腰把鐮刀擺跟前再看兩眼,張起銘樂了。

一茬又一茬,幹的是滿頭大汗。

就在他幹的起勁兒的時候,姥爺吆喝著“起銘,別割了,過來幫忙。”

今天割的夠多,先得把這些割下來的全紮成捆,給它送到場裡去。

平攤的土場,每到豐收的季節,堆滿各家收回來的麥谷堆子。

小時候孩子們最愛在麥谷間爬高上低,繞著穀場可勁兒撒歡,別提多開心了。

自家打的架子車,把紮成捆的麥子丟到車上。

一捆捆的碼好,最後用麻繩給捆緊了。

姥爺用脖子上搭的毛巾擦擦汗,雙手扶著架子車把往下一壓,回頭看著他笑說:“上來,爺拉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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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起銘搖搖頭,把籃子往車上一塞。

過去跟姥爺搶車把,“爺,我來拉。”

“你拉啥啊,這個你幹不了。”

“咋幹不了,這麼大小夥兒了,我一頓吃四個饅頭。”

“我現在一頓還吃六個呢!”姥爺哭笑不得。

“你讓我試試唄,不行再換你來。”看拗不過,張起銘使出懷柔政策。

這下姥爺頂不住了,外孫心疼姥爺搶著幹活兒,他還能跟孩子吹胡子瞪眼的?

“那你慢著點,這帶子得這麼繞,勒不勒?”皮帶繞著右肩搭在脖子上再繞過左肩,形成一個帽扣掛緊。

張起銘搖搖頭,把翹起的車把往下壓平,身體前傾的用腳尖往後一撐,走著。

沿著坑坑窪窪的土路往前走,張起銘心說‘這帶子勒的真疼。’

一腳深,一腳淺,皮帶在脖子跟肩膀上來回摩擦。

不用看張起銘也知道,皮肯定是磨紅了。

說不定都磨爛了也有可能。

‘等老子賺了錢,先把這破路給修了。’

累~

兩天收了兩畝地,連收帶捆,再送回到穀場。

張起銘覺著自己兩條膀子都是酸的,渾身哪兒都不舒服。

“累壞了吧?”姥姥端著碗進來了。

剛還聳肩擠背的張起銘,立馬把腰板挺的直直的,“不累,我這就活動活動身子,這活兒幹著還挺帶勁的。”

“半大小子瞎逞能!”把裝著頭肉跟饅頭的碗往炕頭的小桌上一放,姥姥給拿了快子,說:“吃,吃完了趕緊歇著。”

“誒!”張起銘確實餓了。

怪不得從前人都那麼能吃,體力消耗這麼大,不多吃點哪個扛得住。

“姥,我姥爺呢?”

張起銘咬著饅頭,夾了塊肉塞嘴裡,又拿饅頭去沾碗裡的肉湯。

他姥爺燉這肉,百吃不膩,怎麼吃都是個真香。

“場裡呢,等下就該回來了,你先吃。”

姥姥說著又出去了,把肉湯滾一滾,下點粉條給姥爺滾一碗粉湯。

放上兩塊肉片子,點上滴米醋,六個巴掌大的饅頭管飽。

穀場離家不遠,就在村道對面,從自家小賣部開的視窗往外瞅那兩人高的土坡上頭就是。

眼瞅著天快黑,姥爺從穀場回來了。

拉著姥爺到院兒裡,姥姥拿著毛巾給他撣身上的麥穗和塵土。

“別動,你看身上這灰。”姥姥碎碎念的用毛巾抽打著。

姥爺笑眯眯的站著,任由她來回擺弄,一言不發。

等姥姥停下,這才從她手裡接過毛巾,回屋裡抹臉洗手。

都弄完了,這才一手端著熱氣騰騰的粉湯,一手端著堆了六個饅頭的竹籃往屋裡走。

剛推開門,就瞧見外孫貼著牆在炕上睡著了。

碗挨著小桌邊放著,四個大白饅頭吃的乾乾淨淨。

樂呵的把碗跟饅頭放桌上,姥爺反手抓著快子過去給他把被蓋好。

脫了鞋盤腿坐在炕上,把桌子端起放在面前。

這一低頭,看見灰色的瓷碗裡剩了小半碗白肉片子。

全是豬鼻子上的好肉,外孫最愛吃的……

盯著碗裡的肉,再回頭看看貼牆睡的正香的張起銘。

姥爺裂著嘴,露出幾顆黑黃相間的大牙,止不住的笑花了眼。

隔天一大早,吃了早飯的張起銘拎著布兜子,裡面裝著要給家裡帶的吃的。

薛剛肩上也掛著個布兜,裡面裝的不比他少。

站在村路旁,身邊兩家老人陪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路上不準瞎跑,到了先回家聽見沒,要不你媽下次問,我可照實說。”

“誒,知道了,姥。”

“剛子,東西抱好別掉了,路上跟著起銘兒。”

“爺我知道了。”

薛剛有些不耐煩,神色間帶著幾分少年的倔強與羞惱。

在他爺眼裡,張起銘比他靠譜多了。

特別是這回,竟然知道主動幫家裡下地幹活兒收麥。

放過去那就是小大人,成年了。

這可讓薛剛老大不服氣,就他還大人?

那就是個猴子,你給他個梯子,他就敢踩著上天信不?!

瞧見大孫子臉上那表情,他爺笑笑沒吱聲。

娃娃大了,說不得咯!

突突突~~

來的是輛過路拖拉機,車斗裡撂了些鐵鍁、鎬頭。

瞧見路邊有人靠邊停下了。

姥爺上去跟人搭話,知道要去城裡買肥料,抬手給塞了包煙。

不是啥好煙,紅梅,不帶濾嘴,一盒2毛6分。

沒這煙,師傅也能給倆人帶下去。

可想要人路上有個照應,肯定是不成了。

多了這2毛6分錢的紅梅,人肯定給他送到地方。

完了回來,還得停下敲開玻璃窗,跟他姥爺說句‘娃娃到了,好著呢!’

師傅樂呵收下,姥爺回頭招手:“上車,老鄉正好到城裡,給你倆捎到媒頭。”

薛剛拎著包就上去了,張起銘卻是大大方方跟人打了招呼,“謝謝叔。”

把布兜往車斗一放,咧嘴笑道:“叔,我想學開拖拉機,旁邊有人不?”

黑臉漢子咧嘴一笑,說:“拖拉機有啥學的,人現在都學小轎車,開著多氣派。”

張起銘笑說:“叔,我就愛開拖拉機,一抖一抖的歡實。”

“成,上來吧!”

往旁邊一座,張起銘才發現屁股底下是塊木頭板子,他還以為能混個軟座呢!

這麼硬,換個人兒不太好操作啊?

得,賴好有個座,比在後面窩著強。

“姥,姥爺,回去吧!”揮手吆喝著,拖拉機突突突的往前抖。

屁股下面兒跟裝了彈黃似的,啪啪啪~

就差個收音機了……

眼看就要下坡,張起銘回頭張望。

小小的身影矗在路旁,像個石頭樁子,久久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