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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北海北

車子從停車場出來,開到二緯路直行,往航站樓聯絡線。

管斌想了想,說,“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天天跟著你,趕都趕不走,目的性很強。”

孟時閉著眼睛,“說實話,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這本身就是一種認可,該是我謝謝你。”

管斌沉默。

孟時睜眼看車上的佛公擺件,無頭無腦的問了一個之前問過的問題,“你信佛嗎?”

管斌楞了一下,想起他搞砸《空禪》之後說的‘苦海回身,早悟蘭因’,半開玩笑的說,“我是該信,還是不該信。”

孟時不答。

管斌細細的想了兩分鍾,說,“該是有個寄託,但不一定是佛,說句不敬的話,這個寄託只要能在低潮的時候給予力量,它甚至可以是小時候養的小狗。”

孟時說,“你能留半年檔期給我嗎?”

管斌幾乎沒有思考,點頭說好。

孟時看他。

他說,“我目的不就是這個。”

孟時搖頭,笑道,“陪我去趟北海公園吧。”

管斌開車很穩,目視前方,只用餘光撇了他一眼,問,“你和賈樹道到底在玩什麼東西?”

賈樹道這一個月裡,一共來過三次輕雪傳媒,每次孟時總是“恰好”不在,讓一些問題一直無法解決。

秦輕雪希望孟時策劃的《樂隊》以三方聯合的形式出品。

這三方是,輕雪傳媒、華石(京城)、還有暫未成立的孟時工作室。

她想讓孟時弄個工作室,以製作和策劃的身份從公司獨立出去,讓《樂隊》以三足鼎立的形式,安安穩穩的發展。

秦輕雪不怕賈樹道不同意。

雖然孟時表面上什麼都沒有,但老崔和沒了樓三的“八百裡秦川”,像兩座繞不開的大山站在他身後。

而且鳥巢那一場後臺發生的事情在圈裡小規模傳播之後,他目前聲望很高。

只是他一直沒出來說話,不和人接觸,埋頭鼓搗女團和沙雕劇。

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陸端存在知道《極道女團》的劇本之後,才會聯想那麼多,心裡不斷拔高孟時的立意和圈內地位。

而賈樹道也確實不反對,他一直在等孟時把工作室支起來。

孟時問管斌,“你覺得賈樹道,人怎麼樣。”

管斌對賈樹道瞭解有限,就只是知道他接替了華石(京城)原來的總經理張仁沛,目前正在和公司談一檔綜藝的合作。

所以他只能從外貌來想該怎麼回答孟時這個問題。

賈樹道個子不高,一米七掛點零,年紀不小,五十多了。

在公司遇到過兩次,都是一身黑,第一次是POLO衫,第二次換了更正式的襯衫。

無論來時還是離開,都是目光平靜,臉上帶著笑。

“他……”管斌本想說,他人看起來挺好,可又覺得這兩個字太籠統。

想到陳與說的孟時和賈樹道的恩怨,停了停,說,“你們不是和解了嗎?”

孟時坐在副駕駛,身上繃著安全帶,不自在的扭了一下,說,“我們在玩一個貓抓老鼠的遊戲。”

貓抓老鼠?

管斌很詫異,說:“秦經理說,現在公司和華石合作的專案是你促成的,這又是鬧什麼?”

孟時沉默,有些走神。

管斌有些著急,“誒,你這就沒意思了,話說一半,我憋的心裡難受,心裡難受,狀態一定受影響,沒狀態,晚上那戲可演不好,他‘抓’你幹嘛。”

孟時回過神來,說,“不是他抓我。”

“啊?”管斌疑惑不解,“你抓他?”

孟時搖頭,伸展了一下長腿,“貓抓老鼠,沒分出個勝負,就說不清誰是獵手,誰是獵物。”

管斌說,“不懂。”

獵手?獵物?

他是真的搞不懂,孟時和賈樹道之間的關係。

“不要說你不懂,連秦輕雪和老秦都沒想明白,不然就不會老想著讓我和賈樹道坐下來,再好好聊聊。”

孟時說著,又在心裡補了一句,可能只有陸佳那個沙雕爹,看懂了些賈樹道的心思。

管斌沉默了好一會,猛地想到了什麼,興奮的說,“你後面是誰!”

有些犯困的孟時被嚇了一跳,向後看去,車子的後排自然是沒人,罵道,“你多大了,搞這種無聊的惡作劇,我特麼以為大白天見鬼了。”

他就怕想象空間無限大,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東西。

看孟時這麼大反應,管斌縮了縮脖子,“不是,我是想,賈樹道後面是華石,華石目前可以說是華語音樂的龍頭,你和賈樹道玩貓抓老鼠,那你後面是誰?”

孟時咧嘴笑,說:“搖滾一家人,孟時一個人,

當初張仁沛要在樓三的葬禮上起舞,他身後是龍頭華石,

而我光著腳,在酒吧和秦輕雪商定用《樂隊》換上臺的可能,酒館裡一壺酒,老崔、老五扶我登堂入室,然後鳥巢後臺我扇了‘華石’兩巴掌。”

管斌聽陳與說過這件事。

孟時當時指著賈樹道的鼻子罵華石靈堂賣票,但現在聽孟時親口說來,又是另一種感受,“你這是拔刀見血了,想過後果嗎?”

管斌說著楞了一下。

後果?

後果是張仁沛離開四九城,華石和輕雪傳媒達成了合作,賈樹道三次要見孟時,無門。

這……這特麼不合邏輯……

管斌終究是想不明白,孟時依仗的是什麼,“你這麼弄,賈樹道怎麼能忍的了?”

孟時把拖鞋甩了,盤腿,說:

“你要知道一條龍可不光只有一個頭,還要有身體,四肢鱗片,這天下可不是只有華石一個家音樂公司,

我在華石搭起來的臺上擺攤,

輕雪傳媒、老崔、老五他們給我當託,

用樓三的在天之靈當打手,意氣風發的張仁沛是乾草,

引輿論點火,媒體、法院煽風,等大火燒起來,自然有的是人跑著來落井下石。”

八百裡秦川和華石簽過三場演唱會合同,張仁沛用這張合同束縛老五他們履行最後兩場,借勢再往後發展巡演。

可樂隊主唱意外去世,這其中就有說法了,如果老五他們一紙訴狀把華石告上法院,無論最後輸贏,事情都會轟轟烈烈。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需要華石藉著那兩巴掌,自己來推動,用孟時安裝的梯子往上爬,先發制人攻擊輕雪傳媒要用樓三推孟時上位。

孟時幹的是借刀殺人,把自己和張仁沛一起捅死,舍了一身剮,借華石的手,去攻擊他們自己,一把火把亂七八糟的東西燒個乾乾淨淨、明明白白。

至於以後是在廢墟中重建,還是就這樣燒沒了。

孟時不關心。

就像在酒吧裡和秦輕雪說的,‘如果這臺子要塌,我希望塌在你手裡。’

這次來京城,就只是求個自己念頭通達,夜裡好眠,也把樓三安安穩穩的送走。

可惜,賈樹道從灣仔來了京城,不然這把火就燒起來了。

“賈樹道為什麼能忍住不翻臉?是啊,他為什麼不能像個弱智一樣,目中無人,仗勢欺人。”

孟時看著表情凝滯的管斌,有些遺憾的說:

“我巴不得賈樹道翻臉‘一刀捅死我’,

那我這匹夫的‘墓誌銘’就精彩了,

到時候,華石西裝革履錦衣玉帶,被我這光腳的濺了一身血,

他在自己墓碑上可無從下筆,名字都不敢落,寫什麼都磕磣,

到時我們兩個‘死人’相對而坐,互相給對方倒一杯酒,想想都好玩。”

管斌張了張嘴,想起自己問陳與,‘他到底是幹什麼的’

陳與說,‘這貨應該是個養豬的。’

是養豬的……

管斌用餘光瞟現在“真·光腳”的孟時……現在養豬門檻這麼高,玩的這麼花嗎?

孟時用腳拇指,撥弄表面陷下去的一個輪廓的夾腳拖鞋,說:

“賈樹道是個商人,這種死了還要給我託舉靈位的事,他做不出來。

商人本質就是什麼都可以商量的人,不會光憑自己的喜怒來辦事,

他之前小看了我,被抽冷子來了一下,現在學聰明了,收著爪子,伸出肉墊,擱這一次次賣萌呢。

秦輕雪要把我拉出來,說可以制衡,這是她見了兩次賈樹道以後想出來的。”

孟時說到‘想出來’的時候,兩隻手伸出來食指和中指比了個引號,

“她還得意呢,豈不知現在露著肚皮喵喵叫的賈樹道,就在等我出面,等我手碰到這份錢,把鞋子穿上,打上領帶,他保管把爪子彈出來,穩準狠的把我眼珠子扣下來當玩具。”

孟時把窗戶按下來。

熱風吹進車裡,混著冷氣,讓管斌有一種很怪異的體表感覺。

孟時甩了甩頭,說:

“賈樹道這種人,心眼多,只要看不懂,就會一直不出手,

要知道攻擊性這種東西,它會隨著賣萌而嚐到的甜頭,和時間流逝而慢慢消退,

以後一個碗裡吃飯,讓華石也為搖滾做一份貢獻,挺好。”

“那你呢?”管斌愣愣的問。孟時一直用貓來形容賈樹道,那他心該有多高?

孟時翹著腳,拖鞋掛在腳趾上搖搖晃晃,

“我?我背後沒人,又盡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小聰明,就不摻和這破事了,拍個沙雕劇,再整個電影,爭取今年賺二十萬,去把溫桐買回來。”

賺二十萬?特喵的我給你好不好啊!

你特麼把華石的碗砸了,自己弄了一個,讓華石只能蹭飯,現在全身而退在背後當個震懾,讓賈樹道投鼠忌器,這是小聰明?

那賈樹道把張仁沛撈出來,帶著華石全身而退,是什麼水平?

從一開始被你們兩邊當槍耍的團團轉的秦輕雪又是什麼水平?

管斌目瞪口呆,心裡千頭萬緒,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時,孟時突然說,“哦,對了,你別和秦輕雪說這些。”

管斌懂了,孟時眼裡,秦輕雪是個需要關愛的智障,被賣了還要幫忙數錢的水平。

再想到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裡去?

悲從中來,默默啐一口,這些耍心眼的人,心真髒……

車從二緯路到航站樓聯絡路,再開上機場高速。

管斌沉默了好一會用來消化孟時說的話,不甘心的問,“你不怕我和賈樹道說你沒有底氣和他面對面,想靠時間磨他嗎?”

孟時一臉失望的盯著他,直到他坐立不安,又笑,“你不會沒想到我想借你的口,說點自己不好出面的事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你別開玩笑啊。”管斌頹了,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我就是一個演戲的,你別玩我啊……”

“你去和賈樹道說這些,他就會這麼想。”孟時哈哈笑,“人想的多了,不一定是好事,順勢……

他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怎麼了?”管斌問。

孟時搖頭,拿出手機給陸端存打了過去。

陸端存把來電顯示給妮子看了一眼。

陸佳佳白了他一眼,“你接啊,看我幹嘛?你和他通的電話是我的幾百倍,好不好。”

陸端存擴音接起來,就聽孟時說,“噶下樂尅挖綴老哈幾抹。”

父女倆都會普通話,法語、英語,陸端存還會些德語,陸佳佳多多少少知道些日語,但兩人都沒聽懂他說什麼。

孟時又慢速的重複一遍。

陸端存說,“說人話!”

孟時說,“我說,謝謝你給《流夏》做的字幕。”

他拍的那些素材,大部分時間都是用本地的土話交流,可陸端存把字幕做好了,還特娘帶英語字幕。

也就是說,陸端存把方言翻譯成普通話,再把普通話翻譯成英語,再做雙語字幕嵌入影片。

之前他只是覺得陸端存有點牛批。

但剛剛他閃過一個很不好的念頭。

這事多麻煩,多費時費力,可不像是順手做的啊。

而且懂青水土話的人,本來就不多。

孟時不動聲色的說,“真的謝謝,多麻煩你啊。”

陸端存可沒感受過孟時這種態度,不過他實話實話,“確實是該謝,不過我可聽不懂你們的方言,該謝的人也不是我。”

孟時問,“那謝誰?”

陸端存說,“楊衣,青華大學漢語言文學的教授,老家也是河州,正好活動遇上,我就順嘴問了一句,她說,這話是小方言裡的小方言,出於保護的目的,收集資料的時候學過,於是很有興趣的說要實際應用一下,也是巧了,不然這活該是你自己幹。”

孟時松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陸端存問,“你怎麼突然想起這個?是翻譯的有問題?”

這種生僻的小方言充斥各種極其口語化的俚語,比翻譯英語都難。

“沒有,沒有,信、達、雅,我來做萬萬到不了這種程度。”孟時搖頭,“就是突然一個念頭,想知道是誰做的,您替我謝謝他。對了,怎麼不給他署名啊。”

陸端存說,“我倆把名字寫上去,你欠大人情了,你要是想再欠個人情,那就把楊衣名字加上去。”

孟時啞然,自己這是腦子抽了。人家青華教授憑什麼把名字掛上去啊。

陸端存說,“我請她吃過飯了,她呢也是覺的好玩,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和成康把名字掛上去,是覺的真心拍的不錯,就是你改的那一版,我很不滿意。”

《流夏》是孟時提供的素材,陸成康按照陸端存意思剪輯,初版的整體立意是,用獨特的角度反應留守兒童,空巢老人,鄉村荒蕪。

孟時給改成了,似水流年,人總要成長。

雖然他沒露臉,但主角確確實實的從觀眾看的劉夏,變成了拍攝的孟時。

從劉夏的童年,變成了他對生活的反思。

說實話,這種扭轉並不自然。

如果說初版的《流夏》算是小成本電影,那孟時改過上傳到嗶站的,只能算是他的自哀自怨,自娛自樂。

孟時知道這點,但他還是這麼做了,現在他又想改回去。

因為他想明白了,符號式的標註,就像口號一樣無力,唯一的作用就是麻痺自己。

孟時,說,“我刪了,放你那一版,行了吧。”

陸端存可逮到機會了,得意的看身邊自家妮子,說,“早該這麼做,你那是落了下成,不倫不類,狗屁不通……”

孟時說,“得意一下就夠了,別過分。”

陸佳佳眯著眼睛,無聲的笑,爺倆交流的挺和諧,至少沒對罵起來。

陸端存笑,“你和楊衣是河州老鄉,又在一個城市,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現在既然說了,那有時間一起吃個飯,當面謝謝她。”

孟時說好。

陸端存就把聯繫方式發了過去。

孟時把號碼存下來。

陸佳佳在他結束通話之前湊在手機前,說,“再見!”

孟時說,“再見。”

陸端存又說,“其實老葉也給了意見。”

孟時說,我倆沒事。這才掛了電話。

看了眼時間,四點,便沒有直接給楊衣打電話。

管斌問,“說什麼呢?”

孟時說,“你看過《流夏》嗎?”

管斌點頭,他看到後面字幕,陸成康和陸端存倆人的名字,把他嚇了一跳。

孟時說,“裡面方言懂的人很少,陸端存給做個字幕,當時沒感覺,剛剛一激靈突然覺得嚇人。”

“嚇人?”管斌不解。

“我怕特麼的是我爹給弄的啊,我這邊吭哧吭哧和人過家家,躲貓貓……”

過家家、躲貓貓……管斌想,賈樹道聽到這倆形容詞,會不會和這貨同歸於盡。

“然後幾年沒見,連我阿爺走了都回不來的孟愈遠,其實是個隱藏大佬,突然冒出來,一巴掌把賈樹道拍了,這尼瑪就很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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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時拍了拍胸口,“還好,我爹還是那個在雪區瞎逛,時不時電話費交不起,連回家車票也買不起的鐵廢物,不然這麼狗血,我一頭撞死算了。”

管斌感覺自己就無法理解這貨的腦洞,這都是啥?

不玩搖滾了,回家繼承百億遺產?

你擱這做白日夢呢?

他心想,你說這貨是沙雕吧,他不聲不響折騰的事還挺厲害。可你說他厲害吧,這貨又明明是個沙雕。

這人就尼瑪離譜。

管斌想不明白,孟時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便索性不琢磨,問:“你去北海公園幹嘛啊?”

“不是北海公園,是邊上的北海北。”孟時搓了搓頭,有些得意的說,“去找人給剃個頭,不刮臉只要七塊錢。”

管斌氣急敗壞,使勁的拍了兩下喇叭,“不說別的,三十多公裡,油錢就特麼二三十!你是不是傻鳥?是不是傻鳥!”

孟時默默轉過頭,若無其事的吹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