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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等待見證的未來(五)

南端門前,此刻宮門緊閉,御溝之前,三道長橋之上,此刻已經擠滿了人。平日裡這個時節,清晨朝議未散,這御溝之前,牌樓之外,各處都是朝中大佬們的親隨家人正備下車馬相待。然而這樣承平歲月裡的景象,此刻早已被人潮擁堵得滿滿當當,哪裡還尋得著一絲蹤影!

就算是有一二大臣車馬,這時候不是火燒屁股一樣飛快退走,就是奔入左近屋舍中觀望風色——這皇城左近的居所,不是勳貴國戚府邸,就是近臣貴官居停,總能有個投奔的地方。

可就算是避開了正面迎上這股風潮,此刻南端門前,御街兩側,那些貴家大族又有多少執事部曲,都扒著牆,心驚膽跳地看著這樣場面——

年紀長一些的,不由得想起了當初李膺、範滂論罪,太學生激於義憤,數千人叩闕上書的情形。如今看來,今日的場面,還遠比當初要大!

當年太學生叩闕,洛陽都下之民,除了一二被忠義之說洗腦洗得太過乾淨的魯直之輩,尋常商旅、傭工乃至賣漿運水的小人物,也就是站一旁瞧瞧熱鬧。

大人物之間的你死我活,對一班人而言實在是太遙遠的事情,正恰如後世多少與太子爭位、民間聲望都可稱賢的親王一類,真正倒臺問罪時候,民間也不過是搖頭嘆息一聲。縱然青史不吝一筆“世皆道其冤”,也就是“道其冤”罷了,還想怎的,來幾個豫讓、專諸之流二傻子,替閣下去刺殺今上?

然而今日裡,那些遇到風潮也只會跑回家裡關門閉戶,順道按照某個仙術士那不靠譜的避災口訣,拿了石頭破缸堵門,再備上三個月糧食和鹹菜的小人物,也是一堆一堆地跟著太學生上了御街!

往日裡,這樣子的風潮若捲動到如此地步,那麼整個洛陽城必然都失諸掌控,多少遊手閒漢,這時候,卻是斷不會老老實實在這御街上齊步走的。說不得,砸開店鋪,闖進民宅,就算是貴官勳戚的府邸,要是家裡部曲男丁不足,也得給活活敲開幾個!對於洛陽城世居百年的大族而言,這樣大亂,縱然不至於破家,然而也起碼要出不少血!

然而今日裡的情形,卻和以前情形完全是兩個樣子。就在剛才,幾個頭上布巾都裹得亂鬆鬆的遊手漢子,將不知哪一家出門辦事的使女圍住了,那樣子似乎也未必是要作奸犯科,不過是欲討些便宜。可惜今日裡兇星犯晦,才剛起了個話頭,身後就閃出一彪袖箍黃帶的黑甲武士,二話不說就拿下砍了頭!

不但這一處是如此,御街四周,到處都是精銳甲士,大紅色的連甲戰襖,深青玄黑的全身鐵鎧,雖然一看就不是出自一支軍伍,然而令行禁止、掌控秩序,卻是一派儼然的強軍氣象。就算是北軍五營,也難說有如此昂揚軍氣!

自大漢立國以來,太學生叩闕捲動風潮實在不算鮮見,軍伍鼓譟而成亂軍,也不是沒有前例。但是太學生叩闕,往往宮中一封詔書,或區區閹人率領一隊軍士,就能驅散拿下首要問罪。軍伍鼓譟,見到天家禁軍儀仗,也往往就是成建制地倒戈請降。

然而這一回,太學生叩闕在前,亂軍四周護持使無遺漏,這樣的特殊組合,還真是難得一見。

有亂軍護持,內官率數十宮中侍衛劍士就想衝散隊伍,只怕是要仔細掂量些了。有太學生在前高幟大義,誰又敢輕易效法張讓、王甫,抬著皇帝儀仗再玩一回陣前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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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早已經和劉宏這混蛋皇帝離心離德的黨人一派,還巴不得劉宏親自上前玩招安,然後趁機拿下,以效法當年大將軍霍光廢昌邑王、迎立孝宣帝劉病已之故伎。

實際上,劉宏當政年間,黨人一派幾次都有激進派欲效法霍光行廢立事。然而一則黨人一派向來未能掌握真正軍權,二來朱儁、皇甫嵩等真正堪稱黨人旗幟的大儒都太有士大夫節操,未能如日後董卓之流,真正轉化為軍閥藩鎮,黨人一派的這個構思,也總是因為缺乏外援,而告吹,而事敗,而不了了之。

但是因為多了兩支同樣心思深沉也對大漢天家沒有什麼敬畏心的軍馬,演變到這一步上,就連黨人一派這個最膽大包天的計劃,似乎也見得了成事的可能!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五經博士張津,此刻已經是心緒鼓動到了極處,熱血朝上翻湧。早上那些勸誘太學諸生而飲下的淡酒,此刻全揮發了成了酒精,散在他的四肢百骸之內,讓他腳步都是虛浮,就像是踏在雲朵上一樣。

事情果然發展到了這一步,果然是新立的西園禁軍軍將肯與我輩勾連。也不知道那位尚是白身的汝南袁家的長公子,怎麼有這樣大的謀算,此事如今看來,若真能成,自家少說也有列侯之分!

也虧得是張津多少年寒窗苦讀出來的,心神雖不寧定,卻還能自持。就算是受到了四周人群氣氛感染,滿胸熱血澎湃,也沒有亢奮地吼出來。

但是他四周那些太學生領袖,這養氣手段就不足了,在李垣他們看來,能將這樣多的隊伍人群集中到南端門前,擁堵了御街御橋,這已經就是大事已成!如此赫然威風,如此浩然正氣,還有什麼閹黨小丑能當得一擊!那等擔憂事敗的喪氣話,此刻都不用講,只要一睹天顏,一發正聲,那就是群小闢易,就是眾正盈朝!而如他們這樣的太學諸生,士林俊彥,從此叨蒙聖恩,一飛沖天,也是情理中事也!

太學諸生,雖然號稱國家清流儲才之地,然而多少人苦讀多年,也不過得徵辟為掾佐之官,還須得在官場裡苦熬。不知多少人,就終老於一個二、三百石的雜佐官地位上。要是運氣不佳,混成那種官祿微薄還要倒貼錢的執戈郎之類惡官,甚至還不如郡國掾佐官有前途。

然而今日風潮一起,誰說不能藉此好風力,扶搖上青雲。千石之職,自不必論,徑自參贊國事,而為宰執事業,也是輕易!

這樣熱切心裡,人人都看著張津這有著半師之分的五經博士,實在無法,這地位尊卑而論,張津為師長,天然地就在綱常五倫之內。大主意,還不得都由這位張公來定?

張津整了整頭上進賢冠,將手探入袖中,將之前有心人早已準備好的一卷叩闕奏書取了出來。

身周諸生見到這卷奏書,也是面上凜然,紛紛整飭衣冠,以魚貫雁行之姿,緊隨在張津身後。

由太學諸生起頭,這支越發壯大的叩闕隊伍,就這樣步步過了御橋,直入了南端門前!

南端門上,職守宮禁的侍衛、郎官,都是兩股戰戰,一眼望去,御橋之上,直連御街,一眼望不到邊的都是黑壓壓的人群!那些消息靈通點的,早就顧不得自己職責所在,丟下甲杖就下了南端門,自尋避禍之地去了。餘下的這一眾宿衛,連同職責在身、又無靠山的守門郎官、謁者,既不敢走脫,又不情願擔這天一般大的責任,都是六神無主,只能束手無策!

執掌南端門的公車司馬令,早藉著戍衛天家的藉口,跑去長樂宮了。原本就算是叩闕,也該由他收下臣民表章,轉達天子面前。現在正堂官不在,就連公車司馬丞也跑得無蹤,就只有司馬尉運道不好,被自己上司同僚丟下來頂缸。

這位倒黴的司馬尉,也只能硬著頭皮自南端門上將出半個身子,朝下喊話道:“來者且住!此乃宮禁所在,爾等何人,竟敢妄犯宮門,豈放著大漢律令為兒戲耶!”

他不喊話還好,這一喊話,下面就是撲騰撲騰一片如潮水般的跪倒之聲,為首的張津雖然伏地,猶然高呼不止:“國事維艱,災異橫生,上天示警,人心惶恐!臣等甘冒斧鉞之誅,叩闕上書,伏望陛下振作朝綱,上挽天心,下定民意,請誅張讓、趙忠、曹節、夏惲、程曠、郭勝、段珪、孫璋、封諝……盡罷閹人,廢黨錮,使諸君子還朝!愚戇數犯忌諱,唯願陛下省察,則臣等不勝惶恐,死罪,死罪!”

只是這個口號,就讓南端門上一干人等瞪目結舌,然而這還不算完,張津捧著那捲奏書,又是一通大禮舞拜:“都中儒臣,太學諸生,並感懷忠義之京畿小民,並請誅權閹,正朝綱,以平災異,挽回大漢受命氣數!則臣等縱身加湯鑊,猶仍不敢惜此軀!”

面對這樣的叩闕,眼望著四周警戒卻人不下馬,刀不還鞘的一支支甲士隊伍,南端門上眾人不知道喚了幾聲“苦也”。這哪裡叫叩闕,這分明是若不答應,就要衝開宮門,兵諫逼宮的節奏!

卻不知,在御街之上,卻有一隊輕騎,正繞開了人群,直與一支巡邏的黑甲隊伍回合。

輕騎中為首一人,眉目還頗年輕,只頜下蓄著一部匪氣頗重的短鬚,肩背竹鞘木劍,對著黑甲隊伍中的男裝麗人抱拳一禮:

“甘祭酒,幸不辱命,你家神上使馬兄已經為我搭救出來,可不要忘記了我們兩家的合約!現下正是緊要時刻,太平道也該在這天下風雲的舞臺上正式露臉了,這風光可不能全叫大槍府和他們勾連的那一派黨人餘孽全佔了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