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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等待見證的未來(六)

南端門下,張津大禮參拜於地,近千太學諸生,上萬沿途蟻附而來都下民人,皆是伏拜於塵土之間。

萬人伏拜於地,不言不動,這本身也是一種無形的威壓,壓迫得南端門上公車司馬尉臉色都是蒼白——這叩闕本身已經大是出格,何況還是這樣不講道理地堵了南端門?這封奏書,誰接誰傳誰倒黴——還請誅十常侍?就不怕十常侍直接拉了軍馬掃平了你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酸子?

仕途中第一要訣,就是不做不錯,無論如何,這個燙手山芋,總不能落在自己手上!

這樣的主意把定,這位司馬尉將頭再度伸出來,提足了中氣大喊道:“爾等勿得躁進,本官自將此事奏明陛下,看是何旨意,你等安靜在此候著待旨便是了!”

話音未落,就有一支羽箭擦著他的帽纓飛了過去!他餘光所及,膝蓋已然一軟,差點就這麼掉下南端門去!慌得四周幾個謁者七手八腳地抓住了這位公車司馬尉的腰帶,才總算免了這一場大難。

這一瞬間,南端門上就如同滾油鍋裡傾入了一瓢冷水,頓時就炸開了花:

“做什麼!做什麼!你們當真是要謀逆造反不成!”

“大漢天下四百載,受命於天,你們休得張狂!”

“縱然是叩闕,爾輩就該謹守臣子本分,豈有如此妄為,凌迫君父者!”

然而嘴裡喊得山響,這些南端門上的郎官也好,謁者也罷,強撐著這股氣勢之餘,都是兩股戰戰!

皇天后土,這南端門只怕今日裡真的守不住了,還是早點尋個臺階,大家各覓活路去吧!

就在這一輩為天家護衛宮門的小老爺們都是情虛到了極處的當口,下面那大片拜伏於地的叩闕隊伍中,卻有多了一大片人馬!

為首的乃是一個滿身還裹著乾淨白麻布條,隱隱滲著血跡的年輕漢子,身側是一個鵝黃祭服的高髻女子,卻都手持著一根九節杖,杖頭安以神禽鑄像,口銜白環流蘇,氣勢凜凜而有威赫之氣。

以這兩人為首,另一支千人隊伍就這麼強插進了御街之上,隊伍齊整,步伐統一,簡直就像是從哪裡拉來了一支軍伍!

公車司馬尉看著這一幕,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一支軍伍氣十足的隊伍,可不像是那鬧鬧嚷嚷的太學生叩闕張羅而起的人群。這哪裡還是叩闕?這就是軍伍譁變了!

但卻不知是哪一部軍伍,也攙和在此事中如斯之深?北軍五營?西園禁軍?還是說,又有哪支西北平羌亂的邊軍,回朝敘功?也不對啊,若是邊軍回朝誇功,這都下焉能一點風聲不起?

然而南端門下,帶隊而來的甘晚棠與馬元義對望一眼,甘晚棠微微向著這位壯健漢子點點頭,微微後退了半步。

馬元義持著九節杖,穩了穩腳步,猛然提起一口真氣,以丹田發聲之法大喝出聲:“臣太平道神上使馬元義,率都下太平道各壇祭酒、主事、武備弟子,及都下萬戶太平奉道種民,冒死向大漢皇帝陛下訴冤陳情!”

“自陛下為竇武大將軍自河間迎立,秉國多年來,任用倖進,賣官鬻爵,酷吏橫行於郡國,權閹肆虐於朝堂!內使奔走於道,文武往來於途,使天下財貨,十中有九,歸於西園。靈臺、樂成之殿,靈昆、顯陽之苑,及至內廷之市、裸遊之館,不亞於商紂之鹿臺,秦王之阿房!陛下陛下,可知御極以來,幽燕千里盡赤,青徐流民於途!國事如此,而張讓、趙忠刑餘之徒,竭天下之利,奉陛下一人。河東鬥米千錢,河北石粟百貫,使萬民飢不得食,寒不得衣,病苦不得藥石!臣等奉道,宣揚善法,立誓為天下百姓為精誠大醫王,亦因十常侍之輩,而蒙冤至今!今上蒼示警,有赤蛇鬥亡之異,若不再加挽回,大漢四百年江山社稷,則淪亡於何等境地?臣馬元義今與諸君子,請見於陛下面前,望陛下於此國事日暮窮途之際,納忠言,修善政,誅奸邪,如此,則大漢社稷得延,天下幸甚,萬民幸甚!”

字字聲聲,在某些有心人的術法推波助瀾之下,響徹整個南端門前,餘音不絕,直入禁中而去。

這番話,也不是馬元義即興發揮的產物,差不多字字句句,就等於是脫了鞋底在狠命朝死裡抽劉宏這昏君的臉了。這倚馬而成的一段表文,不用說,全是出自某個青衫書吏之手,也只有魏野這樣社科類的磚家,對漢靈帝劉宏時候的朝堂惡政、內宮瘡疤,如此信手拈來。

只不過為了調動聽眾的憤怒情緒,這缺乏節操的仙術士才沒把漢靈帝劉宏後宮那些齷齪事一併提出來。畢竟,這還是正經的政治請願活動,不是小黃本交流會來著。

但不管怎麼說,這一篇陳情表,還是達到了大漢年間路邊社新聞的最高水準,無論天理還是人心,全部都給佔了個乾淨!只要牢牢把住天意二字,此時此刻,就算是劉宏和十常侍集體超水平發揮,秦始皇、劉邦老流氓和趙高一起上身,也難有置手餘地!就藉著天意二字,就算如此大逆不道,夠得上誅十族再挫骨揚灰的話語,大漢廟堂之上的諸位大人物,也得老老實實聽著。而今日叩闕諸人,也不用像張津為首的這些太學生一般,給自己增加什麼仗義赴死的悲壯氣質了。

此時此刻,這南端門前聚集的人潮,才是代天行事,才是上天之子,什麼赤帝根苗,漢家天子,都一邊玩蛋去!

張津而下,太學生們伏拜在地,還懵然不知情勢為何突然變了個樣子,只抬起頭愣愣看著這些不跪不拜的太平道精銳。四周這些蟻附隊伍而來的上萬百姓,卻是沉默片刻,猛然爆出雷震一般的歡呼:

“修善政,誅奸邪!修善政,誅奸邪!”

這是真正的雷霆之聲,遮蓋住了一切試圖阻撓它的聲音!從御橋之前直到御街之外,雷聲滾滾碾過一座座公卿王侯府邸,讓這些尊榮百年的朱門翠樓,如同雷雨中早已被蟲蟻蛀空了軀幹的老樹一樣不斷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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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的,什麼閹黨和清流黨人你死我活的戰鬥,一般人是不會關心的,當初李膺範滂下獄引動了那麼大的風潮,還在於這兩位官聲實在不壞。但就算是黨人一派號稱清流,這樣有巨大道德號召力、身負天下之望的標杆人物也實在不多,一旦身故了就再難找什麼替補。

而都下之民,跟著起鬨或許可以,然而真正要讓他們真正捲入這場風潮,成為最可靠的盟友。那什麼道德虛頭和高調,唱再多遍也是浪費口水而已。只有與都下這百萬戶百姓的實際利益捆綁在一起,這沉睡又盲眼的巨人,才會將自己的力量交給那些信得過的人。

劉宏登基以來,斂財毫無限度,大興土木,徭役不絕,早就讓百姓苦不堪言。更不要說,自他當政以來,羌人數叛,西南夷人數叛,這都要中樞財政掏錢。而偏偏就在這樣財政困難時刻,劉宏卻歡天喜地的把國庫劃出一大半來填入了內廷天子私庫,兼之大量聚斂財貨,大漢年間的通貨膨脹就這麼快速到來。

徭役日重,稅收日苛,通貨膨脹,這幾重問題疊加到一起,民間的怨氣早已在十常侍的高壓政策下達到了峰值,就等著一個揭開蓋子的機會罷了。

而今日,就是一手操弄這場人工天意的魏野,揭開蓋子的時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