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要天黑了。
媽媽,要下雨了。
您總說我那麼任性,說我永遠長不大,像頭驢一樣的死犟。
我是會在背後偷偷的哭,我還有雙眼的一天,你還厭惡我的一天,我總是會不停的哭啊哭啊。
我的心上被劍刃刺穿了鮮血淋漓,卻沒有人來為我用雙手縫合傷口。
我只能自己一個人,舔舐著血,舔舐著永遠用鮮血灌溉的翅膀。
我想飛的遠遠的,飛的高高的。
我離你有好幾百裡遠,你看不見我,我聽不見你。
飛過大雨瓢潑的夕陽,飛過漫天飄雪的六月。
你卻還說我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你還質問我為什麼要回來,要汙了你的眼。
我已經畫上了我的雙眼,你總是說沒有雙眼會讓人嘲笑,他們現在不會再笑話我了,他們變得只會哭泣,只會哀嚎。
我跨過了你壘砌的用來囚禁我的高牆,雖然我的雙手永遠的捏碎了那些碎石磚塊。
你永遠不知道,我一直是那麼的愛他,我願意在他飢餓的時候砍斷我的翅膀,給他烤熟。
對呀,我那麼任性又倔強,沒人願意聽我嘻嘻哈哈的說完任何一句話,卻總是要劍搭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才能安靜下來。
卻根本不笑。
大雨黑夜,我為他們點上了一堆篝火,他們一個個卻冷得發抖。
我想讓他們知道,我心裡的花為他綻放的有多麼鮮豔。
他們吵吵鬧鬧的,還哭,還罵人。
一群混蛋,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朵花是什麼......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只是一群貪生怕死的豬玀......
豬玀就死了去吧,都無所謂了,亂七八糟的什麼都看得明白,亂七八糟的什麼都看的清楚。
我用骨頭,一根一根的為你搭了一座大雁塔,我在大雁塔下刻上了你的名字。
你看,你的願望實現了嗎?
哥哥,你不要走啊,再看一眼吧。
你看我為你點燃的光,是這片黑夜永遠暗淡不下的。
你等我亮滿了天空的光,你等我不會再哭的時候,我願意穿上新娘子出嫁時的鮮紅嫁衣。
你可以罵我,你可以打我,你可以嫌棄我,但是我請你不要再看不見我。
我的心啊,都做熟給你吃了,我的骨頭啊,都鑄成你的劍柄了。
你在雪山上,有沒有一秒鐘想起來了我?
上雪山的路盡頭,你像母親一樣為我堆砌了一堵高牆。
我的幻想,我埋在大地上的花。
任野風吹不動的花。
你能感受到我的愛嗎?
它纏綿在你的臉龐。
你看著我淚盈眶,我看著你淚盈眶。
有些人,十八歲就死了,九十八歲才入土。
等我,我會將身上每一寸肉全都割下來,
把我的全部都送給你。
我再乖乖的退場。
————————————————————————————————————————————
你說的對,有些人十八歲已經死了,九十八歲才入土。
“我本是無心無意看著他沉到水底下去。”
“好像我一直無心無意,”
“等長大了,我才明白我有多麼離不開他。”
“小時候他一直抱著我睡,長大了我也想要抱著他睡。”
“大門外田地四四方方,沒一塊是我的。”
“我吃的喝的,玩的誰的,全不是我的。”
“人們出大門跟著笑,我出大門也跟著笑,人們回家接著笑,我回家偷偷的哭。”
“天塌了,地陷了,房子沒了,田地沒了。”
“我本來就什麼都沒了,他還不要我。”
蘭花指翹起來,枯樹皮一樣的手指就好像大海外那些一點點的波光。
波光什麼都看不見,原本紅紅的日頭都跑了。
“他們怕我嗎?”
“我這種人,只愁命短,身後零零散散。”
“一把破劍,一個酒壺,一頭驢子。”
“那天晚上,沒有陰天,天上有月光,對岸有燈火。”
“我特別高興,他第一次親自來找我。”
“稻苗得插,秧子得扯,我什麼都沒幹。”
“田枯了一天,可能那年我們家真的就沒什麼吃的了。”
“我都不管,沒吃的就餓死,沒喝的就渴死,沒衣裳就凍死,沒冰塊就熱死。”
“我嫌命長。”
“他嫌命短。”
“他....他罵我,他操起石頭,狠狠的就往我頭上砸。”
“他把我推下大河裡去了。”
“大河水渾啊,好渾。”
“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我看不清我掉在哪裡了。”
“我十八歲的那年,他要成親了,我要死了。”
“你說可惜不可惜?嫁給他的不是我,而是鄰村一個女子。”
“我見過那個女子,真溫柔.....比我還要溫柔。”
“她的雙眼真好看.....尊者,和你女兒的雙眼一樣好看。”
絕道人聲音尖細細的,如若不是仔細聽,倒像是個哀泣悲傷的女子。
女子為了他昏黃的姿色,他是個不知道為了誰,自卑自棄的女子。
他是個自卑自棄的新娘子。
陶白白拎著酒葫蘆,是她那個已經在後院桃花樹下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酒葫蘆。
已經快爛掉了,葫蘆底下一滴滴的漏著她灌滿的烈酒。
她得喝點酒,不喝點酒不行。
酒壯慫人膽,酒烈莽夫意。
陶白白一口一口的喝著,她站在絕道人身後,只是站著。
她就拿了一個就葫蘆,別的什麼都沒有。
————————————————————————————————————————
“有時候吧,我那麼恨我....那麼狠老天.....為什麼把我生成了一個男子?”
絕道人掐著哭腔,活脫脫的一個臨死前的太監一樣,跪在大海邊上,一下下的磕著頭,對著暗沉的天邊。
好像在跪皇上一樣。
好像在跪他哥哥一樣。
“我為什麼不是個女子啊?”
絕道人憤然薅下他滿下巴的鬍子,他疼的眯起了眼睛,緊攥著鬍子的手也沒舍得將鬍子扔到大海里。
“疼啊.....疼啊......”
可是我不帶鬍子,人們一個個都對著我哭啊.....
“可是我不帶著鬍子,人們一個個都會笑我啊......”
他呻吟著,跪在地上,猛地將頭轉向還在一口口灌著酒的陶白白。
“尊者....你會笑我嗎?”
他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他捂著嘴,眼睛卻彎彎的像個月亮。
“你說完,我再說。”
陶白白不言語,她緩緩的將最後一點酒嚥下喉嚨。
真的疼,像吞了刀片一樣。
————————————————————————————————————————
哈......
絕道人撲騰一下站了起來。
“笑一個,笑一個。”
他像個花花公子一樣逗弄著擦身而過的美人。
只是這個美人實在太普通了一點,而且年歲實在有點大了。
“你說完了?”
只手用塞子塞上葫蘆嘴,陶白白緊盯著那個笑嘻嘻的老人。
“我說啊,我家門前的那兩塊地,一半種麥子,一半埋豆子。”
“豆子和麥子都堆在我家那棟廂房裡去了。”
“我第一次抱著他,就是在廂房裡。”
“他正光著上身,搬了個小凳子在挑豆子和麥子。”
“我偷偷的親了他,哎呦那眼神.......”
絕道人眼睛越睜越大,笑容也撕開了他長滿褶皺的臉。
“我想要那兩個女子,我想讓她們繼承我的衣缽。”
“你說什麼?”
絕道人冷不丁的一句話,陶白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尊者聽到了?”
絕道人直接坐到了大海邊上,也不管滿地的淤泥沙子。
“........”
——————————————————————————————————————
“不,我聽清楚了。”
陶白白眨了眨眼睛。
“不過那兩個孩子,都是鎮海峰的弟子,有師父的人了。你要教人家欺師叛門嗎?”
“那老道就只好上了他鎮海峰去要人嘍!”
絕道人笑嘻嘻的。
“你隨便,你愛去鎮海峰就去鎮海峰,只不過別在我源溪鎮裡折騰。”
“本尊若是拼了這條命,絕道人你想必也活不成了吧.......”
陶白白壓著嗓子,聽不出話裡的滋味。
“瞭然,瞭然.......”
“即使我老道有命能逃出源溪鎮,想必錦衣衛也會追老道到天涯海角吧......”
“我是我,不管錦衣衛的事。”
“瞭然.....瞭然......”
絕道人晃晃悠悠的站起來,他拍了拍滿是泥巴的道袍。
“那老道先走了?”
“今晚別回源溪鎮了,去烏鎮吧。”
陶白白說罷,她捏著一粒碎銀子,扔給了絕道人。
“我今夜沒帶劍,可不想見到你。”
“啊.....尊者還是有錢.....”
絕道人捏著銀子,送到嘴裡咬了咬。
“尊者放心,老道我啊,早就改了,”
絕道人說罷,將破劍往肩膀上一扛,悠悠盪盪的就走遠了。
只剩下陶白白一個人拎著酒葫蘆,站在大海邊上。
————————————————————————————————————————————
“娘!”
“天要下雨啦!收衣服啊!”
“哈哈哈哈哈.......”
陶白白已經見不到絕道人的身影了。
絕道人已經走得遠遠的了。
他那年殺光了除了他哥哥之外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親生父母,以及他哥哥的新娘子。
————————————————————————————————————————————
出門人笑我也笑,
回家我笑人憂愁。
人進大門呵呵笑,
我進大門眼淚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