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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源溪鎮(17)

媽媽,要天黑了。

媽媽,要下雨了。

您總說我那麼任性,說我永遠長不大,像頭驢一樣的死犟。

我是會在背後偷偷的哭,我還有雙眼的一天,你還厭惡我的一天,我總是會不停的哭啊哭啊。

我的心上被劍刃刺穿了鮮血淋漓,卻沒有人來為我用雙手縫合傷口。

我只能自己一個人,舔舐著血,舔舐著永遠用鮮血灌溉的翅膀。

我想飛的遠遠的,飛的高高的。

我離你有好幾百裡遠,你看不見我,我聽不見你。

飛過大雨瓢潑的夕陽,飛過漫天飄雪的六月。

你卻還說我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你還質問我為什麼要回來,要汙了你的眼。

我已經畫上了我的雙眼,你總是說沒有雙眼會讓人嘲笑,他們現在不會再笑話我了,他們變得只會哭泣,只會哀嚎。

我跨過了你壘砌的用來囚禁我的高牆,雖然我的雙手永遠的捏碎了那些碎石磚塊。

你永遠不知道,我一直是那麼的愛他,我願意在他飢餓的時候砍斷我的翅膀,給他烤熟。

對呀,我那麼任性又倔強,沒人願意聽我嘻嘻哈哈的說完任何一句話,卻總是要劍搭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才能安靜下來。

卻根本不笑。

大雨黑夜,我為他們點上了一堆篝火,他們一個個卻冷得發抖。

我想讓他們知道,我心裡的花為他綻放的有多麼鮮豔。

他們吵吵鬧鬧的,還哭,還罵人。

一群混蛋,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朵花是什麼......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只是一群貪生怕死的豬玀......

豬玀就死了去吧,都無所謂了,亂七八糟的什麼都看得明白,亂七八糟的什麼都看的清楚。

我用骨頭,一根一根的為你搭了一座大雁塔,我在大雁塔下刻上了你的名字。

你看,你的願望實現了嗎?

哥哥,你不要走啊,再看一眼吧。

你看我為你點燃的光,是這片黑夜永遠暗淡不下的。

你等我亮滿了天空的光,你等我不會再哭的時候,我願意穿上新娘子出嫁時的鮮紅嫁衣。

你可以罵我,你可以打我,你可以嫌棄我,但是我請你不要再看不見我。

我的心啊,都做熟給你吃了,我的骨頭啊,都鑄成你的劍柄了。

你在雪山上,有沒有一秒鐘想起來了我?

上雪山的路盡頭,你像母親一樣為我堆砌了一堵高牆。

我的幻想,我埋在大地上的花。

任野風吹不動的花。

你能感受到我的愛嗎?

它纏綿在你的臉龐。

你看著我淚盈眶,我看著你淚盈眶。

有些人,十八歲就死了,九十八歲才入土。

等我,我會將身上每一寸肉全都割下來,

把我的全部都送給你。

我再乖乖的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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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對,有些人十八歲已經死了,九十八歲才入土。

“我本是無心無意看著他沉到水底下去。”

“好像我一直無心無意,”

“等長大了,我才明白我有多麼離不開他。”

“小時候他一直抱著我睡,長大了我也想要抱著他睡。”

“大門外田地四四方方,沒一塊是我的。”

“我吃的喝的,玩的誰的,全不是我的。”

“人們出大門跟著笑,我出大門也跟著笑,人們回家接著笑,我回家偷偷的哭。”

“天塌了,地陷了,房子沒了,田地沒了。”

“我本來就什麼都沒了,他還不要我。”

蘭花指翹起來,枯樹皮一樣的手指就好像大海外那些一點點的波光。

波光什麼都看不見,原本紅紅的日頭都跑了。

“他們怕我嗎?”

“我這種人,只愁命短,身後零零散散。”

“一把破劍,一個酒壺,一頭驢子。”

“那天晚上,沒有陰天,天上有月光,對岸有燈火。”

“我特別高興,他第一次親自來找我。”

“稻苗得插,秧子得扯,我什麼都沒幹。”

“田枯了一天,可能那年我們家真的就沒什麼吃的了。”

“我都不管,沒吃的就餓死,沒喝的就渴死,沒衣裳就凍死,沒冰塊就熱死。”

“我嫌命長。”

“他嫌命短。”

“他....他罵我,他操起石頭,狠狠的就往我頭上砸。”

“他把我推下大河裡去了。”

“大河水渾啊,好渾。”

“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我看不清我掉在哪裡了。”

“我十八歲的那年,他要成親了,我要死了。”

“你說可惜不可惜?嫁給他的不是我,而是鄰村一個女子。”

“我見過那個女子,真溫柔.....比我還要溫柔。”

“她的雙眼真好看.....尊者,和你女兒的雙眼一樣好看。”

絕道人聲音尖細細的,如若不是仔細聽,倒像是個哀泣悲傷的女子。

女子為了他昏黃的姿色,他是個不知道為了誰,自卑自棄的女子。

他是個自卑自棄的新娘子。

陶白白拎著酒葫蘆,是她那個已經在後院桃花樹下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酒葫蘆。

已經快爛掉了,葫蘆底下一滴滴的漏著她灌滿的烈酒。

她得喝點酒,不喝點酒不行。

酒壯慫人膽,酒烈莽夫意。

陶白白一口一口的喝著,她站在絕道人身後,只是站著。

她就拿了一個就葫蘆,別的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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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吧,我那麼恨我....那麼狠老天.....為什麼把我生成了一個男子?”

絕道人掐著哭腔,活脫脫的一個臨死前的太監一樣,跪在大海邊上,一下下的磕著頭,對著暗沉的天邊。

好像在跪皇上一樣。

好像在跪他哥哥一樣。

“我為什麼不是個女子啊?”

絕道人憤然薅下他滿下巴的鬍子,他疼的眯起了眼睛,緊攥著鬍子的手也沒舍得將鬍子扔到大海里。

“疼啊.....疼啊......”

可是我不帶鬍子,人們一個個都對著我哭啊.....

“可是我不帶著鬍子,人們一個個都會笑我啊......”

他呻吟著,跪在地上,猛地將頭轉向還在一口口灌著酒的陶白白。

“尊者....你會笑我嗎?”

他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他捂著嘴,眼睛卻彎彎的像個月亮。

“你說完,我再說。”

陶白白不言語,她緩緩的將最後一點酒嚥下喉嚨。

真的疼,像吞了刀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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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絕道人撲騰一下站了起來。

“笑一個,笑一個。”

他像個花花公子一樣逗弄著擦身而過的美人。

只是這個美人實在太普通了一點,而且年歲實在有點大了。

“你說完了?”

只手用塞子塞上葫蘆嘴,陶白白緊盯著那個笑嘻嘻的老人。

“我說啊,我家門前的那兩塊地,一半種麥子,一半埋豆子。”

“豆子和麥子都堆在我家那棟廂房裡去了。”

“我第一次抱著他,就是在廂房裡。”

“他正光著上身,搬了個小凳子在挑豆子和麥子。”

“我偷偷的親了他,哎呦那眼神.......”

絕道人眼睛越睜越大,笑容也撕開了他長滿褶皺的臉。

“我想要那兩個女子,我想讓她們繼承我的衣缽。”

“你說什麼?”

絕道人冷不丁的一句話,陶白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尊者聽到了?”

絕道人直接坐到了大海邊上,也不管滿地的淤泥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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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聽清楚了。”

陶白白眨了眨眼睛。

“不過那兩個孩子,都是鎮海峰的弟子,有師父的人了。你要教人家欺師叛門嗎?”

“那老道就只好上了他鎮海峰去要人嘍!”

絕道人笑嘻嘻的。

“你隨便,你愛去鎮海峰就去鎮海峰,只不過別在我源溪鎮裡折騰。”

“本尊若是拼了這條命,絕道人你想必也活不成了吧.......”

陶白白壓著嗓子,聽不出話裡的滋味。

“瞭然,瞭然.......”

“即使我老道有命能逃出源溪鎮,想必錦衣衛也會追老道到天涯海角吧......”

“我是我,不管錦衣衛的事。”

“瞭然.....瞭然......”

絕道人晃晃悠悠的站起來,他拍了拍滿是泥巴的道袍。

“那老道先走了?”

“今晚別回源溪鎮了,去烏鎮吧。”

陶白白說罷,她捏著一粒碎銀子,扔給了絕道人。

“我今夜沒帶劍,可不想見到你。”

“啊.....尊者還是有錢.....”

絕道人捏著銀子,送到嘴裡咬了咬。

“尊者放心,老道我啊,早就改了,”

絕道人說罷,將破劍往肩膀上一扛,悠悠盪盪的就走遠了。

只剩下陶白白一個人拎著酒葫蘆,站在大海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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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天要下雨啦!收衣服啊!”

“哈哈哈哈哈.......”

陶白白已經見不到絕道人的身影了。

絕道人已經走得遠遠的了。

他那年殺光了除了他哥哥之外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親生父母,以及他哥哥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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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人笑我也笑,

回家我笑人憂愁。

人進大門呵呵笑,

我進大門眼淚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