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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節 大失所望

眾人都雲這琅琊谷險不可測,但是——朱阮阮卻是不肯回頭。

她淺淺一笑,瞧著這山谷之中的霧氣繚繞彷彿都可愛許多,與自己打小生長的山崖底下倒有五六成相似,霧氣朦朧中彷彿也是瞧不清任何東西。

朱阮阮簡直是歡喜瘋了,曉得這雲深霧障或許隨處都有什麼東西要了自己的性命,可是那顆心已經被夙願以償的喜悅充實個滿滿當當。

她要快活死了!哪裡還顧得上這樣多的機關陷阱、險象環生?

或許也是福大命大,她徑直闖進來這樣遠居然一點也不曾遇見什麼叫人無法招架的東西,就連那毒蟲也不曾招惹自己。

霧氣乃是山谷入口處才最深重,越往裡頭霧氣也最是稀薄也越清晰,日頭也照射進來落在谷中依偎在兩間屋子上,屋子的煙囪並不曾冒炊煙,但遠遠瞧過去這已經叫朱阮阮十分歡喜——找見了!

她慌里慌張找了一處水面梳理長髮,整理衣裳,嫌棄自己的臉蛋還不夠白淨,於是忙又取出胭脂水粉重新打扮,拿出螺子黛畫出兩條蛾眉,末了乾脆又取出一張胭脂將嘴唇狠狠印上去抿了兩口,一使勁兒那牙險些將下唇給咬破了。

朱阮阮慌慌張張一邊盯著門口以防有人出來瞧個正著,一邊臨水照影又是髮髻兒又是釵環,渾身上下一遍又一遍打量,實在是個即將出門的新娘子一般萬萬不能又一絲一毫的不妥帖。

朱阮阮收拾利索,只半晌也不見那屋子當中有個什麼動靜。

她對水面琢磨如何與江朗亭時隔五年第一回碰面,她想說:“大哥哥,我是專程為你而來”,如此也好,只怕不夠女孩子家的矜持。

若是說:“大哥哥,上回你說的琅琊谷便是極為好玩的去處,所以我過來瞧瞧”——可是,江朗亭那會兒根本就不曾對自己提過一句關於這兒的事,所以這話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滋味。

若是說:“大哥哥,我那父親乃是你的師兄……”快拉倒吧,兩家的仇怨簡直是大了去了!一句師兄就怕是把自己往外頭趕。

那麼,她實際上十分想說:“大哥哥,我念了你整整五年。你曾不曾念著我?”可是這話壓在喉嚨止住了。

末了,她打算隨機應變,見了自己這樣漂亮的小臉蛋,江朗亭約莫也不會將自己攆出去。

朱阮阮對自己的容貌那是有十萬分的自信,對,孃親說過——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臉蛋。那玉容青衣王驚鴻若是長得十分一般,那麼為何爹爹願意為了她奔赴刀山火海?

朱阮阮信步走上去,推開門只見裡頭十分乾淨,太乾淨了所以壓根沒有什麼煙火氣,那桌子上也都積了厚厚一層灰——許久也不曾見到一個活人的模樣!

莫非!人走了?出遠門了?

這谷主江朗亭呢?

朱阮阮乃是火急火燎,眼見那竹榻上的被褥也是收拾得整整齊齊於是心中一個咯噔,開始如同猴子一樣上躥下跳去找人。

她一聲聲的大哥哥的呼喚響徹這山谷,可那會兒走火入魔的江朗亭乃是已經上了幽冥小路,於是一個字也聽不見,等到朱阮阮咬著牙將整個琅琊谷翻了一個兒的時候,終於在一處山洞找見了日思夜想的男人。

因為心急如焚,朱阮阮不曾如來的時候一樣謹慎,所以形容十分不整齊:乃是蓬頭垢面,臉上熱汗直流,沖刷著脂粉在臉上形成一道道山澗,頭髮也亂了,一支髮釵已經不曉得丟在了哪裡,腳上則是跑丟了一隻鞋子,光腳丫子的時候被誅心草葉子割傷。

對這玩意兒到底有多厲害她是分不清楚,但因為江朗亭她留心過,也曉得這東西對於自己的要命的東西,但確實是江朗亭救命的東西。

朱阮阮顧不上,因為那大山洞吸引了他,鬼使神差一般又或者是天可憐見她一片誠心,所以一口氣跑進去果真就找到了已經滿嘴說著胡話的江朗亭,胡話倒也簡單,無非就是:“施兒,施兒……”

她喚醒了這個男人,救下才知江朗亭的一雙眼睛一時間瞧不見了,原來自己無論如何盛裝出場,心上人都註定是瞧不見。

枉費了自己那樣勞心勞力的打扮,朱阮阮心中不是滋味,但那欣喜若狂也是十分厚重。可是江朗亭雖然說是目不視物,可是聽聞自己那身份之後臉上拒絕的意思倒是很明顯。

朱阮阮也覺得委屈,她委屈也就是委屈,不妨礙那決絕的心性:自己正是為了這個男人而來,她明白即便是有再多苦難,那也是自找的,因為自己心甘情願,自己樂意,樂意得不得了。

於是那誅心草的毒性一上來,那心口就是千刀萬剮地疼,於是對這方從水中撈出來的江朗亭說道:“大哥哥,我不騙你,我當真給誅心草傷了,我……”說罷就眼前一切東西都在晃,江朗亭遲疑的神情也貼上來,她則是喚了一聲:“大哥哥”,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

這便是江朗亭與朱阮阮五年之後見到的頭一面,朱阮阮自己心滿意足,江朗亭則是疑竇頓生、戒心大起。

朱阮阮一路舟車勞頓總算是來到了琅琊谷,其中勞累之處自不必說,本來就是累到極點,再加上與江朗亭這一番糾纏,欣喜起來不加節制,幾重壓力之下便是昏睡了足足兩天。

她做了一個黑甜黑甜的夢,裡頭沒有旁人,根本就沒有蘇姐姐,只有自己跟大哥哥,兩個人乃是飲酒喝茶下棋舞劍,不羨神仙,自己與他就是這人世間最最無人打攪、無人來煩擾的一對鴛鴦,一對快活夫妻。

朱阮阮喜歡他,他為自己一人所有,這份屬於朱阮阮的而野心十分令人心驚,這野心大得可怖,更加令人肅然起敬——簡直是一個十分浩大的劫難,是個極其厲害的打算,因為根本就不簡單。

這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在夢中覺得彷彿跋山涉水,一路磕磕絆絆將自己掙扎得生疼。一聲厚重的聲音約莫是個男人低沉的嘆息,一條帕子則是湊上來擦著自己的臉頰,摸摸索索十分不利索,也不曾有個輕重,可是,那手心兒的溫暖教朱阮阮迷戀,她覺得自己簡直是愛死了這種被呵護、被愛惜的而感覺。

她一睜眼,果真就瞧見江朗亭正握著一條帕子給自己擦臉——原來是他!

她幾乎要笑出聲來!自己還有這運氣!

朱阮阮醒了也只當做自己還在夢中,直至她瞧見了那輕紗帳子的竹榻並著屋子當中煮沸了的草藥爐子這才踏實。

她也不吭聲,只當自己還睡著任由江朗亭照顧。

可誰知那小心思根本就瞞不住玉面毒蛛,只見他將帕子往自己臉上一甩,說道:“朱姑娘,既然醒了就自己起來吃藥”。不氣不怨,不喜不悲,誰也不曉得他在琢磨著什麼。

朱阮阮有些失望,於是問道::“你如何就曉得我已經醒了?我才睜開眼睛,沒有多大動靜,況且你根本就瞧不見啊?”一邊問一般舌頭吐了一下一臉可愛相,聲音裡都是止不住的歡喜。

江朗亭則是不答,一手握著一根竹竿要走出去房門,可朱阮阮一見難道不著急?一動靜那腳腕子乃是鑽心的疼,於是,她喊著:“大哥哥!我疼!我的腳是不是斷了?”

朱阮阮大聲叫喚,可是江朗亭不為所動,於是她又喊著:“大哥哥,你扶著我坐起來啊,我動不了了!”

江朗亭本來想充耳不聞,跟這丫頭根本不想有什麼交道,可這朱阮阮乃是瘋了一樣的吵吵教他煩不勝煩,實在沒辦法只好摸索去將她扶起來,可誰知朱阮阮已經如同一尾魚一樣順勢倒進了他懷中。

江朗亭一怔,反應過來就是推開,可這丫頭一計不成又乾脆抓上了自己的衣裳領子,她哭著嚷著:“大哥哥,別走啊!我動不了可怎麼吃藥!你別扔下我啊!”

江朗亭見狀乃是又嘆了一口氣,低聲道:“罷了”。那苦湯藥端過來,他走得穩當,那熱湯也不曾灑出來。

到了跟前,朱阮阮本來想說要他喂自己,可是眼見江朗亭如同時上了刑場一樣的神態,那不耐煩一目瞭然,這個男人根本不曾隱藏,又或許是覺得不值得隱藏,所以她是個識相的人,趕緊捏著鼻子一飲而盡。

江朗亭接了空碗擱在小几子上頭,說道:“你那腕子被誅心草刮了一個口子,肉也爛了,所以乾脆剜了下來。”

聞言朱阮阮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她說到:“那,那,我得幾日才能下床?”

江朗亭道:“一個月?誰知道呢?你才十五歲正是好年紀,傷口也好的快吧。”他收拾了爐子要走,那丫頭則是泣不成聲說道:“你,你,大哥哥,你記得我?知道我的年紀?”

江朗亭點頭:“嗯,因為你爹,我尤其記得你全家”。

這話一出,朱阮阮就呆住了,不曾想江朗亭居然能如此幹脆利索就把話說清楚,況且態度也平和冷淡便將自己的一點念頭、打算掐死在萌芽之中。

我爹?朱阮阮沒來由的十分怨恨這個從沒見過面的親爹,焦急問道:“大哥哥,我呢,我呢?你知道我生的是什麼模樣?”

正因為心慌,朱阮阮又怕江朗亭乾脆走了所以身子探出去很遠,於是一使勁兒竟整個人帶著被子滾在地上,腳腕子遭了難正殺豬一樣嚎叫不止。

江朗亭從不知道一個女人居然可以麻煩到這個地步,這個朱阮阮真是教他開了眼界:為什麼這丫頭比自己的施兒要那麼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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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朗亭心中對她不喜,將她在撈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不悅之情溢於言表,冷冷說道:“別再動彈了。我走之後,就算你叫破喉嚨也沒人來管你。”

朱阮阮則是緊張抓著他的手臂說道:“大哥哥,我只問一句:你去哪兒?”五根指頭已經掐進江朗亭的肉裡教人吃疼,江朗亭見她不知輕重就更加惱火,於是沒了好生氣說道:“你管我去哪兒?這琅琊谷都是我的,去哪兒還得給你報備一聲不成?”

朱阮阮原本以為他是溫潤可親,可哪裡曉得江朗亭如今因為眼睛失明脾氣一下子這樣厲害?

不耐煩起來也是這樣決絕?

朱阮阮願本那幾分大膽一下子都蔫吧下來彷彿是再也沒了勇氣,於是怯生生說道:“我一個人,有點怕。”

江朗亭一聽她害怕,於是調子也不再拔高,只是平靜說道:“朱姑娘,你是打從朔玦山莊過來的對嗎?”

朱阮阮點頭。

江朗亭於是嘆了一口氣:“那三千裡山路水路你都是怎麼過來的?”

朱阮阮聞言不解,江朗亭又問道:“你是自己來的?”

她以為這是在關懷自己,於是彷彿是小女兒情竇初開一樣痴痴地笑道:“可不是?我一個人辭了孃親兄長來了這,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朱阮阮又挽著江朗亭的手臂:“大哥哥,我在荊州城裡遇見了幾個壞人,幸虧我跑得快,要不然……”

她尚且沒說完,心中還是一腔委屈還有許多苦水,可江朗亭未曾想乃是個不解風情的,已經一口打斷:“好,那會兒你為何就不怕呢?”

朱阮阮聞言臉上馬上就黑了,她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江朗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瞧著她,但一動不動更不曾有什麼情分在裡頭,真是陌生疏離的厲害。

他質問道:“琅琊谷中那樣多的毒草毒蟲遍地都是,世人都不敢進來,朱姑娘想必也有耳聞,”朱阮阮只是點頭稱是,但江朗亭瞧不見這姑娘眼中的淚水已經滾落下來,彷彿是極其漂亮的斷了線的珠子,朱阮阮捂著嘴不敢出聲,耳邊卻聽江朗亭無情至極:“哦?既然聽過,那麼為何還敢隻身闖進來?朱姑娘倒是膽識過人,那會兒你怎麼不怕呢?”

朱阮阮總算是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無非就是一點也不信自己,嘲諷自己心機不純,她內心已經是洶湧澎湃,來的時候那樣長那樣艱險的路途,為此義無反顧乃是不顧阻攔、乘舟直下的決心與果敢。到了江陽的時候歡喜與憧憬,在走到琅琊谷之時統統都化作空白,她彷彿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只剩這個男人,可是——這個男人,玉面毒蛛江朗亭,輕而易舉就毀掉了自己對他的全部幻想。

原來,他不溫柔,也不儒雅,更並不是自己以為的成熟穩重。

他對自己耍脾氣,活似是個乾脆利落的刻薄小人。

於是,朱阮阮內心有了無盡的落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