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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溫暖

昏暗而狹長的巖洞,彷彿永遠也沒有盡頭。愈加狹窄的巖洞四壁,除了堅硬的岩石,開始更多的出現了溫暖而潮溼的泥土。

泥土並不像是老舊發硬的陳土,而是還帶著新鮮田園味道,微微溼潤的新鮮土壤,上面稀稀落落地,間雜生長著一些淡綠色的植物藤蔓的嫩芽。

“噗通……”“噗通……”隨著自己腳步聲的深入,空間變得狹小和擁擠。凡妮莎的心臟,開始了莫名其妙的瘋狂跳動。

這並不是因為呼吸困難、或者激動之類的情緒,而是一種切實可以感受到的、發自內心的恐懼和顫慄。

是的,凡妮莎的內心,其實是脆弱而害怕。從表面上看來,在先前與“風魔”的戰鬥中,她的表現是最出色的、看上去毫不費力、遊刃有餘——純熟柔和的水元素,恰巧以柔克柔,完美剋制不受實力的風元素。

但是,在凡妮莎的內心最深處,確確實實是膽怯而害怕的。畢竟,不管怎麼樣,不管經歷了多少的冒險和戰鬥,她終究只是一個年輕的,有些嬌生慣養的貴族大小姐。

如果不是跟著羅伊出來冒險,她現在可能正在蘭尼斯特南部的特薩行省——自己父親的封地內,猶如女王或公主一般,躺在巨大的遮陽傘下,喝著冰涼的飲料,吃著清涼的水果,躲避著夏天灼熱的陽光和氣溫。

只是,那一切終究只是幻想、或者對於過往的、再也無法實現的懷念。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尊貴而驕傲的、一方諸侯的掌上明珠,而是真真正正的,成為了一個風餐露宿、粗糙無比的冒險者。

凡妮莎也不知道,當初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和動力,是她下定了這樣的決心。她本來無欲無求,也無所牽掛。在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的最後一年裡,只要平平靜靜地和侍女以及閨蜜們,相安無事地過完,就可以一切都萬事大吉。

但如今,這些都只存在於假設和幻想之中了。現在的她,每日如同普普通通的千百冒險者一樣,在各式各樣的困難幻境裡,與少數的幾個同伴配合著,與自然鬥、與敵人鬥、風餐露宿地生活著。

她是那樣的漂亮、高貴、典雅和出眾,不僅擁有傾國傾城、沉魚落雁的驚人美貌;還年紀輕輕,就成為了一名天資出眾的水系魔法師,每年在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的競技裡,都會斬獲十分靠前的、讓人欣羨的名次。

外人眼裡的凡妮莎,就如同女神一樣美麗、冰冷而高不可攀。她雖然總是一直保持著彬彬有禮的微笑,但大多數學院的少年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生出膽怯和自慚形穢的心理,自然地與她保持距離。

論容貌,她既然被稱之為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的“學院明珠”,自然是不負盛名;論地位,特薩公爵的大女兒,比起皇室的公主們,還要更吸引眼球一些;論實力和天資,她連續三年進入學院競技的八強,除了天才魔法師艾路恩,她可以堪稱年輕一代魔法師的翹楚。

但是,沒有人真正知道她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也難怪她的父親——權傾朝野,隻手遮天的蘭尼斯特帝國最高公爵——特薩·勞倫斯公爵知道了凡妮莎的計劃之後,會無法接受地狂躁和暴怒,甚至一氣之下,斷絕了兩人的父女關系。

在尊貴而地位顯赫的特薩公爵腦中,他的大女兒——自己最喜歡的孩子,凡妮莎·勞倫斯,是最最聽話和乖巧的,沒有之一。絕對會按照自己為她制定的計劃走下去。

只需要等著她從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裡順利畢業,就可以考慮已經堆積成山的,對於凡妮莎的婚禮預約中,挑選出最適合的、付出代價最高的幾個。然後進行一番痛快的討價還價,在最終確定的、強強聯合的婚姻裡,使得勞倫斯家族變得愈加強大、地位更加穩固。

這一點,其實就是凡妮莎內心深處,一直在擔心和惦記的。她非常害怕這一點,每次只要一想到,就會變得沮喪和憤怒起來。那種無法控制自己生活,自己未來,自己命運的無力感,經常性地讓她感到鬱悶和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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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也不能完全怪特薩公爵,這並不是他的錯,也不是其他人的什麼錯。因為整個蘭尼斯特帝國、甚至維亞德大陸上,風氣和傳統就是如此——貴族和皇室的婚姻,本來就是政治和地位的籌碼與博弈,根本不會考慮什麼個人的要求和選擇。王侯將相的生活,往往只是政治上的象徵和賭博。

凡妮莎並不想就這樣過此一生——嫁給一個陌生的,嬌縱自大的王子、或者什麼其他的貴族子弟,甚至可能是其他國家的、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每日沒有目標、如同行屍走肉地過著富貴而無趣的生活。

所以,她選擇了叛逆,選擇了跟隨羅伊,來到廣大而遼闊的世界裡冒險。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對於既定生活的逃避和反抗,更重要的是,那個大大咧咧的黑髮少年,始終讓自己感到平靜而信任。

羅伊看上去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狂妄自大、甚至還有些傻乎乎的,但是凡妮莎知道,這個少年擁有著令人驚嘆的意志力,以及強大的決心,還有,那種讓她感到信任的心安。

對於自己的選擇,凡妮莎並未有過片刻的猶豫和後悔。因為,追求更加自由、驚心動魄的冒險,無論如何,是比一成不變的枯燥未來,要好上千百倍的。

只不過,在眼下這個時間,凡妮莎卻有了略略的遲疑和恐懼。因為,一直以來,她都是和同伴一起冒險,並沒有單獨承受過什麼事情。而現在,儘管她的水系魔法有效而強大,她仍然有些不夠自信、有些淡淡的害怕和顧慮。

畢竟,她的骨子裡,還是一個柔弱而嬌縱的貴族大小姐,在有其他強力同伴的時候,或許可以堅強地度過。但是當獨自面對的時候,就會把心底的恐懼和無助,千百倍地放大。

“踢踏……”“踢踏……”凡妮莎的長靴,輕輕踢著腳下瑣碎的石塊,小心翼翼地前行著。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烈,她幾乎就像大叫出生,或者轉過頭去,拼命奔跑到什麼地方。

“呼呼……嗷嗚……”突然之間,她一直害怕的、或者期待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伴隨著一聲聲淒厲的怒喝和嘶吼,前方昏暗的巖洞裡,驀然間飛出了幾隻透明的“風魔”。

五星水域!凡妮莎雖然頗為害怕,但是畢竟早有準備,她迅速地揮動著手裡的那把純藍色的魔法杖,在身前佈置出了一個翻湧著淡淡水元素的、五芒星形狀的防禦魔法陣。

水箭術!趁著靈巧而快速的“風魔”們,還沒有接近自己的防守範圍,凡妮莎以守代攻,展開了搶奪先手的反擊!

“噗哧……”一聲沉沉的悶響,發生在最前方的“風魔”身上。本來就柔和內斂的水元素構成的衝擊箭,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完全透明的、不受強力打擊的“風魔”體內,排進了透明輪廓裡流動的風元素,然後“嘭”的一聲,整個爆裂開來。

但是,隨後接踵而來的幾個“風魔”,與方才在外界所碰到的群落明顯不同,速度要快了許多,瘋狂而猛烈地襲向柔弱的凡妮莎!

凡妮莎心中略略有些驚慌,但是還是儘量穩定住心神,奮起餘力,加大魔力的催動。立刻,整個五芒星的水元素法陣,湧起了陣陣耀眼的光芒,愈加強大的防護罩,開始擴散出去,完美地做出了防護抵禦。

水元素防護罩發出藍色的光芒,把“風魔”擠壓、撕扯得七扭八歪,甚至有些看不出本來的形狀,幾乎就要碎裂開來。

“噼啪……噼啪……”突然,被凡妮莎所捆縛住的“風魔”,頹然垂下了身體,從它們幾乎透明的身體裡,湧現出了一蓬蓬淡粉色的迷霧。淡淡的、帶著清新香甜的粉色氣息,把周圍的環境都渲染的溫馨而離奇。

凡妮莎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意識逐漸變得模糊,頭腦似乎非常沉重。她想要避開這些怪異的淡粉色迷霧,根本沒有作用,整個人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連一動也不能動。

淡淡的粉色迷霧,逐漸充斥了她的視野,再也看不見任何其他的東西。這看似柔和、實則非常犀利的粉色迷霧,自發地在空氣裡翹曲、翻滾著,扭曲著本來的景物和佈局。

凡妮莎只感到自己的腦海裡,越來越迷糊,越來越沉重。漸漸地,產生了一種如在夢中的感覺,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現實,還是在虛幻的夢境。

驀地,一幅又一幅回憶的、夢幻中的、又依稀存在於現實裡的畫面,紛飛纏繞地奔湧向她的腦海之中。意識之海里,突然出現了自己小時候的身影:那時候她還是個五、六歲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不知憂愁疲倦地,每天開心玩耍著。她身穿小小的棉布衫子,藍色的頭髮挽成一個可愛的髮髻,就那樣開心地笑著,跑著。

這一天,她的母親來到把她輕輕地抱了起來,哄著她道:“小凡妮莎,媽媽回家去一趟,你還在生病,就不帶你啦,你在這裡要乖乖的……”

於是,那天,母親離開的身影,清晰而深刻地印在了她的記憶最深處。那抹身著藍色禮服的高貴身影,是她最後一次見到……

母親就是在那次探親裡,葬身長眠於“日冕”的陰影之下,再也沒能醒來。只是,這時候,她為什麼又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的,那確實是母親的身影。高貴,典雅,美麗,大方,溫婉而柔和,身穿藍色的晚禮服,就像是成熟了十歲的、現在的她。

凡妮莎一直以來的這一幅打扮,其實都只是自己潛意識裡思念母親、模仿母親所做出的裝扮,從衣著飾品,到行為習慣,她一直在有意無意回想著,學習著記憶之中,母親的那些珍藏的身影。

但是,現在這個時候,在這

片淡粉色的迷霧中,凡妮莎確實又清晰地,直接地看到了自己的母親。這個身影,這個容貌,是小時候的記憶裡,永遠不會忘記的,絕對不會有錯。

“小凡妮莎……我的寶貝,你長大啦!你很漂亮。”母親的身影在淡粉色的迷霧裡若隱若現,恍若真實一般,在凡妮莎的眼前晃來晃去,微笑著,慈愛的,頗為欣慰地說道。

“我……你……媽媽,是你嗎……媽媽……”凡妮莎感到一陣陣的迷茫和無力,心中潛藏已久的委屈和思念,頓時噴薄而出,聲音都已經帶上了不可抑止的哽咽。

“是我……是我……一直以來,我很想念你。我記得最後一次分別的時候,你還只有那麼小,現在卻已經出落得如此出色了,我很高興。”凡妮莎母親的倩影,在粉紅色的微光裡,猶如夢幻的謎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媽媽……媽媽……”凡妮莎的意識越來越沉重,她隱隱覺得,這個母親的影子,並不是真實的,而只是粉紅色迷霧裡的幻象。但是,此刻她的思想已經混沌一片,什麼都想不出來,也沒有任何的決斷能力,只想投入母親的懷抱,就此陷入永恆的睡眠,永遠也不要醒來。

“我的小凡妮莎,你一直很聽話。只是這一次,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幫助羅伊那個小子,要知道,這裡是自然之神的遺蹟神祗,是不能輕易踏足的。你這樣做,是完全錯誤的呀,傻孩子……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到你一開始來的地方,回到你父親的身邊,回到可以沉睡的地方,睡吧……睡吧……”

隨著母親那極具魅惑性和煽動性的,催眠一般的鼓動和勸阻。凡妮莎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變得沉重不已,已經十分腫脹,只想閉上眼睛,再也不要睜開。大腦裡一片的混沌和沉重,如果現在有一張床,她寧願付出一切,就馬上長眠於其上……

其實,凡妮莎的心裡,已經明確地知道,眼前的母親的身影,並不是真實存在的,而只是那奇怪的“風魔”,所發出的粉紅色迷霧裡的幻象。

這種幻象,是自己最思念的,最親近的、每天都相見的人的映像,可以使人完全失去抵抗和自主能力。這幻象會勸說你,催眠你,然後就在粉紅色的迷霧裡,把人的精神和靈魂,徹底完全吞噬掉。

可是,這又怎麼樣?凡妮莎心裡想到,她明明知道這是假的,可是一樣的會去接受,會去珍惜,會去享受這片刻的虛幻的真實。“哪怕能和媽媽在一起,一小會兒也可以。”她時常這樣對自己說。

於是,現在,這種美夢真的成真了。她知道這些幻象是假的,但是仍然不想去打破,去破壞母親的身影。她寧願就此長眠,就此和母親在一起,再也不要起來。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睡吧,睡吧……安靜的睡吧……然後就可以回去,永遠的回去……睡吧,再也不要醒來……”母親的聲音,彷彿小時候一樣,輕輕哼著催眠的小調,就可以讓自己陷入最深沉的睡眠。

淡粉色迷霧的記憶幻象籠罩下,凡妮莎的視野開始逐漸模糊,身體變得沉重,精神開始渙散,整個人如同飄飛的棉絮花瓣,幾乎無法再支撐下去,生機在飛速地流逝著……

“喂喂!起來啦!”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腦海中響起。

“喂喂!說你哪!不管怎麼樣,別放棄呀!你答應了本大爺,要一起冒險的。”這是一個大咧咧、懶洋洋,又很真誠的聲音,是羅伊嗎?

“如果你真想和母親在一起,就要好好地活下去呀!我想,那也是你母親的願望吧!每個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得好好的,延續自己的血脈。”羅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聲音變得低沉起來,若有所思地說道。

凡妮莎突然有些緩了過來,是呀,如果是真的母親,不會讓自己無法醒來吧!她猛地一驚,突然睜開了眼睛。但是,完全被淡粉色的記憶迷霧所迷惑的她,這時候只是在羅伊的幻象下,擺脫了母親的幻象,可已經陷入的沉睡和虛弱的深度睡眠,卻是無法更改的了。

“呼呼……呵呵……”她已經清晰地看到,淡粉色的迷霧中,自己的“五星水域”已經被完全破除,“風魔”們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冷笑,用席捲的風元素,漸漸向她逼近過來。可是,她自己,卻已經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力氣了。

再一陣的眩暈襲來,凡妮莎開始控制不住地緩緩閉上眼睛。“結束了嗎?”看著撲擊而來,準備收割自己殘存意識的“風魔”,她這樣想到。

“譁……”驀然間,在她閉上雙眼的最後一刻,隱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自己的身前,把“風魔”削成一團團飄散的氣流!

“是羅伊嗎……”凡妮莎隱隱覺得,這身影有些熟悉,十分溫暖而可靠。但是來不及細想,一陣陣沉重的壓力襲來,她陷入了深深的昏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