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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做老大的責無旁貸

朱效勇見郎傳慶氣急敗壞,就像困獸一樣來回轉圈,就知道他在想辦法給妻侄解困。

解困?

痴心妄想去吧!

朱效勇悄悄吩咐人把郎傳慶看好,如果他要出村委,堅決把他攔住。

目的就是不能讓郎傳慶出去找救兵。

萬一郎傳慶狗急跳牆,找來一大幫姓郎的,呼啦啦突然闖進來,把他妻侄給救走了,以後你上哪找他妻侄去?

北關村委今天被一個鄉下人大鬧一場,末後那個鄉下人還毫髮無傷跑了。

那麼北關村委的臉可就丟大了。

朱效勇安排人盯住郎傳慶,又囑咐周圍的人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不要把裡面那小子逼急了,一旦鬧出人命那就麻煩了。

然後朱效勇回到辦公室,給北關派出所打電話報警。

並且在電話裡一再囑咐,一定要帶上槍。

現在那小子挾持著一個村幹部,情緒相當激動,如果不採取果斷措施,那個村幹部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打完電話,朱效勇就在辦公室穩坐,只等著警察來了。

大辦公室裡邊,北關的人不敢靠前,梁進倉也難以脫身,就這樣僵持起來。

梁進倉可不會坐以待斃。

他勒著那個村幹部,來到電話機前,命令村幹部給鎮上打電話。

被挾持的村幹部脖子都要被勒斷了,鋼筆頂著他的脖子一側,筆尖幾乎都要刺破他的皮肉了。

所以這個青年吩咐他幹什麼,他就老老實實照辦。

費力地抓起聽筒,費力地說道:“打到鎮上——找誰啊?”

“找新來的鄭鎮長。”

其實,梁進倉完全可以把電話打到呂縣長那裡。

只要呂縣長一個電話過來,北關村委也得老老實實放人。

但是,所謂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四關的人雖然很強勢,四關的村委更是以一方的土皇帝自居。

但是,四關的村委最怕的,是城關鎮的領導幹部。

因為村幹部歸鎮領導直接管轄。

村幹部的任免,也是鎮上說了算。

村幹部跟上級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鎮領導。

說白了四關的村幹部,就是唯鎮領導馬首是瞻。

梁進倉的未知老丈人,夏山鎮的鄭鎮長,現在剛剛調到城關鎮當鎮長。

本來,這一次的人事變動,正常的話鄭鎮長應該升任夏山鎮的二把手。

因為一把手調到縣裡了,二把手扶正,原來的三把手就成了二把手,還是兼任鎮長。

但是鄭鎮長跟夏山的二把手一直不和。

一把手走了,原來的二把手成為他的頂頭上司,鄭鎮長無法接受。

這工作也沒法展開。

經過縣裡協調,把他平調到城關鎮擔任鎮長。

級別上是平調,其實還是升了一級。

雖然夏山鎮的實力也是本縣排名靠前的鄉鎮四強之一,但是再強,怎麼說也是下邊的鄉鎮。

跟城關鎮是沒法比的。

一個縣裡所有的鄉鎮一把手,往往就是先從實力差,離縣城偏遠的鄉鎮開始幹起。

慢慢地向好的鄉鎮靠攏。

每一次調動,表面上看是平調,但是調往的鄉鎮實力越來越強,其實就是在升級。

如果鄉鎮一把手到了城關鎮,那麼這個鄉鎮幹部就大圓滿了。

下一步就要升到縣一級的幹部了。

所以說夏山鎮的鄭鎮長調到城關鎮,名義上還是鎮長,其實是升了一級。

鄭鎮長初來乍到,屁股還沒坐熱,一切都還沒熟悉過來的,就接到一個北關村委打來的一個電話,點名找鄭鎮長。

鄭鎮長很奇怪啊,這都快下班了,北關村委找自己幹什麼?

接過電話,聽筒裡居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鄭鎮長我是小梁,您趕緊到北關村委來救我!”

鄭鎮長大吃一驚,小梁何出此言,怎麼還得救?

“小梁,發生什麼事了?”

“您來看看就知道了,北關村委的人簡直就是土匪!”

一聽這話,鄭鎮長知道事情比較嚴重了,立即說道:“我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他馬上又給北關村委撥回去,找村長朱效勇。

朱效勇這幾天只是聽說鎮上換新鎮長了,還沒見過。

正在琢磨應該想辦法熟悉一下呢,突然新任鎮長打電話過來了。

他連忙說客氣話,表示聽說鄭鎮長剛剛走馬上任,還沒來得及表示祝賀一類。

剛說了兩句,就被鄭鎮長打斷了:“現在沒空說別的,我馬上到你們那裡一趟,在我沒趕到之前,希望不要發生任何我不想看到的情況。”

啪,鄭鎮長掛了電話。

朱效勇舉著話筒愣了好幾秒。

腦筋一時有點轉不過來彎兒來。

鄭鎮長電話裡的意思他聽明白了。

但他不明白的是,鄭鎮長是怎麼知道北關村委這事的?

正在琢磨,有個村幹部跑進來,向村長報告,那個鄉下青年把電話打到鎮上去了。

這下朱效勇明白鄭鎮長怎麼知道的了。

可是緊接著又一個疑問把他難住了,鄭鎮長跟那個鬧事的青年什麼關係?

有一點可以肯定,鄭鎮長跟鬧事青年認識。

而且好像關係並不一般。

那麼,這事好像有點麻煩了。

鄭鎮長的人,北關村委敢把他怎麼樣嗎?

肯定不敢。

正在琢磨,聽到警笛由遠及近,派出所的人來了。

警笛聲落到朱效勇耳朵裡,是那麼地刺耳。

他騰一下跳起來,趕緊跑到院裡,接著出警的警察。

北關所的警察跟朱效勇都很熟,一下車就開始掏槍,問朱村長:“挾持人質的在哪兒?”

朱效勇急得滿臉通紅,倆手亂搖:“別急別急,先到我辦公室再說。”

把警察領導村長辦公室,然後把新來的鄭鎮長的指示跟派出所的人說了。

既然鄭鎮長有指示,派出所的人肯定不能輕舉妄動了,那就先在這裡等著,看鄭鎮長來了怎麼處理。

功夫不大,鄭鎮長坐著吉普車飛馳電掣地趕來了。

朱效勇和派出所的人都到院裡接著。

確定對方就是鄭鎮長以後,朱效勇做了自我介紹。

鄭鎮長隨意跟朱效勇握握手,直接問道:“人在哪裡?”

其實鄭鎮長已經看到一間辦公室門口圍了很多人了,人群亂哄哄的。

他這樣問就是讓朱村長帶路。

朱效勇趕緊跑在前面,領著鄭鎮長進了大辦公室。

鄭鎮長進來一看這個情景,也是嚇了一跳:“小梁,你那是幹什麼,趕緊把人放開!”

自己的救兵到了,梁進倉當然不用再挾持那個村幹部了,就把他放了。

然後苦笑著說:“您看看,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如果我不抓個人質的話,現在被打成什麼樣還不知道呢。”

“到底怎麼回事?”鄭鎮長沉著臉問。

梁進倉過去把自己的二舅拉到鄭鎮長面前:“鄭鎮長您看,這是俺二舅,親二舅哈,被抓到北關村委,打成什麼樣了?”

經歷了被抓到北關村委,幾頓暴揍,然後眼睜睜看著大倉抓著一個人大吼要殺死那人,魏春平到現在,基本已經被嚇得還剩半條命了。

精神完全被抽空,再加上那鼻青臉腫的慘象,整個人就像個遊魂一樣。

問他什麼話,嗚嗚啊啊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滿臉的驚恐。

大倉讓他轉過身去,掀起二舅的汗衫,給鄭鎮長展示二舅的後背:

“鄭鎮長,除了臉上的傷,還有背上被抽的,被鞋底拍的。

請您問問北關村委的人,俺二舅到底犯了什麼罪,要用這樣的大刑伺候?

然後還有,北關村委屬於什麼樣的執法機關,可以隨意抓人,隨便給人用大刑?”

鄭鎮長黑著臉,扭頭問朱村長:“這幾個人犯了什麼罪?”

“……”朱村長不知道怎麼形容了。

這事,從何說起啊?

沒法說啊。

關鍵是,北關村的人覺得,鄉下人到了縣城,還敢打架,還敢打北關的親戚,那簡直就是膽大包天,不想活了。

可你要是給領導解釋,這些話可說不出口。

一看朱村長張口結舌,鄭鎮長又問小梁:“你說說,怎麼回事?”

“事情就是俺二舅和俺三叔,都是親的啊,都是村裡的致富典型,今天來縣裡開致富先進典型表彰大會。

因為彼此都是親戚嘛,中午的時候在一起吃飯。

吃飯的過程中,可能是有什麼話鬧翻了,親戚之間居然打了起來。

俺三叔只有一個人,俺二舅還有三個幫手,就把俺三叔給打了。

因為俺小姑嫁到北關了嘛,正好讓俺小姑父的本家給碰上了。

於是招呼人,就把俺二舅他們弄到村委來了。

我知道這事就是個誤會,就和俺小姑父跑到村委來解釋一下。

俺小姑父去跟村長打招呼,我呢就過來看看俺二舅怎麼樣了。

看到他們正在給俺二舅用刑。

這是俺親二舅啊,您說當外甥的能眼睜睜看著二舅受這樣的酷刑嗎?

我就阻止他們,沒想到不但阻止不了,他們就要連我也打。

鄭鎮長,我就問一句,現在的北關村委到底是個什麼機關?

是村級基層組織,還是被授予了什麼特權的執法機關?

即使是執法機關,請問村長大人,俺二舅犯了你們的哪條哪律?”

梁進倉說得很激憤。

說到最後,狠狠地盯著鄭鎮長旁邊那個胖子,質問對方。

朱胖子啞口無言。

他發現郎傳慶這個妻侄雖然是個鄉下人,但是伶牙俐齒,很能說啊!

看起來很有一套的樣子。

鄭鎮長看看朱效勇:“朱村長,小梁說的都是真的嗎?”

“唔——”朱效勇遲疑地說:

“沒他說得那麼嚴重吧?

說實話,剛才我在辦公室跟傳慶,哦,就是這位的小姑父,俺街上的。

我們在談話,就是商量把人放了。

傳慶也說了,畢竟都是親戚之間打架,我們就不管了。

還沒過來說放人的,沒想到就打起來了。”

郎傳慶這時候擠進來,衝鄭鎮長點點頭,然後拽拽大倉:“大倉,算了,讓你二舅他們先走吧。”

大倉點點頭,看著那個胖子:“那麼村長,現在可以把俺二舅他們放了嗎?”

“當然當然,”朱效勇趕緊說,“剛才我跟你小姑父剛商議著讓你把他們領走,走吧,都是誤會,回去吧。”

鄭鎮長看著朱村長:“你的意思是,這是一場誤會?”

“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那好,既然沒事了,都走吧,我也很忙,小梁,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梁進倉看了看屋裡的幾個人,還有滿面怒容,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北關青年,開上自己的車,跟著鄭鎮長的吉普車一起走了。

他知道,鄭鎮長是怕他在這裡吃虧,就帶他一起走。

其實,剛才梁進倉在北關村委說得那麼激憤,也不過就是虛張聲勢。

雖然自己的二舅等人被用了刑,但是打了就是打了。

現在才是85年啊。

還沒到法治建設完善起來的時候。

雖然他上綱上線,口口聲聲質問北關村委是什麼執法機關。

質問是誰賦予了北關村委執法的特權?

可是作為這個時代的人,他很清楚,作為一個村一級基層組織,在現階段,基本上預設為有執法權的。

別說是城關的村子,就是下邊的村子,如果村裡抓到個小偷啊還是村裡有人作奸犯科一類。

村委真的是有執法權了。

比方說抓個小偷,村委就可以把小偷吊起來嚴刑拷打。

跟執法機關沒什麼區別。

甚至聽說某個村,有一年抓住一個小偷,打了一夜,居然給打死了。

幸虧那是個流竄犯,也不知道從哪來的。

小偷死了也沒有家屬上告。

只要沒人盯著,死了白死,誰讓你當小偷呢。

於是埋掉就算了。

村委一干人什麼事都沒有。

這還是在這幾年。

再往前,民兵手裡都有槍的時候,村裡都是可以處決犯人的。

這幾年漸漸把基層村級組織的權力回收,但是一些延續下來的思維和行為習慣,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清除乾淨的。

所以啊,鄭鎮長來了,最多就是和稀泥。

聽朱村長說是個誤會,那就當是個誤會算了。

誰也不追究誰。

魏春平他們挨了打,受了刑,活該。

北關村委被大鬧一場,也活該。

等大倉拉著小姑父,開車從北關村委出來,四處踅摸,哪裡也看不到二舅那一夥人的影子。

很明顯,一聽說可以放他們走,這四個人如蒙大赦。

從村委出來,瞬間就跑沒影兒了。

其實,就是能看到他們,大倉也沒打算把他們送回去。

看在自己親二舅的面子上,來把他們解救出來,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然後對於自己的三叔,大倉可是有些心存愧疚。

因為在這事的處理上,就牽涉一個站隊的問題。

自己為二舅出頭,救了二舅,三叔肯定不舒服。

畢竟你二舅把你三叔給打得住了院。

到了醫院,小姑和三叔都在緊張地等他倆的訊息呢。

所謂緊張,小姑是想到了村委那些姓朱的,會不會不買自己男人的帳,會不會有意難為自己男人呢?

而三叔的緊張,其實他的內心深處,很希望北關村委不要放人,讓魏春平等人狠狠吃點苦頭。

畢竟他挨了打,而魏春平實在太無情。

三叔十分傷心。

大倉在路上就囑咐小姑父,到了醫院,千萬不要說出剛才在村委發生的事情。

要是讓三叔知道自己為了二舅就挾持人質,跟北關的人拼命,那就太讓三叔傷心了。

小姑父表示理解。

然後他心有餘悸地說:“大倉,剛才差點把我嚇死了你知道嗎?我從來沒見你還這麼不要命,要不是你認識新來的鎮長,咱們今天就麻煩大了。”

大倉點點頭:“是啊小姑父,我是有點魯莽了,不過說到底那是俺二舅,俺娘的親弟弟,一看他在那裡捱打,受罪,我感覺血都湧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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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小姑父嘆口氣,“其實你做得對,男人嘛,有時候就得有點血性。

還有,雖然你們跟你二舅這些年不上門了,但是關鍵時候,你還能為你二舅挺身而出。

說明你真的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你小姑整天跟我說,誇你,誇他侄子有情有義。

其實我想,真正的有情有義,並不是你小姑對你好,你對你小姑好,這就算有情有義。

而是像今天這樣,明明你二舅不是個好東西,但是你一看他受罪,還是親情為重。

還能為他衝冠一怒,我覺得這才是有情有義。

大倉啊,我是你姑父,咱們本來就是親戚。

但是我想,親戚之間,也有可交的,也有不可交的。

今天這事讓我覺得,你小姑這個侄子,可交。”

小姑父這番話,說得大倉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他知道小姑父這話是發自內心說的,不是單純誇他。

但是,畢竟把自己誇得比較高尚了似的。

同時,小姑父越是誇自己有情有義,大倉對三叔的歉疚之情就越厲害。

於是更是跟小姑父訂立了攻守同盟,為了照顧三叔的感受,今天下午這事,要永遠對三叔保密。

所以,到了醫院,見了小姑和三叔,大倉把去村委那事輕描淡寫,皮裡陽秋地給遮掩過去了。

幸虧大倉平常也不撒謊,而且還有小姑父本來就是北關的人,這事三叔就信了。

現在天也快黑了,幾人一商議,就讓三叔在醫院住一夜吧,明天再掛一上午吊瓶,下午回去。

這也是現在條件好了,而且有城裡的好親戚,還有大侄子這麼關心他三叔,被打得皮外傷還要在醫院掛吊瓶。

這要放在一般的農民,被打得再厲害點,哪怕頭破血流,也就是包紮一下就是。

怎麼可能在醫院掛吊瓶呢!

為了不讓家裡人擔心,大倉去給家裡打電話,讓三嬸知道三叔在小姑這裡住下了。

捱打那事是無論如何不讓家裡人知道的。

然後大倉又把電話掛到姥爺那村,沒說自己是大舅魏春安的外甥,而說自己是城關鎮政府的,要找魏春安。

這年頭的人,還保留著前些年的可愛。

前些年,如果有一個電話是從京城打來的,那麼不管打電話的是誰,都感覺十分偉大。

即使是城關鎮一個電話打到鄉下一個村,同樣也感覺很高大。

到現在,那種高大的感覺還殘留了一小部分。

所以村幹部一聽是城關鎮政府來的電話,趕緊就去找魏春安接電話。

就知道肯定是為了魏春平的事情。

其實,魏春安現在正在家裡一籌莫展。

他愁壞了。

因為下午的時候,村幹部告訴他,春平在縣城出事了,讓他去領人。

可是,他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老農民,哪有能力去城裡邊領人啊?

可是,自己的弟弟出了事,除了自己這個大哥,沒有第二個人能出面了。

他責無旁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