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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捱打還帶複習的

梁進倉決定出去看看。

他有百分百的把握,夏山街的人不敢打到村裡來。

因為那不合規矩。

你們夏山街的人有領地觀念,難道下邊的村子就沒有?

我們村只是沒有社辦廠子而已,有的話,比你們還狹隘!

糾集人馬打上別村的也有,不過那都是出了大事,把對方逼急了才會出現,就像戳了馬蜂窩,傾巢而出。

現在夏山街只來了幾個人,這種規模應該不是來打人的。

至於來找自己幹什麼,這個梁進倉就猜不出了。

走到院裡,聽到西邊街上的狗咬成一片。

只聽狗吠的規模,就知道外來人在五人左右,而跟在後邊吠咬的狗,至少十隻以上。

這年頭幾乎家家養狗,這麼多的狗,肯定也有本村孩子被咬,只不過機率不高。

因為村裡的狗對本村的人基本熟識,能識別你身上有梁家河味兒,一般不大咬。

外邊來人,那就不用客氣了。

大集體時期,農民全被固定在生產隊裡,幾乎沒有流動人口,村裡除了來公社幹部,過來過去就是自己村裡這幾個人。

偶然有個外村來走親戚的,除了會得到狗子們的熱烈歡迎之外,街頭巷尾那些曬太陽,閒聊天的,尤其是老頭老太太,能把外來人從街頭目送到巷尾,一般人就給瞅得不會走路了。

這幾年放開,漸漸有做小買賣的,也有不明身份穿村而過的,看到陌生面孔的機率明顯增多。

狗子們也是一年比一年忙。

瘋狂的狗吠聲由遠及近,說明那些人快到家門口了。

家裡人聽說夏山街來人,到處打聽梁進倉家,都很緊張,黑燈瞎火不知道那些人是幹什麼的。

“還能幹什麼的,”梁進倉說,“我在廠裡好多朋友,都是夏山街的,很可能是廠裡有什麼事吧,我出去看看。”

三倉已經再次抽出了東洋刀,興奮地跟在大哥身後護衛,這小子已經一副久經戰陣的樣子了。

被大哥兩腳給踹了回去。

心裡在琢磨以後自己也得少惹事。

要不然自己沒怎麼著的,先把老三給培養成街頭混子了。

一聽打架就興奮這還了得!

梁進倉捏著手電筒走出院門。

對方來了六個人,自己只認識其中一個,伙房大師傅孫業富。

一拉溜六輛腳踏車,就像戰爭年代那夜襲隊似的,看著挺威風,只不過手電筒的餘光下,看到其中倆人鼻青臉腫,實在慘了點。

看到梁進倉出來,孫業富和另一個鼻青臉腫者走到他的面前,並排站立,讓後朝他深深地彎腰鞠躬。

梁進倉就像螃蟹似的橫著兩步往旁躲開,脫帽鞠躬,老子還沒死呢,更不需要你們默哀三分鐘。

沒想到倆人還挺執著,就像向日葵似的隨著梁進倉改變鞠躬方向,嘴裡還齊刷刷就像對臺詞似的:

“梁叔,對不起,我們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們吧!”

梁進倉也是服了:“別亂認親戚啊,你們都比我大不少呢,叫叔不敢當。

孫師傅,有什麼話就明說,別介今日一出明日兩出的,把我都搞糊塗了。”

另一個鼻青臉腫者開口說道:“我師父叫我們來——”

“哎,停!”梁進倉舉手打斷了對方。

本來這位就夠陌生的,上來先是一句“我師父”,我知道你師父是誰啊?

太繞了。

他看著孫業富:“孫師傅,還是你說吧,咱倆比較熟。”

孫業富指指旁邊那位:“這是業委哥,哦,他叫孫業委,是延成叔的徒弟,延成叔就是你們車間的生產組長。”

哦,這回梁進倉有點明白了。

“是孫組長叫你們來的,對吧?”

倆人一齊點頭。

既然對上號了,倆人又開始深深鞠躬,向梁進倉認錯。

人物關係弄明白了,但梁進倉還是有些懵。

孫延成不是一直看自己不順眼嗎?

今天自己打了他們街上的人,他應該看自己更不順眼才是。

為什麼這還打發他的徒弟和孫業富來給自己賠禮道歉?

自己跟他徒弟可是從不認識。

難道是石國良出面調停了?

“孫師傅,先別急著認錯,能不能把事說清楚?”

孫業富道:

“延成叔說了,怎麼回事,明天你去問他,我們倆對不起你,任務就是來給你賠禮道歉。

還有一個任務就是讓你明天照常去上班,不用怕吳光榮那個王八蛋。”

一聽這話梁進倉高興了。

孫延成一直看自己不順眼,但是自己以前從不認識他,很明顯他對自己是有什麼誤會。

透過這些天的觀察,他發現孫延成不壞。

不但不壞,而且是個愛憎分明的人,大概因為會點功夫的原因,還很有些俠肝義膽的味道。

所以梁進倉一直想找機會跟孫組長交流交流,看看誤會出在什麼地方,能不能消除?

沒想到自己還沒找著機會的,孫組長突然就轉性了!

可他為什麼轉得這麼突然呢?

梁進倉實在是太想知道為什麼了,可是孫業富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說。

他當然不肯說了,因為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挨了三場打。

第一場是梁進倉打的,然後又複習了兩遍。

第一遍複習是因為吳廠長讓石師傅送他們上醫院,沒想到石國良是隱藏在人民內部的叛徒,其實他跟梁進倉是一夥的。

不但不送他們上醫院,還拉到河邊暴揍一頓。

第二遍……孫業富想起來都是淚!

萬萬沒想到延成叔是更深地隱藏在人民內部的叛徒,其實他跟梁進倉也是一夥的。

今天下午孫業委去木器廠找師父,向師父彙報咱們夏山街的人被打,上升到夏山人被下邊村裡人欺負的高度。

孫延成一聽孫業富捱打那事,居然是因為自己徒弟幕後指使造成的,覺得廠裡不是說話之處,就帶著徒弟回了家。

讓徒弟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說給他聽。

孫延成坐在那裡,孫業委老老實實在一邊站著。

師父在此,肯定沒有徒弟的座位。

這種敬師之禮,從磕頭拜師那日就立下了。

平時孫業委在別人面前再牛逼,但是只要師父在場,他做徒弟的立馬成了小綿羊,規規矩矩,老老實實。

比方說孫業委正在牛逼哄哄跟人打撲克,孫延成來了,也坐下打。

那麼孫業委就不敢坐了,當徒弟的哪有資格跟師父坐在一個桌上打撲克呢!

要站起來給師父他們端茶倒水,當服務員,跟師父打撲克那些人也跟著水漲船高,可以享受他的侍奉。

這就是俗話所說的“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師父”。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甚至師父的威嚴,比父親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師父經過重重考驗收下徒弟,拜師之後徒弟立誓要尊師重道,尊重長輩同仁,刻苦習練,重傳統、重禮儀、重情義、重誠信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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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如父子,待之終身。

說白了這就是一種文化氛圍。

身為這種氛圍中的一員,如果哪一個心口不一,離經叛道,甚至所謂的欺師滅祖,輕的被逐出門牆,為同門所不齒。

重的很可能會受到很嚴厲的懲罰。

在這種氛圍中時間長了,浸泡透了,尊師重道的思想觀念也就深深植入每一個當徒弟的基因當中。

當下孫業委老老實實侍立在師父身旁,把事情的原委說給師父聽。

這事說起來也很簡單,就是梁家河的宋肥田跟梁進倉有仇,在梁進倉手裡吃了虧,懷恨在心卻又沒辦法治他。

這不是都讓梁進倉氣得住了院。

讓他侄子宋其烈替他出氣。

宋其烈又託付給孫業委。

孫業委指示孫業富辦這事。

目的就是讓梁進倉當不成這個工人。

只要梁進倉當不成工人,他的未婚妻就會跟他散夥,這樣宋肥田就能氣順一點。

孫延成一言不發聽著,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

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開心地一笑。

偶爾還嘟囔上一句:“小梁還真是個人物,連宋肥田都讓他氣得住院,過癮,過癮啊!”

唔?

孫業委聽到師父這話,不由得吃了一驚。

“師父,您——您不會跟宋肥田有仇吧?”

孫延成把眼一蹬:

“當然有仇了!

老子不但跟宋肥田有仇,跟宋其烈也是不共戴天。

你個欺師滅祖的混蛋,師父總共幾個仇人,你居然給仇人賣命,指使人欺負師父的好兄弟……”

好兄弟?

孫業委就是一縮脖子。

很明顯就是指的那個梁進倉啊!

師父什麼時候跟梁進倉成好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