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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豈與群蟻爭毫芒(五)

.26dd.自汝州南下,穿越方城埡口,直抵荊襄雖然襄漢漕渠沒有打通,但千百年來,這條路都是溝通南北的一條極為重要的通道從中原至荊湖,都得走這條路,無論春夏秋冬,路上的行旅永遠不見少

不過如今正值炎夏,為了避開太陽升起後的暑熱,道上的車馬旅人都會選在大清早動身

啟程時,天還是黑的先披星戴月一個時辰,再頂著晨光一個時辰,地面便會燙得馬蹄都不敢停步,只能歇到路邊的避陽處,一直得歇到傍晚才能再次起身

而這也給了路邊茶棚酒店帶了來讓人欣喜的收益能出外遠行,無論是為了何事,都少有人會窮到坐在樹蔭下拿著草帽扇涼,而捨不得掏出幾個銅錢,買上一盅涼茶一碗淡酒

開在方城埡口南端的一間腳店,即賣茶又賣酒,不過是間草屋,門外還支了個棚子,裡外七八張桌但自從襄漢漕運的工程開工之後,生意好得讓店主做夢都在笑,只恨不得一年有四個夏天,十二個六月或是七月

晚上有下了工的廂兵和工匠來買酒,白天門前則停滿了商旅的車馬裝錢的木盒子一天就能裝滿,叮叮噹噹的脆響總是不停地響起,店主時不時的就掐上自己一下,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不僅僅是店主如墜夢境,就是老走這條路的商人也對草棚中的客人人數感到驚訝一個坐在牆角的老家夥,就在跟著他的晚輩在感嘆:換作是慶曆年間,這個時候店裡可不會坐上這麼多人誰人敢走夜路啊被劫的商客,一個月好歹也有十來回,有的連腦袋一起被劫了多少人寧可被曬得中暑,也不敢拿性命去貪些早晚的涼風

老頭子可能是耳背,說話的聲音很大,不僅是他的晚輩,店裡面的人可都聽到了店家連連點頭稱是,他還認得這位走了三十多年方城道的熟客

老丈說得正是也是如今太平盛世,道上無賊,換作是十幾二十年前,不結成大隊,誰敢在夜裡單身行路一名長得乾癟的商人接著口,洛陽雅音標準得很,但尖尖的鬍子,削瘦的雙頰,讓他看著活脫脫一隻山羊

太平盛世有些人嘴角就翹了起來,但沒人會在這個場合將自己心裡話給說出來,悶頭喝茶喝酒

還是保甲法的功勞與前一名像是山羊投胎的瘦商人有著明顯的對比,一個挺起的肚子讓他身上的衣服比常人要多耗上三尺布的胖商人,則讚賞法中的一條,之前沒有保甲,捕盜得靠縣裡的弓手,想想他們有幾個會與賊人拼命也就是有了保甲之後,就算來了一夥盜匪,在鄉裡面就給射死了,拿了去縣裡州里請賞淮左郭七都聽說過熙寧八年在淮南的時候,俺可是親眼看見一個莊子的保丁把他活捉了送到縣裡去他領著二十幾個馬賊橫行淮泗十來年,就在小村子裡翻了船手下給殺了精光,自個兒沒幾天就給處了磔刑,四分五裂的吊在泗州的城門口

保甲法為什麼能捉賊就是把人當賊防著有一個中年人明顯是喝多了,紅著臉大聲道:俺去年回鄉裡走親戚,坐下來還沒來得及上茶呢,保正就溜過來問了,上查三代,下查子孫,就差問生辰八字了問得那麼細,俺還以為他家裡有要嫁人的女兒想便宜俺

他的話說得有幾分刻薄,倒引得店中一陣呵呵輕笑

有犯知而不告者,依連坐法處罰;強盜在保居留三日者,鄰居不知情亦科罰凡有行止不明之人,本保亦須覺察收捕送官保正也要為自家著想坐在另一桌的一名生冷笑著說道

這名生不過二十多歲,但他並不是單獨出行,而是一大家子三四十口僕人在外面看著車子,女眷也留在樹蔭下的車上,而在店裡休息的七八人,全都是讀人打扮領頭的老者五十多歲的樣子,而這名生,看年紀相貌應該是老者的子侄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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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看模樣就是讀人,一大家子的氣質都是如此,應該是香門第,但他們穿著上卻普通得很,幾乎都是布衣,就連看起來輩份最尊的老頭子,也是一身式樣樸素的靛藍色細麻布裁製的衣袍,腳下也不是官靴,而是鞋子但偏偏外面停著的兩輛車馬,都有著唐州衙門的印記,應該是在前面的驛站剛剛換過

除了這一家子之外,店裡的全都是走南闖北的商人,或許其中有幾位識不得幾個大字,但其中的每一個,都有著一雙靠著走走南闖北的經驗而磨練出來的敏銳眼力,該看的都看到了

胖商人的聲音變得恭謹起來,衙內果然好見識,小人等可想不到那麼多

衙內可當不起,叫聲秀才也就行了生看看另一桌的老者,笑道:家嚴也不過有個教化的差事而已

教先生看著不像啊胖商人納悶了一下,隨即醒悟,啊,俺知道了莫不是縣裡州里的教授

縣學州學裡的教授博士之類的學官不算正牌子的官員儘管吃著朝廷的祿米,用著官府的車馬,但這些職位都是安排給那些考不中進士的特奏名,沒有品級,也就是不入流張出招牌來,也沒人會怕,幾名商人也坐得安穩

不過奉承話還要說:官家降詔辦學如今縣裡辦縣學州裡辦州學,學校起了不少,就是缺個能教育人的先生看令尊的模樣,才學必然極好的,到了州中,少不得能教出幾個進士出來

年輕的生聽了便是一笑,這麼粗鄙的奉承他並沒有放在心上而那老者看見兒子隱了身份,與商人們聊著天,眉頭就有些皺他不喜歡說謊,但要他大張旗鼓的表明身份也不覺得有必要,乾脆就坐著不說話,只喝茶,讓晚輩去招呼

老者其實也有些體會,法雖然不合人意,但也不是全無用處保甲法勞民傷財是一樁,壞了邊州的鄉兵之法也是一樁,但在平靖地方編戶齊民上,比過去要強了不少

比起仁宗的後半段天下盜賊風起的慘狀,如今道路上已經是安靖了許多仁宗時的盜賊,許多都是百姓的身份,只是穿州過縣做上一票,然後拿著贓物回家享受一陣,這樣的賊人總是最難剿的

而保甲法實行之後,天下各路的農民都要趕在冬天農閒時操演軍事,一個百戶人家的村莊,少說也有兩百多保丁,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且透過編訂保甲,官府對鄉村的控制力也上了一個臺階,忙時務農閒時為盜的許多賊人,連逃都沒逃掉

一輛有軌馬車沿著軌道呼嘯而來,距離草廬只有幾十步老者抬起頭來,雙眼緊緊追隨著馬車消失的地方

另一邊的胖商人也是伸著脖子直盯著滿載著充作路基卵石的馬車,方才他們已經經過了正在忙碌中的工地,兩頭並進的軌道,還差十里左右,就能匯合在一處

太平車能載五六千斤,卻需馬騾十數這跑在軌道上的馬車,前後四節,載貨上萬斤,就只需兩匹駑馬他回頭看看自家的車馬,長嘆了一聲,省得太多了

老者身邊的另一名讀人低聲說道:難怪韓岡敢接下襄漢漕渠的這個差事,只要有了軌道,直接就可以跳過方城埡口這一段難關可笑天下的礦山港口都已經修上了軌道,就沒人想到用來修做官道,還得韓岡自己來說若是有一人想到,韓岡也不能獨佔其功

不知端叔如何看韓岡老者聲音同樣的低,但他們稱呼當今京西都轉運使時的口吻,其實已經暴露他的身份

應該是以端叔為表字的年輕人,不說韓岡的功勞,卻道:父母居於隴右,賊虜在側其為獨子,卻任官中原他事不論,只孝道一事,便不可取

老者點點頭,這話說的是不錯的

只聽那端叔又低聲道:文正公為人至孝,韓岡單就此事上便去之甚遠,他事遠有不及

自立國至今,能被稱為文正的可就那麼幾個,眼下能與話配得上的,只有一個范仲淹老者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任信陽軍知軍範純仁

范家以忠孝傳家范仲淹二歲而孤,其母改嫁後將其帶到朱家,改名朱說等到范仲淹成年考中進士後,又改了回去,而他之後又為其繼父請求贈官

到了範純仁這一代,范家的幾個兒子同樣是孝順範純佑範純仁等人,都是一直隨侍在父母身側,直到范仲淹去世後,範純仁才出來做官而且在做官的同時,範純仁還在照顧著他的長兄範純佑範純佑有心疾,疾作則數人不能治範純仁為了照顧他,推辭了好幾次提拔

端叔若是稱讚自己,範純仁不會樂受,但稱讚范仲淹,範純仁自然不會拒絕

不過韓岡乃是當世奇才,在孝道上,範純仁不值韓岡所為;但他對韓岡的能力則評價很高,眼下的有軌馬車便是一樁在關西在京城在廣西,軍政二事都讓人只能自嘆不如因為羅兀城之事,他在環慶軍中,名聲也是極高階本你在鄜延,應該清楚

端本,或者說範純仁的弟子李之儀他表字端本在鄜延路任職多年,當然瞭解韓岡在鄜延軍中的人望,同時也瞭解韓岡的人脈關系:韓岡與種誼之子種建中份屬同門,與種諤之子種樸同樣交情深厚

範純仁笑容有些發苦,而後就長嘆了一口氣

他是反戰的,所以跟鼓吹對西夏開戰的種家翻了臉自從橫山一役後,西夏兩年來都不敢再有任何動作範純仁只希望這樣的太平日子能持續下去,就算持續不了,也不該由大宋這邊主動打破,為三兩人功名利祿之心,而遽興兵事,對國家對百姓絕非好事

範純仁反對開戰,李之儀是他的弟子,便在鄜延路反對戰事現在範純仁調到了信陽軍,而李之儀是被貶去了辰州,一同南下

範純仁歉然:只為此事,倒是連累了端叔

李之儀灑然一笑:只緣國事,何談連累

又是一列有軌馬車滿載著築路材料飛馳而過範純仁低頭喝著鄉里的粗茶,李之儀的灑脫讓他很是欣賞,至於韓岡,範純仁只想著與之會面時,該怎麼勸說於他

若能說服韓岡,阻止戰事,當能多上一份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