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鐘。
楚浩與秦絳衣匯合，並坐著她的車前往沉玉海的家。
眼前是一棟老式小區樓，綠化帶裡的植物很是茂盛，入秋後葉片漸黃，滿地灑落，拂過的秋風很是颯爽，沁人心脾。
小區裡人不少, 都是些大嬸和大爺，聚集在健身器材那一圈兒，下棋、聊天、喝茶。
還有不少家養的小狗，在地上四處奔跑，活蹦亂跳。
楚浩抬頭看了一眼，“走吧，我們上去。”
“嗯。”
楚浩一開始還以為, 像沉玉海這樣的大老, 住的地方肯定不小, 而且，既然是要搞燒烤，那高低得有個院子吧？
可來到這裡才發現，就和普通老百姓住的地方一樣。
這還怎麼燒烤啊？
難不成在家裡？
那麼多煙，就不怕打擾到其他人？
不過來都來了，看他們怎麼安排吧，可能場地也不在這兒。
秦絳衣跟在楚浩身後，很是乖巧，在和楚浩匯合前，她便換了身衣服，比較休閒，就是一件衛衣下搭一條牛仔褲而已，和平時的精緻打扮大不一樣，卻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 穿搭中和了這女子身上的強勢氣場，更容易讓人親近。
楚浩可以保持一種平常心，把鍾成林、沉玉海當普通朋友來相處, 但秦絳衣就不行。
對她而言, 這次好不容易加塞兒進來拜訪長輩，自然要打扮的乖巧一些，太過強勢了，反而會很煞風景。
況且人家這是家宴。
所以秦絳衣就這麼來了。
爬上六樓，輕輕敲了敲門。
吱呀一聲，開門的人卻是鍾成林。
“誒喲，楚師傅到啦？”
楚浩笑著點了點頭：“鍾老。”
秦絳衣也站在他的身後見禮，“鍾老爺子，好久不見了。”
鍾成林笑道：“秦老闆，呵呵，快請進吧。”
楚浩有些懵逼的走進屋內，客廳被灑掃的很乾淨，沙發和茶几都是舊家具，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那種，電視機卻很新，螢幕也很大，空氣裡能聞到一絲老人味兒，倒是讓人感到親切。
沙發上坐著兩個人, 是沉玉海和一個中年人, 楚浩看了他一眼，皮膚略黑，膀大腰圓，剪了個平頭，頭髮裡夾雜著部分白短髮，根根豎立，眼神和煦，臉上也很有福相。
沉玉海笑呵呵的迎上來，和楚浩握了握手，“楚師傅，請坐吧，一會兒我們上去吃。”
他指了指樓頂，讓楚浩恍然大悟，原來今天是天台燒烤。
老爺子會享受啊。
對於燒烤來說，在院子裡烤和在樓頂烤是兩碼事。
前者被院牆包圍，給人一種炙熱的安全感，幾個朋友圍坐在一起，便是一方小世界，而天台卻有不同，登高望遠，吃起燒烤來也別有一番快意恩仇的感覺。
“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李曉卿，魔都來的朋友，他今天也是聞名而來，知道楚師傅的燒烤不錯，曉卿是拍紀錄片的，做的也是美食這一塊兒，一會兒我們上去後，你們要好好交流啊。”
楚浩點點頭，沙發上的李曉卿，放下了手中茶杯，緩緩起身，溫和的走上來和楚浩握了握手，“你好你好，一直在聽沉老說，山城有個擅長燒烤的年輕人，剛才我還在聽鍾老和沉老描述呢，說的我口水都流出來了，哈哈……”
楚浩謙虛道：“沒有沒有，我還年輕，不能這麼說，可能烤出來的東西剛巧符合鍾老和沉老的品味吧……運氣，運氣。”
一番商業互吹是在所難免的。
楚浩也能看出這位李曉卿對美食的熱愛。
一說到美食，他的眼睛似乎都能亮起來，臉上的肉一抖一抖，很是可愛。
來之前並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麼，來之後他們的話題就全是燒烤。
李曉卿語速緩慢平和，能天然的讓人靜下心來，聽他描述，沉老和鍾老坐在一塊兒，一邊傾聽一邊喝茶，臉上帶著笑。
“之前在汕頭，不知道你們吃沒吃過那邊的特產，廣東到福建那南邊兒才有的魚，因為烤出來的肉質鮮嫩形同豆腐，當地人叫它豆腐魚，吃的時候去除魚頭和內臟，全身上下只有一根柔軟的主骨支撐，非常鮮美。”
李曉卿拍了拍沉老的膝蓋，說得繪聲繪色。
沉玉海點了點頭，“潮汕人也叫它硬魚，我是吃過的。”
鍾成林打趣笑道：“這世上就沒你沒吃過的菜吧？”
沉玉海咂巴了一下嘴，笑道：“全世界不敢說，咱國內的東西我都是品嚐過的，以前帶著老伴兒四處奔波，去到一個地方，就忘不了那裡的美食。”
夏國有名揚世界的八大菜系。
但事實上，最美好的仍舊是各個地區的本地菜，融合了本地風土人情的同時，也富有風味。
而它們皆有一個特性，那就是只能在當地吃到。
一出去，味兒就變了。
李曉卿笑呵呵的，說：“沉老這不能叫做奔波，得叫做旅行，不一樣，哈哈哈……完全不一樣！”
沉玉海臉一黑。
鍾成林也在一旁打趣。
楚浩看得出，這個年紀比沉老和鍾老小很多的李曉卿，同樣是個大老，而且與沉玉海他們，算是忘年交，並非是前後輩的關係。
厲害呀……
正在這時，秦絳衣用胳膊捅了捅他，楚浩回頭望去，她緩緩湊上來悄聲在楚浩耳畔說：“他拍的紀錄片你沒看過？”
楚浩：“你是說美食紀錄片？”
秦絳衣點點頭，瑩潤光澤的軟唇抿了抿，像是塗了唇膏。
“看倒是看，可我沒關注過制作組。”
秦絳衣嘆了口氣，在楚浩耳畔說了幾個耳熟能詳的名字。
楚浩這才瞪大了雙眼，童孔都有些微縮，“真的？”
“那我能騙你嗎？咱倆今天算是碰到神仙了。”秦絳衣沒好氣的嗔了他一下，“一會兒你好好表現，這個人比沉老還挑，讓他喜歡上，對你是有好處的，最起碼，新紀錄片裡肯定有你家店。”
楚浩反應過來。
今天這個李曉卿來沉老家做客，其實也是一種試探。
因為光聽沉老和鍾老表揚稱讚，沒有親自品嚐過，總是不會相信的。
是不是真的要拍紀錄片還不好說，但如果楚浩烤的東西一般，那就無了，如果無法征服這位大老的舌頭，那紀錄片不就泡湯了？
正在楚浩琢磨的時候。
秦絳衣又捅了捅楚浩。
他就好像是上課的時候元神出竅一樣，突然反應過來，便看見李曉卿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問道：“楚師傅，今天有月牙骨和羊皮，我還帶來兩條好魚，以及沉老和鍾老準備的肋扇兒和蹄筋，您看今天……”
楚浩點點頭，這些食材他都能hold住，於是笑道：“沒問題，不過想要晚上吃上好的，現在就該去處理起來了。”
沉玉海聞言，一拍大腿，迅速的起身，“那這樣吧，我們上去說，一邊聊一邊幫幫楚師傅。”
楚浩擺擺手笑道：“呵呵，那就不用了。”
秘製的調料，他已經從店裡帶來了，不過比較大袋，現在還放在樓下車裡，於是扭頭看了眼秦絳衣。
秦絳衣見狀，卻是嘆了口氣，“那麼多我也搬不動啊。”
“誰讓你搬了，意思是，你得把車鑰匙給我啊。”
“哦哦！”秦絳衣這才反應過來，耳垂有些微紅，把車鑰匙遞給了楚浩。
鍾成林笑道：“那秦老闆先跟我們一起上去吧。”
“好的鍾老！”秦絳衣大大方方的一笑，和楚浩使了使眼色，他便推門而出，下樓拿調料。
今天這個氛圍，由於秦絳衣是晚輩，所以她自然而然的就把楚浩當成了一個戰壕的戰友，兩人剛才還開啟了隊內語音，一會兒就看楚浩怎麼弄，她在一邊兒幫個忙就行了。
不一會兒。
楚浩提著一包調料便上達天台。
天台也種滿了綠植，還建了個透風透氣兒的半拉塑膠棚，周圍也都種著一些花花草草，甚至綠植之間還擺了個大水缸，裡面種著水蓮，幾條金魚正在其中游來游去，而天台的大門是有鎖的，鎖的鑰匙顯然也在沉老手上。
微風一吹，令人心曠神怡。
這地兒還挺不錯。
而與此同時，天台頂，還有倆人。
一個老太太，以及一個年輕男子，他們正在布炭，以及清洗蔬菜。
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沉老的夫人和兒子吧？
不不不，這男的也太年輕了，莫非是孫子？
楚浩與他們點了點頭，沉玉海便笑道：“這是我家老伴兒，這是我的小孫兒，這位是楚師傅。”
三個人互相點了點頭。
沉西風是見過楚浩的，以前楚浩還沒開店的時候，他跟爺爺就品嚐過他家的烤肉，確實好吃，想不到今天居然給請家裡來了，還如此大擺宴席的招待，沉西風有點不能理解……
不就是燒烤嗎？真有那麼好吃？
他反正是吃什麼都覺得好吃，沒自家爺爺對美食要求那麼高，所以這樣的敏感度，自然也無法分辨出楚浩的手藝有多高。
但他還是走上來和楚浩握了握手，“謝謝楚師傅，實在太麻煩你了，我爺爺經常在唸叨你家的烤肉。”
楚浩撓撓頭，也謙虛了幾句。
這時，沉玉海便對楚浩招了招手，“楚師傅，這些炭還可以吧？達不達得到你的要求？”
楚浩走上去看了眼，都是木炭，而且過蘿精心挑選了一粒粒大小均勻的碎炭，很是專業。
李曉卿也蹲下拈起一塊兒聞了聞，“沉老，這是土窯子燒出來的吧？”
沉玉海笑道：“你小子，眼力可以。”
他有個廢料倉庫，當初私人砌了個土窯，平時也自己用來烤東西吃。
而面前這些木炭都是果樹木材，今天早上燒出來的，在楚浩來之前，就特意讓沉西風和他奶奶敲碎過。
楚浩見狀，擺了擺手，說：“不用忙活了，這些很足夠了，留一些整炭吧，也要用的。”
沉玉海點了點頭：“得，聽楚師傅的，今天我們仨就是小學生，隨便楚師傅怎麼吩咐都可以，只要能吃到從你手裡烤出來的串兒，就夠了！”
楚浩臉都有些熱，也不好拿捏啥，只是點了點頭。
他對自己的手藝，自信還是自信的，但被人這麼捧著，確實很不適應。
正和鍾成林搭話的秦絳衣見狀便笑道：“沉老就別打趣他了，您把他弄得害羞了，一會兒萬一烤不好怎麼辦？”
沉玉海嚇了一跳，誒喲喲的擺了擺手：“可不敢可不敢，楚師傅要好好發揮啊，我們等這天很久了。”
楚浩：……
等很久了？
也不見你們來我家店裡吃烤肉啊？
罷了罷了。
他瞅了眼旁邊的放置在鐵盆裡的食材。
月牙骨，形似月牙，是豬前腿的肩胛骨，一塊也就二兩半，十頭豬才出貨五斤，這東西烤出來味道也不錯，主要是突顯一個脆感。
也不知道這倆老頭兒咋想的。
你們那牙……真嚼的動？
他將一塊塊月牙骨整齊排列在砧板上，然後對沉西風笑道：“拿去冰箱裡，降降溫。”
沉西風不明所以，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了，抬著砧板就下樓了。
李曉卿笑道：“楚師傅，這進冰箱是個什麼說法啊？”
楚浩笑道：“方便穿串。”
其實這只是其中之一，除了方便穿串以外，在月牙骨微微解凍之時，才能呈現出它最完美的一面，這樣穿出來的串兒不會走形。
一般而言楚浩是不會這麼搞的，因為對他來說這有點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但今天要招待的客人不一樣，所以他也就用上了十二分認真的態度。
李曉卿恍然的點了點頭，走上去從缸裡撈出兩條大魚來，遞給了楚浩，“楚師傅可認得它？”
楚浩低頭，一時間有些看不出這是啥魚。
但旁邊的秦絳衣卻是雙眼一眯，似笑非笑，“李導花了心思呢，連這種草魚都帶來了，空運過來的嗎？”
“啊……”李曉卿笑了笑，被秦絳衣揭穿，他也不惱，說道：“這脆肉鯇來自中山，我有朋友在那邊專門養這種草魚，不過他喂的方式不太一樣，秦老闆可知道他是用什麼喂的？”
楚浩：……
這位李導很愛賣關子啊。
他是真不認識這是什麼品種，但能看出來是草魚的一種。
而秦絳衣的眼力就要厲害許多了。
不過這怎麼猜？
她也只能搖搖頭。
李曉卿這才像是勝利者一般，微微有些得意，道：“他喂的是蠶豆。”
“蠶豆？”
“沒錯，這種一年以上的草魚，吃蠶豆長大，肉質彈脆，拿來涮鍋緊而不散，屬於是牙祭妙品哦。”
說著，他把魚往盆上一放，“今兒楚師傅可得給我露一手。”
這是什麼情況？
給我下考題嗎？
楚浩抄起那條魚看了眼，甭管什麼魚，只要是草魚，那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秦絳衣有些不放心，但還是笑問：“有把握嗎？”
“害，什麼把握不把握的，我就給李叔起個火兒，烤出來試試吧。”
秦絳衣有些無語，抿了抿唇，又湊上來在他耳畔，吐氣如蘭，道：“給你個建議，用魚腩部位……”
楚浩點點頭，用什麼部位他沒在意，就感覺耳朵有點癢……
他將注意力放在其他食材上，今天還有肋扇兒和蹄筋。
看了一眼，選材非常的飽滿，而且是最肥的那種，這樣的選材，最適合燒烤。
因為越瘦的肋扇烤出來就越乾巴。
蹄筋的話……也比較吃火，這東西稍微一不注意就很難嚼，更別說拿來烤了。
難題……難題呀……
至於新鮮羊皮，倒是難不倒楚浩，他看都沒看幾眼，心裡就有數了。
等沉西風空著手上來的時候，便已經看見楚浩在處理食材了。
他拿著刀，對著一塊肋扇兒，剔骨淨排後，精細的改著刀，隨即，動作熟練的將肉切成大小均勻的塊兒。
而身邊的秦絳衣就顯得有些緊張，但還是擼起了袖子，說：“我幫你，你下命令吧。”
主要是今天的食材楚浩店裡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拿不拿捏得住。
楚浩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成，那我給你安排個任務，先把蹄筋兒煮了。”
他將步驟和要下什麼料都告訴了秦絳衣。
秦絳衣便開始照做。
像她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今天居然也親自上場了，讓楚浩確實有些忍俊不禁。
而那三位大老，也並沒有就這樣坐著聊天，而是在旁邊仔細的觀察。
楚浩就感覺，他特麼成了件藝術品，身邊三個人皆是目光灼灼，熱情似火，好像要把他給吞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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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師傅，您給咱們講解講解唄。”李曉卿像個好奇寶寶。
“啊？”
除了教徒弟，楚浩還真沒講解過，支支吾吾半天，才組織起來語言，說道：“這個……把肋扇兒切成這樣，是為了讓炭火不偏不倚，充分的讓它上面的紋理受熱，按照我的方法，烤這種肋排，得用整炭，可以讓熱力慢慢滲透。”
李曉卿笑道：“那碎炭呢？”
楚浩回頭看了眼旁邊地上的一堆碎炭，笑道：“這些碎炭經過敲打，充分的呼吸過，用來烤小串兒最合適，能讓火力持續的輸出。”
他把切好的羊排再次放在大盆裡，遞給了沉西風，“再麻煩一下，進冰箱裡給它排排酸吧。”
如果是豬肋扇就不用。
但這個不行。
這個是羊肋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