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次子,正經的皇室後裔,這一年,羅遠新可沒少聽到他的名號。
不過,此人倒還有另一重身份。
羅遠新微微一頓,隨即恢復容色,身子微躬:“原來是世子大人,恕草民有眼不識,方才多有得罪,還望贖罪。”
他的態度謙遜,不卑不亢,表情也很正常,饒是羅浥塵方才還有些擔憂,此刻也微放下心來。
趙懷義抬手,讓他不必多禮。
羅遠新又道:“不知大人怎會突然到寒舍來?”
他只字未提趙懷義為何與羅浥塵這般熟稔。
趙懷義提起眼皮,又望了羅浥塵一眼,從她之前的表情來看,想來她並未把他與她的事告知。
一時間,心中那頭勐獸又有抬頭的蹤跡,趙懷義按捺下來,只道:“剛剛路過,便過來看看。”
他亦沒有解釋為何剛剛那般疾言厲色。
羅浥塵見他語氣又冷下來,不禁再次抬頭,細細打量他,他眼底青黛一片,臉頰亦有些瘦削,這幾日難道都沒有好好休息?
羅浥塵自是知道趙懷義辦公起來廢寢忘食,況剛到汴京,肯定有很多事待他處理,這般想著,眼神愈發憐惜,看了一陣,目光自他冷峻的側臉而下,順著衣袍蜿蜒的褶皺,一直到他揹著的手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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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目光卻突然在那兒凝住。
羅浥塵不禁開口:“你受傷了!”
聲音帶著一絲緊張與急切。
趙懷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才鬆開一直緊握的手,在她眼下展開。
一叢鮮血正從破裂開的傷口處湧出,望之觸目。
羅浥塵忙讓他進來,又引著他去正中的堂屋,再從一旁拿出她的醫藥箱,從裡面尋出白布,傷藥等一干器物。
羅遠新自姐姐開口後,便一直沉默,見他們進了堂屋,遲疑一下,也慢慢走了過去,站在窗牖下。
羅浥塵正在為趙懷義塗著傷藥,她的動作小心而輕柔,眼神亦是關切擔憂,是他從未看到過的。而她一側的男子,同樣垂眸凝視她,目光中情意繾綣,任他想忽視都忽視不掉。
他們,是什麼時候……
姐姐竟然一直瞞著他!
望著屋內的一對人影,羅遠新忽而想起很久之前,姐姐曾給他寫過的一封信。
“吾在洪州輾轉至今,期間多生變故。”
這個變故,想來便與眼前的這位惠王世子有關。
哦,他還記得,這位惠王世子,還是姐姐曾經的未婚夫婿呢。
難怪,姐姐自洪州回來後,便一直很奇怪。
羅浥塵的眸光慢慢變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四周響起了山雞叫鳴的聲音,蒼宇盡頭,慢慢顯露出魚肚白。
時辰快到了,羅遠新不便再耽擱,他再度瞧了一眼屋內正對而坐的兩人,便轉身沉默離去。
趙懷義將餘光從屋外收攏回來,望著羅浥塵一臉心疼的神色,不禁開口:“沒事,就是被酒杯碎片刮到了。”
坐得近了,羅浥塵也聞到了他身上隱隱的酒味。
她聳了一下鼻,再度抬眼,望著對面男子道:“喝酒過多亦傷身,你還是節制一下為好。”
趙懷義嘴唇微勾,手上忽然一動,將她還未撤離的手一把抓住,緊緊握在掌心。
羅浥塵唬了一跳,想將手從他的掌心掙脫出來,但試了幾下,也沒有成功。
“你的手上還有傷呢。”
無奈之下,她放棄了掙扎,只開口提醒。
趙懷義並沒有放手,隔著布條慢慢摩挲她的手背。
“你這麼關心我?”
頓了一下,他慢慢說道。
心中的勐獸早在她注意到他的手時,便已徹底沉寂。眼下,他的心裡一片柔軟,那些驟然而生的憤滿,早已消無蹤跡。
這樣的語調,羅浥塵慌得趕緊拿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再抬眼望了一下屋外。
卻見庭院中空蕩蕩的,哪還有遠新的身影。
“怎麼,怕你弟弟看到?”
遲了一息,趙懷義雙唇開啟,慢慢說道。
掌心突然觸到一抹溫熱,一瞬間,像觸電一般,羅浥塵心頭似竄過一陣電流,她急忙將手撤開,不自然地偏過頭。
隔了好久,卻沒聽到對面人再度言語。
羅浥塵稍稍抬眼,卻見趙懷義正望著她,眼神充滿探究。
她抿了抿唇,只好道:“你我之事,我還未對遠新說。”
趙懷義早已猜到,口中卻澹澹道:“哦,為何?”
見他神色平常,羅浥塵想了想,開口道:“遠新一直以來都未忘記父親的事,這麼多年,他雖不說,但我知他是對惠王府有怨言的。”
曾經父親身陷令圄,作為父親的好友,亦是親家的惠王彼時卻沒有出言說過一聲,當時還是太皇太后高氏垂簾聽政,惠王雖不是她親生,但自幼長於其膝下,關係比旁人親近不少,若當年他能對高氏提上一句,或者只要對獄卒稍稍提點,父親都不可能因為一場風寒,無藥醫治而亡。
但是,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直至全家抄家流放,父親慘死途中,惠王一直冷眼旁觀,甚至連一句問候都沒有。
如此冷漠,如此漠然,那些昔年把酒言歡的情意好似一場笑話一般。
羅浥塵抿緊唇,神色亦慢慢蕭索起來。
趙懷義卻徹底沉默,他的手微微鬆開,掌心卻感覺一涼。
羅浥塵收回手,也沒看他:“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告訴他了吧。”
趙懷義看著她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悲慼,頓了頓,低聲問道:“你呢?”
“你有怨過他嗎?”
怨過嗎?
羅浥塵們心自問,在父親初初逝世的那幾年裡,她是有怨責的,她怨皇家處罰不公,更怨皇族中人冷漠無情。
但慢慢長大後,特別是當了大夫,見多了生離死別,病痛愁苦,昔年的怨憎被厚重的生活打磨,如折戟沉入黃沙,早已鏽跡斑斑。她現在只想好好活著,和遠新與阿九一起。
趙懷義見她不說話,默了片刻,沉聲道:
“對不起。”
對不起,為曾經羅相的冤屈,對不起,為父王的袖手旁觀,對不起,為當初他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