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陽心中悽然,走在長廊中與人撞了,都不自知。
在家中,父親總說他胸無大志,大器難成。
在外,人人皆知他是不被承認的私生子,得益於姑母的庇護,才成了秦府唯一的公子!
他從小錦衣玉食,在各色官員的誇讚聲中長大,卻從來沒有什麼交心的朋友。
萬航,是唯一一個,不恭維不刻意,與他真心相交的人!
可是他的要求錯了嗎?
走出大理寺,來到波光粼粼的西河邊,他從懷裡拿出一個沉甸甸的物件,那是萬航送他新生兒的金鎖。
他一直帶在身邊!
比起價值連城的玉器字畫,琳琅滿目都不及這一個貴重。
他也希望被人真誠對待!
萬航做到了!
他還記得那天在樓外樓前的小道上,他提著袍角,氣喘吁吁跑到車窗邊的模樣。
他抬手把禮物遞上來,澄明眸子中的誠摯直達眼底。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人與人之前的情誼,無關乎風月,只是交心。
……可是,他被萬航拒絕了!
自己的提議,讓他覺得兩人之間的交情遭到了褻瀆嗎?
秦伯陽把金鎖塞進懷中,轉身往樓外樓的方向走去。
扶遊按他的吩咐,坐在馬車上,等在不遠處的柳影下。
瞧見他步履遲緩地走來,他連忙從馬車上跳下來,“公子,今夜是回秦府,還是去翠竹苑?”
見他兀自前行,也不答話,扶遊牽起馬韁,在他身後跟上。
“要不,去風雅閣,或者……樓外樓?”
秦伯陽只管邁步前行,陰沉的臉好像要落下雨來。
“扶遊,去印刷工坊!”
夜裡的印刷工坊,依然燈火通明。
樓外樓亦是人聲鼎沸,天氣漸暖,吃宵夜的人們越來越多。
秦伯陽跳下馬車,甩著廣袖推開印刷工坊的大門。
裡面的活計大都挽著袖管褲管,各司其職,見他進來,手上的動作一頓,喊了聲“秦公子”,繼續低頭忙碌著。
“都別幹了!停下停下!”
這一聲大呵把人嚇了一跳,大家互相瞧著,誰也不敢吱聲。
大晚上的,管事的本就不在,誰都沒了主意。
一個面色沉穩的中年男子,從裡間走出來,正想問問發生何事,一撇頭就瞧見了滿臉怒氣的秦伯陽。
他蕩了蕩衣袖,緊走兩步,施禮道:“秦公子,這都是遵從萬公子的安排,若不加緊印發,恐明日……”
“我是這裡的東家,我說了算!都停下,各自回家!”
在眾人的不解中,秦伯陽大袖一甩,當場下了嚴令,“扶遊!今夜起,封閉此處,違令者一律報官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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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公子,這……”
中年男子慌亂地上前攔住秦伯陽的去路,“不可呀,秦公子,這報紙日日供銷各處鋪子,明日若斷供,便是失信於人!”
秦伯陽揚起下巴,一臉沉鷙地望著他,“失信與何人?是誰定的規矩?他們若覺得失信,便尋那人說理去,與我何幹!”
中年男子愣在當場!
又見他神色凝重,當下便退開兩步,讓出了去路。
扶遊向他打了個手勢,中年男子呵著眾人,從下手中的活計,收拾停當,各回各家。
都道萬公子是個好脾氣的,卻鮮少知曉秦公子竟會發“雷霆之怒”,誰都不敢觸那黴頭。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中年男子帶頭走出了印刷工坊,圍站在門口處。
樓外樓的食客們聽到動靜,紛紛伸長脖子,出來一探究竟。
秦伯陽早就轉身坐進了馬車,“扶遊,鎖門吧!”
他的聲音低沉,夾在著一絲說不出的懊惱與失落。
扶遊在車廂外,輕聲應下。
在一群人的注視下,給印刷工坊的大門上了鎖。
外人看熱鬧,很自然地與萬航被抓一事聯絡到了一起。
“臨安壹號”報紙停辦的訊息不脛而走,連夜傳遍了大江南北。
屠術得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正在寧家的車馬行鋪子裡。
寧恕急匆匆地把他拉到一邊,“你那兄弟,是大難臨頭了嗎?”
她把在街上聽到的一一說給屠術聽,他就急了眼。
撂下手中的活,自己跑進後院,牽出一匹快馬,沒等寧恕說句話,就翻身上馬,驅馬出了鋪子。
寧恕嘆氣搖頭,這急性子!
風雅閣前一如既往地熱鬧,鶯鶯燕燕粉香雲鬢,擁著衣著單薄的官人門進進出出。
屠術把馬拴在旁邊的樹幹上,跨步就往裡面闖。
卻被兩個彪形大漢攔了下來,推搡幾個回合後,屠術強壓著怒火,“我要見奉一!”
冷月聽到這邊的動靜,走過來檢視,見是屠術,眉頭一皺,引著他往後廂閣樓上走去。
“冒昧前來,還望奉一公子不要見怪!”
屠術開門見山,還沒等冷月退下,就先道明了來意,“萬渡之那印刷工坊,被秦伯陽連夜關停,可是他有性命之憂?”
他暗暗怪自己,最近寧家車馬行吃掉附近幾家小的,他正忙於重新制定各家的路線。
他只當是萬航的原計劃夠仔細,與李寶見過面之後,就放心與寧恕籌謀中,沒成想,轉眼間,就發生了這個變故。
“關停,不好嗎?”柴奉一眉眼一挑,反問道。
東家入獄,手下家業被關,這聽起來,怎麼算是好事?
屠術不解地望著他,“此話何意?”
“報紙的上游,關乎城內外無數人的生計;報紙的下游,關乎鋪子的盈利……這報紙不印刷了,百姓們也該著急……”
“然後呢?”
“然後,就會民怨沸騰,為萬航奔走呼告,這股勢力就因為秦伯陽的一個行為促成,不好嗎?”
屠術愣怔在當場,不知該如何接下去,正在琢磨他的深意時,柴奉一兀自說道:
“如果現在有另外一家印刷坊,敢接下這個爛攤子,那以後……嘖嘖嘖,不得了!”
“有嗎?”
“自然會有!”
屠術跟在萬航身邊的時間也不短了,對於這些費腦筋的算計也領略過。
聽到柴奉一這麼說,屠術當即想到了一個計策:金蟬脫殼!
他雙眼閃過一道亮光,抬頭看向柴奉一。
後者觀察到他神色的變化,做出噤聲動作,點了點頭。
這個萬渡之,讓自己白為他擔心一番!
“那他會怎樣?”
就算他算無遺策,屠術仍舊忍不住為他擔心。
這個素來無欲無求的人,表面上雲澹風輕,骨子裡卻有種捨身的狠勁。
這次他甘當棋子,肯定是存了赴死的心。
柴奉一莞爾一笑,“不用擔心,他想死也沒那麼容易!”
屠術咋就這麼不愛聽柴奉一說話,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不急不躁地。
“需要我做些什麼?”
他坐不住,從寬椅中曾地站起,在房間內來回踱著步子。
“靜觀其變就好!我方已落子,輪到對方傷腦筋了!”
“落子?”
屠術這才意識到,秦伯陽原來也是被拿來利用的一顆棋子,只要他關停印刷工坊,那麼輿論的矛頭就會對準秦府。
到時候秦檜自顧不暇,哪裡還有空去坐實信王與萬航之間的事?
這樣的計謀,果然只有萬航能想得到。
而此時,隗順正貼在門前,說起印刷工坊的事,萬航嘴角上勾,澹澹答道:“隨他去吧”。
門外輕笑一聲,“昨天那秦公子失魂落魄出了門,沒想到,竟然是你故意激他?”
萬航不由地暗嘆一聲,“我也不想如此,可是只有這樣,才能破局不是?”
隗順彎下腰身,從門洞塞進來一隻烤鴨。
萬航本就蹲在門後,他伸手接過,道了聲謝。
“好吃好睡吧!外面的事,你大可放心了!”
希望如此吧!
萬航啃著鴨腿,把那些事暫時拋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