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雖然知道，可也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國家不能動盪！”
趙構再難坐得住，他兩手搓著御椅的扶手，來來回回，然後站起身，來到大殿間，來回踱步。
萬航也趕緊起身，垂手而立，眼神盯著腳尖，聽他這番肺腑之言。
“戰勝固然揚國威，可是那些消耗，糧食，馬草，武器，兵卒……對於來之不易的太平而言，無異於一種釜底抽薪。
韓老將軍對嶽鵬舉一事一直耿耿於懷，即便如今身居樞密使，他也從未再朕面前表現出一絲主戰之意來。
他是在怪朕啊！”
萬航現在突然想到一個他作為未來人忽略的事實，那就是，當後人手拿爛熟的劇本來譴責前人的時候，從沒有考慮過當時的現實。
這是趙構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動提起岳飛，他一直以為趙構不在乎武將，連帶著痛恨主戰派。
可是如今看來，這位“苟”皇帝危機四伏，並沒有後人看到的那般逍遙自在。
南方五大世族把國家命脈牢牢掌握在手中，戰爭持續的越久，世族們就會越加壯大。
這些吸血的惡魔，從來都是發國難財的。
國庫如今的儲存可能連任何一家世族都比不過，建造那些景觀樓閣，不過是趙構藉機試探世族的手段。
可是，他也好，出謀劃策的臣子也罷，誰都不敢捅破這真相。
這也難怪，要趙構甩開膀子養兵，奮起北伐，他毫無底氣了！
想到這些，萬航似乎理解了趙構，但是依然無法原諒他眼睜睜看著岳飛被害的事實。
抑制武將權利的方式很多，這種精準的殘害最是自損武德，大宋武將自此再無出頭之日，趙構恐怕沒想到吧？
萬航微不可查地嘆口氣，悠悠道：“官家所言極是，遠的不說，就拿金使來訪前後的糧食價格來看，已經上漲了至少三倍不止。
據臣所知，很大一部分是糧商所為，他們藉機唱衰糧食儲備，一方面囤積居奇，一方面又哄抬價格，百姓已經苦不堪言。
以前一升米只需要百文錢，如今三五百文，都搶不到。
供求失衡，並且人為導致供小於求的情況下，糧食價格還會繼續上漲。
……糧食一日不穩，隱患就會四處滋生。”
這麼一說，二十年前，宋江和方臘組織的農民起義，不正是因為農民衣食不保，官員尸位素餐，矛盾日益加劇導致的嗎？
萬航頭皮發麻。
因為在他原來的世界，稀有礦藏，金屬，石油，糧食，蔬菜，任何商品都會被拿來當作貿易戰的籌碼。
他記得最清楚的一件貿易戰商品，就是大豆。
有一位異族學者說過：如果你控制了石油，你就控制了所有國家，如果你控制了貨幣，你就控制了全世界，如果你控制了糧食，你就控制了整個人類！
民以食為天！
在泱泱華夏，大豆是當仁不讓的本土高產作物，可是短短百年間，遠在大洋彼岸的一個國家，大豆產量和質量就遠遠地超過了我們。
就在他穿越過來之前的兩年，華夏百姓所食用的大豆已經有八成依賴進口了。
靠山山倒，靠樹樹焚。
一旦兩國生出戰端，這種被過度依賴的商品，就會成為別人拿捏的軟肋。
惡意提高貿易關稅，提高價格，就成了示威要挾的手段。
但是從事後的分析來看，不難看出，這不是某年某月突然發生的戰爭，而是從最早開始，大豆早就成了對方選中的武器。
百年時間，足以讓這把武器從大腦中的想象，變成削鐵如泥的利器。
他們不僅會用低價吸引華夏企業爭相採購，還借低價大力打擊國內豆農和加工企業，讓本土企業不堪重負，自行放棄市場的爭奪。
萬航心想，佔據大宋半壁江山的金國，雖然控制著黃河以北的大片沃田，可是連年乾旱，蝗災，糧食減產嚴重。
而江南水鄉，不論是什麼作物，年年豐收。
金使的到來，更是讓糧商掌握到了第一手資料，炒糧食一時間奉為流行。
說實話，這是萬航沒有想到的失控局面。
要把糧食當作武器使用的話，萬航希望這把武器是把雙刃劍，一刃對付外敵，另一刃挖出那些國內的蛀蟲來。
重新洗牌不是易事，但是讓他們沒機會出牌，總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此時此刻，萬航需要“王炸”！
“工坊的事情進展如何？”
趙構試圖從糾結不斷的思緒中跳脫出來，話題一轉，令人猝不及防。
“哦……哦……那個啊，正在按計劃進行中！”
萬航自忖道，“若是官家真有心撥款，戶部就算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不給。分明就是一出連環計，何苦問自己呢？”
“那就好！”
“渡之啊，朕知道民間有句話，叫巧婦難為無比之炊，百姓尚且如此，何況為官之人呢？”
趙構停下腳步，繼續道：“若要你出手解決那些人，你可有什麼法子？”
萬航若做思量，恭敬道：“回官家，臣有法子，但是需要有一定的糧食儲備。
臣曾差人到各大糧鋪探過，日常供應已經非常艱難，要大規模購入，恐怕更容易引發百姓的猜測和惶恐。
若是在民間引發搶購潮，可不妙啊！”
他說的不卑不亢，前面是說自己早就想到招術了，甚至還為此努力過，可是條件不允許。
不允許不是自己做不到，而是自己這一動靜在明面上，百姓都會看在眼中。
他們現在都在眼巴巴等著當局出面調控，若是自己這個朝官大地囤糧，引起的不利情緒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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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們為一斗米揭竿而起，組個唐山好漢，宋山好漢，那自己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當然，這些不是他差人做的。
完全是在樓外樓用餐時，柴奉一說起糧食一事，他分析到的資訊罷了。
柴奉一還特意打聽過，是不是有什麼貓膩。
任何事物突然間不受控制發展時，到頭來一定是惡性的，結局一定不美好。
為了控制下來，付出的代價可能想象不到。
正因為這樣，柴奉一當即吩咐手下的人，購糧囤積到此為止，靜觀其變。
秦伯陽自秦檜慘死後，低調了許多，面對萬航的毫不避諱，反而有些不自在，享受著紅利，他心中總是五味雜陳。
他手中也是有糧食的，但是卻沒有當場開口言明，他希望有朝一日，萬航需要他的時候，他能像以前一樣，毫不吝嗇伸出援助之手。
“愛卿說的在理啊！現在誰再大規模搶購糧食，誰就是會暴露出來……”
“浪潮退出的那一天，裸泳的人，都會自行顯現！”
聞言，趙構一愣，覺得這話甚合心意，不由地輕鬆起來，“沒錯！是時候讓這潮退了！”
他回到御桉前，拿出一張地圖，展開後，示意萬航近前來。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趙構點了三處地方，“朕把底牌交給你了，不要辜負朕！”
原來，國家不是沒糧，而是這些都被掛在趙構名下，由皇城司派出專門守衛，成了三處誰都無法踏足的禁地。
萬航倒吸一口冷氣，趙構的心思詭譎，與自己相比不遑多讓。
之前在他面前耍些小手段，真是有“班門弄斧”之嫌了！
隱蔽的糧倉，其實並不隱蔽，相反看起來，倒像是一處懶漢聚集地。
其中一處，就在大理寺北面，那裡居民區稀疏，作坊居多。
糧倉如同普通閒置的民宅，讓人絕無進去的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