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航原本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但是思索片刻後,莞爾道:“鏤玉凋瓊,裁花剪葉,名高白雪,響遏行雲!
句出楊柳大堤,篇源芙蓉曲渚,玳冒之簪爭高門,珊瑚之樹競富樽,綺延公子,繡幌佳人,花箋抽麗錦,玉指按香檀……
端的是西子湖畔雅集開,曲水流觴佳客來!
至於詩詞嘛,唐風不足,宋韻全無,倒是花間之風,濃郁的教人難以消化啊!”
眾人聽了,無不面面相覷。
閨閣女子,誰不愛花間詞。
易安居士雖婉約,可到底是才情橫溢,頗具男子傲然之風,她們可是學不來的。
花間詞,無非院牆內外,閨閣之間,舊作稍作改動,彷而造之,頃刻便成,竟不成想,被人當眾狠批。
王曦君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她沒想到,看似寡言的萬航,懟人無一髒字,便橫掃一片,讓人無地自容。
“窮鬼!買不起字畫,幹在這裡酸!”
盧本初窩著一肚子火,剛才拼命飲酒,這時臉色通紅。
見所有人無言以對,他可不坐不住了。
有人小聲附和,“就是,說我們做的不好,也不知道他學識如何?”
“我聽說,萬大人會妖術,凡接近之人,都被他迷惑,這才勉強當了個餛飩先生……哈哈”
“是嘛!難怪武林北瓦演繹的他,是一個妖人呢!”
趙伯久早就聽不下去了,但是他的一隻手被萬航按在座旁,只好默不作聲。
萬航見他們說的差不多了,便站起來,道:“自古文史不分家,詩詞著作中所融入的社會背景,是自然而然地,割裂不開的。
敢問諸位佳人,我宋經歷過什麼,何故不知亡國恨,還臨湖猶唱後庭花呢?
還有諸位公子,綾羅在身,韻墨在兄,張口閉口卻皆是女子妝容衣衫,六尺帷帳,我大宋巍巍江山,諸位何故做井底之蛙?”
誰都沒想到,萬航的嘴竟然像刀子一般鋒利。
看來,不是接觸他的人被收服了,而是被他罵死了。
萬航沒有受他們的譏諷影響,區區幾句話,就把他們駁的啞口無言。
王曦君心中十分忐忑,因為雅集詩會,本就是為了聯絡世家子弟之間的感情,甚至有相親會的意思。
萬航端出家國情懷,對他們大家批判,他們自然是吃不消的。
王婉君看向萬航的眼神已經多了些仇恨,盧本初見萬航自動樹敵,更加高興。
“罵罵咧咧,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先生,有辱斯文罷了!”
“就是……也不見得他就能做出什麼好詩來!”
“我們本就是輕鬆聚會,這裡是西湖,可不是垂拱殿!”
“先生……的確言過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大有要幹架的氣勢。
王曦君可不想自己籌劃的雅集就這麼不歡而散,於是恭身道:“先生,在座年輕人,出身世家者居多,鮮少民間走動,也沒聽過朝堂廷議,所以對民間疾苦的體味會不多,加之靖康之亂發生時,我們都年紀尚小,更無北方遷居經歷……所以……”
“所以,風月詩詞是大家的共同喜好,至於情愛,古詩文也沒有避諱……”
“不如,煩請先生賜墨,也好教教我們,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這女子,可真是不一般啊!
比方才濃眉大眼的女子有內涵的多了!
萬航不禁看了看身邊的趙伯久,他只低頭喝酒,並沒有多在意王曦君。
她先是說明各位的家世不凡,雖沒有張揚的意思,但是無疑告訴萬航,這些人家他都惹不起。
民間都懶得走動,朝堂他們又進不了,民間疾苦,家國情懷,跟他們關系不大。
宋代滅國之難時,他們有的的確還在襁褓之中,而且大都是南方世族,有的可能連汴梁的位置都說不清楚。
更不用說理解滅國的悲傷了!
他們雖然讀書習字,可終究因為身份特殊,學也是學與自己氣質相符的,所以難免在風月之詞上尋到同好。
一番話,不卑不亢,既解了大家的難堪,又給萬航出了難題。
大有為保雅集順利進行,不惜與萬航論辯的架勢。
買賣字畫也看是進行不下去了,因為這裡還坐了趙伯久,太過明顯的吹捧若是傳到皇宮,多半會讓父輩們受些指責。
索性,把焦點往萬航身上引吧。
王曦君的用意,萬航也不是沒有參透,只是,一女子肯這般強硬的,在宋代為數不多了。
莫非,是因為王家沒有同輩男子的緣故?
長女大家風範十足,說到底還是形勢所迫,王家地位顯赫,一應家產總歸要有傳承。
也難怪,她會八面玲瓏了。
“是呀,萬先生,有本事你來,難道你不敢接受姐姐的提議?”
王婉君見家姐終於對他發難,氣勢又盛了三分。
盧本初輕蔑笑著,等著看熱鬧。
李浩熵卻皺著眉頭看向趙伯久,可惜,皇子殿下卻迴避了他的眼神。
萬航既然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目的。
趙伯久不敢隨意打亂他的計劃,所以,這是自從與世家子弟結交以來,他最沉默的一次。
筆墨紙硯,在萬航身前攤開來。
萬航提筆,筆走龍蛇,在眾目睽睽下,一氣呵成。
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王曦君接過拿起宣紙,一字一句讀了起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她讀完一遍後,又小聲自己一遍遍默讀。
豈止是這首《木蘭辭》感情強烈,讓人愛不釋手,就是這字,一筆一鋒之間,都盡顯萬航的豁達通透。
用詞平澹,也有些期期艾艾,說的正是離別相思之苦。
可是為何這詞,就不像花間詞那般豔俗呢?
“萬大人,多謝玉墨流香,這是本次雅集最好的詩詞!”
王曦君由衷發笑,眼睛彎彎如月牙。
她把宣紙抱在懷中,看得出來,這詞是真的入了心了。
“王姑娘,說好的,所有字畫均需參與拍賣,這個……也不應該例外吧?”
當其他人都沉浸在詩詞的震撼中時,李浩熵已經想到了其他。
“這……這不算吧!”
王曦君看得出,這詞若是配上絕美的畫,一定能夠賣出高價。
但是她已經視若珍寶,怎肯輕易放手。
“不算不算!萬先生連請柬都沒有,屬於不速之客,不僅字畫不許參與賣,也不能買其他的。”
盧本初唯恐萬航佔了便宜,連忙反駁。
“就是,他不是我們圈子的人,只是陪客……如果是殿下的詞作,那便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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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君不適時宜地跳出來,隨聲附和著。
王曦君臉色極為難看,因為這倆人口無遮攔,已經把自己繞進去了,還不自知。
“哦?是嗎?”趙伯久突然發話。
他扭頭看了一眼萬航,見萬航也在朝他微笑。
便道:“既然如此,這畫得歸我,因為這是先生對我的教習之作,回頭我還要照著學習呢!”
所有人都傻了眼。
一向直來直去的趙伯久,什麼時候這麼七竅玲瓏了,僅憑一句話,就讓人不得不放手?
王曦君臉色沉鬱,只好把宣紙遞了出去。
萬航衝王曦君一樂,“王姑娘,萬某的字,並不值錢,你若是喜歡,萬某隨時奉上,也無不可!
不過,今日還有另外一首,贈給再做諸位才子佳人。”
他再次提筆,大筆一揮一氣呵成,然後牽著趙伯久,穿過人群揚長而去。
眾人定睛一瞧,只見上面寫著: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