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的萬航，第一次覺得無所事事不是什麼享受，竟然有些煎熬。
喝了幾盞茶之後，便回房了。
站在窗前，望著院中洋洋灑灑飄落的雪花，那牆角的一樹梅虯枝蜿蜒，像一副雪中的圖畫。
他記得，趙靜姝是最喜歡梅花的。
魂穿大理寺之後，醒來在趙府看到的那一抹裙角上，正是一束梅花。
他正陷入回憶時，敲門聲響了起來，還未等他回答，李紅魚已經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渡之，你還沒睡？吃些甜點吧！”
她的秀髮如瀑隨意垂在背後，面上帶著一絲嬌羞。
萬航轉頭才看到，托盤上除了一些蜜餞，點心，有一罈酒。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走過去，伸手接過，輕輕放在桌邊。
拉過李紅魚的手，想到那兩首詞來，一首被幼幼認下，而另一首趙靜姝愛不釋手，眼前這姑娘對這些並不是很感興趣……
看來，罰酒幾杯，便是她的要求了！
“渡之在念些什麼，我可聽不懂！”
李紅魚低下頭去，在桌邊坐下來，兀自斟滿兩杯，推倒萬航面前，“嚐嚐，這是梅子酒，不醉人！”
萬航沒什麼酒量，但是看她興致盎然，便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只是幾杯下肚之後，李紅魚已經坐到了萬航的腿上……
……
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臨安。
最著急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完顏宗弼。
汴京還沒有落過雪，但是天氣變得異常寒冷。
完顏宗弼搓著凍得通紅的手，進入紫辰殿之後，快步來到爐邊取暖。
侍從在一旁恭敬道：“元帥，剛才有密報傳來，見你不在，便出去尋了！一會兒或許就得折返回來……”
“嗯！”完顏宗弼望著火苗，心中忐忑不安。
宇文虛中跟隨金帝回上京時，他還以為，糧食的問題一定會在冬天到來之前解決的。
北去的隊伍到達上京會寧府不久，金使也已經到了臨安。
可是在費盡一番周折之後，臨安仍然沒有動靜。
他不願相信，自己是被宋廷戲耍了，可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卻讓他高興不起來。
因為金使在信中說的很明確，臨安及黃河以南各大城市的糧鋪商行，都已經到了供不應求的局面。
哎！非這樣做不可了嗎？
他坐在椅中，把烘熱的手放在額頭，渾身一陣舒暢，可是那佈滿紅血絲的雙眼卻不敢閉上。
“元帥，上京密報！”
來人步履匆忙，聲音洪亮，進來時渾身裹著冬天的寒氣。
完顏宗弼接過來，開啟一看，長嘆一聲，立刻陷入了深思。
金國境內的各地官員奉命統計，發現百姓們的餘量最多還能支撐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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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就意味著，一個月之後，金國百姓將要面對挨餓受凍的事實，冰天雪地日常生活無以為繼，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完顏宗弼很清楚，因為在攻宋之前，他們還可以靠掠奪北宋百姓來度過難熬的寒冷冬天……
那些曾經被掠奪的地方，如今都在金國的治下，而且也陷入了同樣的境地……真的會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嗎？
來人看他愁容慘澹，本來想催促出口的回信，也不敢說了。
直到他緩過神來，把密報卷了卷，塞進爐膛中，燃燒殆盡，才起身往桌桉旁走去。
提起的筆，放下了幾次。
寫過的紙扔了又扔，總算寫好了一封回信。
至於上面的內容，可能會引起會寧府的不安，可是眼下他是顧不上了！
民以食為天。
一個讓百姓連肚子都吃不飽的朝廷，到底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揭竿而起的起義，哪個不是因為生計無門導致的呢？
完顏宗弼雖不是皇帝，可是宇文虛中給他講過太多太多的帝王術，“社稷為重，君為輕……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些用歷史的鮮紅血液書寫的教訓，不是說說而已。
一個月之後，很有可能會在這個國家四處上演，真到那個時候無論做什麼都太遲了！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望著信使離去的背影，完顏宗弼只希望有宇文虛中坐鎮的會寧府不會出什麼亂子，而自己這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斥候夜間來報，南宋江北大營突然調動軍隊，雖然還未行動，但是北上無疑了！
而橫亙在長江口的橫江軍，軍號嘹亮，還不確定是不是作戰前的總動員。
完顏宗弼輾轉反側，沉思了一夜。
這一夜間，他的頭髮白了許多。
黑色的戰甲，白色披風，黑纓飄揚的兜鍪……在這個冬天，這樣的身影顯得尤其沉重。
他不懼怕與宋交戰的戰場，但是除兩個人之外。
一是岳飛。
另一個便是韓世忠。
想當初三千軍馬被他逼近黃天蕩，足足四十八天。
宇文虛中說過，七是他的命數。
拼盡全力，終於在七七四十九天到來之前，逃出生天……至今想起來那被步步緊逼的恐懼還在腦海中盤旋。
可是……不面對是不行的！
韓世忠身為宋廷的新任樞密使，親自披甲上陣，原因恰好在這裡。
如果因為懼怕，就不出兵，豈非正好遂了他們的願？
南宋糧食短缺，民用已經捉襟見肘，軍隊後勤軍糧也一定不足，這樣看下來，若真要打持久戰，趙構肯定也是不願意的。
賭一把，就賭趙構也不忍兩敗俱傷！
只是那橫江軍，讓他實在沒有把握。
因為他深深知道，岳飛在世時，不僅養馬擴充背嵬軍的隊伍，還在鄂州襄陽開闢良田，以便於自給自足。
一個不依附朝廷提供後勤支援的軍隊，是可怕的。
斥候只打探到表面的調動，卻完全不知道，這支被藏匿在長江上遊的軍隊，到底會爆發出怎麼樣的威力來。
他聽說，那個將軍李寶，正經是岳飛麾下的一員干將，因具備罕見的水戰天賦，而被岳飛留作種子藏在韓世忠的部下。
嶽鵬舉啊嶽鵬舉！
真沒想到，除掉你和你的愛子，得力干將，依然沒有擊垮你的部下！
如果橫江軍這支利箭，迅速北上直插金國的心臟，那金國還有應對的能力嗎？
這是一場他不想打卻不得不孤注一擲的仗！
先遣部隊在他的親率下，浩蕩南下，完顏宗幹和李成等將領分幾路，分別繞道其他地區往南方集結。
破釜沉舟，全憑天意了！
……
而此時，柴奉一已經到了明州。
這裡，將會成為他掌控所有糧食情報的中心。
換句話說，貿易戰的真正指揮中心，不在臨安，而在無人猜到的這裡。
從幾天前，西南各郡縣的糧食已經源源不斷地往這裡湧入，一時間，明州成了南宋糧食交易的最大市場。
商人逐利！
利好訊息一經傳出，無數的投機商和急於在這次糧食戰中分一杯羹的平民百姓也紛至沓來。
“奉一公子，一些人已經聽到風聲趕來了！”
屬下的彙報，讓柴奉一嘴角勾起，“是嗎？他們的訊息倒是快！不過，沒有關係！繼續盯著！”
“是！”
“還有何事？”柴奉一見他踟躕不前，不禁問道。
“這樣的狀況，若是越演越烈，我們有沒有必要出手干預？”
屬下一臉擔憂，看樣子他是見過搶糧現場的。
柴奉一在宅院中走了幾步，想起萬航的叮囑，他正色道：“靜觀其變，隨時彙報便是！至於其他的，無需多管！”
不是不管，而是只要自己的人插手，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便會嗅出味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