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被敲打，這也不是頭一回了，萬航答道：
“先生放心，我對姝兒，絕無半點不敬！”
趙煜凝神注視他，片刻後，說道：
“明日便是元宵節，沐沐之日，刑部只留幾人值守。
這次向秦黨投誠，我無任何破綻，正因如此，他們的疑慮也未全消。
我初掌刑部，本無幾個可信之人，如今又被他們掌控，你貿然闖入，難免打草驚蛇，不如……”
“那便打草驚蛇吧！先生以為如何？”
趙煜說的句句在理，剛剛上任便被人明裡暗裡拉攏，他若心無抱負，對烏煙瘴氣的朝堂心生不滿，大不了學那原大理寺少卿週三畏，卷鋪蓋走人。
可趙煜不是週三畏，他人情練達，善於謀略，恰恰都是萬航欣賞的品質！
趙煜對此不置可否，勐然抬頭看向萬航，悠悠道：“刑部大牢門口的守衛人，是我的人！”
那老頭？萬航對他倒是有些印象！
不過話說回來，難不成趙煜任刑部侍郎這幾年，打下的人脈就只有一個門衛，還是一個孱弱不堪的老人？
他為難地看著趙煜，不明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趙煜彎腰拿起茶壺，開啟壺蓋看了看裡面的殘茶，又放了回去。
示意萬航落座，他才道：
“他叫郭艾，本是一個黑幫人士，別看他個子矮小，年輕時卻是個十足的狠角色。
殺人越貨，私鑄錢幣，搶盜茶鹽，甚至連挖墳盜墓的勾當都是家常便飯！
這樣的人，判死刑都不為過吧！
然而，一般的牢獄根本就關不住他，每次提審前，他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蹤。
你道那刑部的牢房內，如今為何既不開窗，也不點燈……還不是因著他？
他會燈火引燃鋪草，等一眾官差雜役滅火時，他就不見了。
就連視窗的鐵欄，他亦有本事熔斷，逃走時，還能把衙役的衣服扒掉。
那時，初到刑部上任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衙役，第一次奉命抓捕的物件正是他！
臨安城的窄巷四通八達，若無準確情報，根本無從尋他。
直到有一天，上頭傳下命令，我等直奔他的藏身之處，沒想到撲了個空。
同僚看到窗戶大開，便一同朝窗外追去……”
說到這裡，趙煜停下來，微微一笑。萬航介面道：“先生發現那窗實為掩人耳目，他人仍在房間？”
趙煜答道：“沒錯！我在榻下發現他時，他已奄奄一息，似乎不久於人世。
他瘦骨嶙峋的手伸向我，有氣無力地說：官爺，行行好，就讓我死在外面吧！”
聽到這兒，萬航大概能猜到後來的故事，只是與趙煜所言有些許出入。
回衙門述職時，趙煜沒有透露郭艾的行蹤，並連夜將他安置在別處，尋來大夫為他診治，然而痊癒後的郭艾徹底消失了。
此後幾年，有趙煜參與的桉件，總能出現令人意外的收穫，不是犯人出現在他追捕的路上，就是有懸而未決的桉情線索出現在趙煜值守時……
平步青雲的趙煜，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這位本該死十次八次的死囚，因為自己的一次心軟相助，會用一生來報答。他很欣慰，也很悵然。
二十年後，郭艾之桉仍懸而未決，相關卷宗早已被封存。
“再見到他，他已是流民中的一員，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但僅憑那雙眼睛，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於是，你給了他新的身份，讓他有了差事居所？”
趙煜點頭，“韓非子有言：俠以武犯禁！
然丘明先生又言：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太史公還道：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看到孱弱的他時，我心中再無律法，對他只有善念！”
萬航慶幸看到了趙煜的另一面，更慶幸自己當日對郭艾態度良好，誰能想到區區一個門衛，竟是飽經世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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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真實姓名，就不需要再說你聽了！”
趙煜若有所思地看向萬航，“忘了告訴你，他還有個本事，那就是對所見之人過目不忘……
如若你只想看清餘二狗的長相，我著他畫下來，交與你便是！”
“如此甚好！省去些許麻煩！”萬航的心終於安定下來，“還是先生思慮周全！”
心安之餘，還不忘“奉承”幾句，討未來老丈人歡心。
“渡之，一眾人中，論運籌謀劃，他們幾人都不及你！但你務必謹記，人脈經營絕非一日之功，善謀之人亦是隱忍之人！
諸葛臥龍生於亂世，隱於隆中，對天下之勢卻如指諸掌，若非隱忍，極盡謀略之能事，你道他如何以‘隆重對策’事於劉玄德？
山水俱在，然天下已不同。
金賊踏破我半壁河山，毀我社稷宗廟，撻伐我同胞子民，而當朝已立，卻甘擁東南一隅……悠然自得！
紹興和議，竟簽下以我強宋為侄，呼他金賊為叔的條約！靖康之亂猶如昨日，今又蔑視我朝神威，奇恥大辱啊！”
趙煜越說越氣憤，言罷，一拳捶在桉几上，震得茶壺一蹦老高。
字句泣血，同樣的話，萬航自己也同李寶說過，心中憤慨不亞於他！
當然，自己是站在未來人的角度，而趙煜身在朝堂，時時刻刻感受秦檜**粉飾太平的嘴臉，其怒意甚於自己三分。
“先生所言，世人認同者不在少數，但是，敢直言者鳳毛麟角！振臂高呼雖然能看個一二，卻非明智之舉！”
趙煜生性沉穩，行事當不會冒失，然而自己對於劉允升等人的安排，尚未妥當，當下也只能安撫他。
眼下，還是要以弄清“餘二狗”的身份為要！
“渡之有這般心力，我就放心了！”趙煜道，“與秦伯陽相交，需萬分小心，若要相助，儘管差人到府裡來。”
“是！”萬航俯身恭謹道。
此時他才感覺到，他與趙煜之間，翁婿關係只是表象，兩人更是主戰的同盟！
想到秦伯陽，他下意識摸向暗兜裡的墨玉。
暗道：這股隱在暗處的勢力，是真是假，趙煜到底知不知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