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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四章 人心惶惶

十一月,草原寒冬。

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自漫天的陰雲飄落下來,積在地上,與無垠的雪原融合一處。

有寬大厚重的分白車引領,在李恪的軍隊當中,這樣的天氣已經不能再被稱之為阻礙,雖說行得慢些,但是數百人的小股部隊至少能做到暢通順行,而且陣勢嚴整,紋絲不亂。

李恪斜靠在車轅上,望著天色,發著癔怔。

抬起臂,伸出手,纖長的手指探出鶴氅,截住一片或是兩片雪花,看著六稜形的雪絨慢慢融化,在體溫的烘融下,最終化作一顆晶瑩水珠,這便是癔怔。

滄海嫌棄地抬起屁股,想把他擠下車轅,偏李恪下盤穩健如松,再一看,原來他打開始就把自己嵌在滄海與車廂的支條中間,兩廂有靠,自然安若泰山。

“滄海,你可知天上降雪,何以天生就有絨花之相,鬼斧神工,技賽匠師?”

“因為天爺閒得慌?”

李恪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才閒得慌!斷指接上了麼?”

滄海得意地抬起那過得木乃伊似的右臂,肱二頭肌一股,醬紅色的血就從繃帶的縫隙裡飆出幾柱,看得人膽戰心驚。

“喂!傷口裂了,傷口裂了喡!停車!蛤蜊呢?曜!速喚蛤蜊過來,滄海這傢伙又把傷口弄崩了!”

滄海似乎對李恪大驚小怪的態度格外滿意,枕著胳膊衝車廂一靠,安安穩穩靜等著蛤蜊來給他處置傷口。

有件事他一直未與李恪說。

在截斷扶蘇自戕的過程中,他的右手小指齊根而斷。雖說賴著蛤蜊的醫術和李恪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段,斷指勉強接上了,但好好的小指卻再也使不出一分力。

小指有扼關之功,於他一身武藝而言,就如後軍校尉謹守大營,現如今後軍群龍無首,他少說廢了三成功力。

他覺得這件事不該讓李恪知道,蛤蜊也是相同的思量,在這件事上,二人同心同德,只瞞著李恪一人。

不遠處的扶蘇裹著鶴氅靠上前來。

“恪,車駕怎麼停了?”

李恪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還不是怪滄海!好好的皮肉還沒長結實,非在那兒亮什麼肱二頭肌,傷口崩了吧……”

“宮……什麼機?”

“就是晨起雞鳴。”

“原來是學雞鳴!”扶蘇恍然大悟。

車駕處亂糟糟的,蛤蜊、應曜正帶著助手隨從把滄海架進車廂。

才好的傷口崩裂,意味著得把繃帶解開,拆除縫合的魚線重新料理傷口,就算滄海從不接受麻醉,這個過程至少也需要半個時辰。

李恪索性跳下車轅,與扶蘇並肩而行,一同走到隊首分白車處,尋求難得的片刻安寧。

分白車靜靜停著,梭型的車首緊貼著半人高的積雪,讓人尤為直觀地感受到那種行於坑道一般的特殊狀態。

扶蘇抬手抓了一把落雪,哈一口氣,含進嘴裡。

“恪,每次見到分白車,我對墨家之於大秦的意義便有一次新的認識。此車與霸下不同,霸下太過迷幻,總叫人覺得不是凡物,然分白……一個木箱,兩塊置板,區區凡物到了你們手中,卻可使天塹通途,這才真正叫人心嘆。”

“嘁。”李恪不屑地撇了撇嘴,“墨家的機關本就是凡物,何來迷幻之說?道法自然,大自然本就有鬼斧神工之力,便是只取其萬一,人的力量也將比現在強大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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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吧,反正你看到的,我總是信的。”扶蘇淡然一笑,“七郡將守到了幾人?”

“蘇角不是早將信傳你了麼?”

“還是想聽你說說,角這人忠義足用,但行事相人直來直去,容易浮於表象。”

李恪意外地看了扶蘇一眼:“好吧,我再與你說一次,七郡之郡守、將軍皆至。其中西海郡到得最晚,北海郡到得最早。”

“何以?”

“蘇角給你的密報裡是不是以為北海最近,西海最遠?”李恪突然好奇問了一句。

這一問登時激起了半日的苦笑。

扶蘇搖著頭意味難明:“倒叫你猜著了……他也不想想,若論距離,河間距定北僅次於西海,因何陸衍、季布卻能第二個到?”

“因為河間穩定啊,便是走了他們兩個,日常政務也能運轉,調兵佈防也無礙。”

“是啊,河間穩定,比不得其他六郡,一應皆新。”

李恪擺了擺手:“我將令才至,江隅當即就把軍隊交給由養善後。可見為了搶下這個第一,他真是連大軍開春的打算都顧不上了。”

“隅乃宗室,宗室自有得信的渠道。想來你在陰山關的作為他已經多少知道了一些,生怕你摘了他的腦袋立威。他如此殷勤與其說是忠表,不如說是自保。”

“自保……”李恪嘆了口氣,“韓信晚至,是因為黃衝堅持郡守要往咸陽上計,為勸服他,韓信委實費了不少力氣。司馬欣往定北,一路上磨磨蹭蹭,直到程家信至,這才加快腳步。還有馮劫……蘇角給你的密報當中有沒有提及,馮劫本打算潛逃來著,如今已經被他軟禁起來了?”

“說了。西軍七郡人心惶惶,董翳北上,護軍帶了整整一部,至今也不願入狼居胥大營。你一手提拔的張遷顯得猶豫,嬴敖倒是沒心沒肺,也不知是真心,還是故作憨直。”

“烏鶴敖夷狄出身,為人精明得很。先皇雖賜予他嬴姓,卻未許他入宗室。他在咸陽無人可依,二者選一,自然我們這兩個老主顧更親近些。”

扶蘇啞然失笑:“好好的軍國大事,到你口中如同奸商議價,錙銖必較。”

“從政、經商,本就是一樣的路數。我敢說若是你敢叫商人從政,這天下沒有多少法吏鬥得過他們。”

“墨者呢?”

李恪自信一笑:“墨者是否能在朝堂站得穩,不在己,在君。”

“也是……”扶蘇沉吟了一會兒,“恪,人心之事,你打算如何收攏?”

“大秦勳貴需你去安撫,只需說通了馮劫,這些官吏大體就能踏實下來。宗室……西軍裡頭宗室不多,基本全在江隅軍中。他們是嬴姓之人,便是一時從賊也不虞家族失勢,所以他們只擔心自己的安危。墨家你勿需擔心,至於其他學派士官……”李恪望著長長的車隊,“待他們見著了我帶回去的東西,想來你收服他們就容易許多了。”

扶蘇順著李恪的目光往後瞧:“你在陰山關外等了十幾日,神神秘秘,等來的究竟是什麼?”

“到時你便知道了。”李恪哈出一口熱氣,“烏鶴敖,你想過麼?”

“許以涇陽君之位,如何?”

“只是許麼?”李恪踩了踩腳下薄薄的積雪,起步,回駕。

雪巷當中,一道淡淡的聲音順著風直飄進扶蘇耳朵。

“許諾未免太過寒顫,依我所見,直接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