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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五章 武關之七,請賜教

“弩!!!!射!”

“盾!”

此起而彼伏的號令,有我即無敵的戰場。

這是決戰!

關上箭雨,關下盾牆,守者不欲使人進,攻者誓死不旋踵。

突如其來的決戰,全無預謀的殺場,這就是現在的武關。

為了這一仗,劉季親自坐陣帥旗,號令蕭何傾師越嶺。陣前則以曹參為將主,首陣周勃,次陣灌嬰,三陣樊噲,四陣酈商,五陣靳歙,六陣盧綰……

密密麻麻的大軍塞滿了幾道山嶺,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瘋顛,每個人的心裡皆有決意!

無歸!無歸!

丈夫馬上覓封侯,此當時也!

沛公有令!

今日之上,首立於城者,千戶;斬杜摯頭者,封侯;若能生俘李恪使得勝定,封!萬戶侯!

王侯將相豈有種?區區爛命,不爭何為?

劉季之軍,死戰!

一矢之隔,兩丈之遠,秦軍……

相比於那些悍不畏死的對手們,城頭上的秦軍其實有著更大的壓力。

他們的主帥是名滿天下,文治武功的領國上將軍李恪,這當是傲然之本。

然而名將之下,將主杜摯在此戰之前不過軍侯,其才中人。

再往下,軍侯,千夫皆無名之輩,身為中堅的五百夫又傷亡盡絕。

現在,秦軍耳中已經聽不到大風之吼,失去了有效指揮的強弩戰陣,也不過就是些射得遠些,裝填慢甚的遠端兵器……

敵人是如此之多,殺之不盡,除之不絕。

每日睜眼,關下俱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叫人恍若置身在地府。

戰耶?豈有退耶?可能勝耶?何以敵耶?

戰死之士魂何歸,眼前之戰……又何時才有個盡頭?

帶著這無窮無盡的疑問,秦軍的志是飄忽的。畢竟他們本就與天命攻伐的三軍勇卒大不相同,他們是衛尉,是宮衛,是陛下之盾,玉陛之屏。

但可笑的是,現在的咸陽居然沒有陛下……

咸陽的陛下沒了,咸陽的宮衛來到城關。

他們在一個偉大,卻與他們無甚干係的名將麾下捨生忘死,至今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兵死半而心不潰,一支失去信仰的軍隊能堅持到這一步,已經是李恪無以倫比的聲威和老秦人死不服輸的執拗在超常發揮。若對他們要求再多,無疑……過份了。

可他們仍需死戰。

在不明何死的時候,支撐他們的,唯剩下一個念頭。

戰吧,死吧!

死了,自然也就對得起那先祖傳下來的,糾糾老秦之雄名了……

竭然不同的心態出奇地走到了一起,一方是以死為榮,押上一切的賭徒,另一方是以死為志,放下所有的哀兵。

誰也不願退上半步,戰況在一開始就攀上了巔峰。

頂著勁矢,高舉櫓盾,劉季軍將厚重的雲梯架上高城。

百丈距離架了足足四十架雲梯,首陣指揮周勃棄盾收劍,幾大步貼靠城牆,攥緊了垂下來的繩索。

“登城!登城!”

他的侄子周匡第一個登城,止三階便被一矢貫腦,摔落下來。

死不瞑目的屍體就在周勃眼前,他虎目含淚,咬著牙急令放箭!

被堵在後頭的弓手從盾牆下頭鑽出來,張弓,猛射!

而此時,本該指揮兵卒的五百長正操著劍,像個屯長一樣忙著剁巴眼前的雲梯。待慘叫聲驟起,他才驚恐抬頭。

“城防失矣……不死何為?”

這位才任五百長七日的勇士一聲哭嚎,竟朝著一架雲梯直撲下去,把自己當擂木使了……

城頭瞬間一片空虛,幸得杜摯全神貫注。他一時間在城樓之左豎起令旗,左側甬道備兵一見,吶喊一聲當即撲將上來!

援城之士,登城之兵。雙方在城頭衝撞一起。帶兵的五百長藏在盾後,二話不說,下令拋梭!

細長的投梭從秦軍陣中劃出弧線,扎入敵陣。木質的梭尖雖不足利,卻有足夠的勢能與更大的份量,往往一梭兩三人,傷者哀嚎,被隨即砍殺。

秦軍一個照面奪回城頭。

杜摯擦著冷汗長出了一口氣,趕忙命令備兵進位,新旅入陣。

有條不紊,這算有條不紊麼?

……

不知不覺,鏖戰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身中三箭的周勃被親衛扛下來,費盡全力才在曹參面前站直了身子。

“稟將軍,首陣將士五千……覆!”

曹參冷著臉點了點頭:“不可予秦軍喘息之機,命灌將軍上陣。”

令兵當即奔去。

周勃深吸了一口氣:“將軍……我究竟殺敵幾何?可稱勝任?”

曹參沉默了片刻:“武關換防兩輪,以五人換一人,勃君,足可傲矣……”

“足可傲矣……足可傲矣?”周勃慘笑一聲,血淚染面,“請將軍攻下此關,如若不然,則勃無顏見父老,唯死而已!”

曹參一言不發,鄭重點頭。

陣中,十里。

劉季的臉色一片鐵青,心裡更是動搖懊悔。

傷亡太大了……

有此強軍天下何處不可去,他為何非要在此和李恪死磕?

太衝動啦!

不小心聽了張良的妖言,滿腦子只有勝後如何,全然忘了這一大溜勝後之前,張良還輕描淡寫說過那幾個字……

敗,自不必說……

現不想明白了,他突然後悔了。

說起來,劉季本就是心志不大堅定的那種人,勝則驕,敗則餒,說的就是他。

不過他從來不覺得這樣不好。

從陳勝揭杆,多少豪傑死啦,多少豪傑敗啦?身死鐙滅的不去提他,光是活著的,誰能比他過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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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全是不盡之功!

什麼事都不做絕,什麼事都不做死,如此他才能有仁公之名,逆市上場,風生水起。

可這次怎麼就把事做絕了呢?

他恨恨地瞪了眼身邊的張良:“子房,要不……退了?”

張良笑著看他:“主公悔了?”

“大丈夫立世豈有悔耶?我是看……是看……今日日頭大!”

張良一聲失笑:“豔陽矣,日在東,武關坐西北,面東南,則我背陽,秦面陽,此勝數也。”

“呃……可將士們昨日食肉過甚,這個……萬一想如廁呢?”

“良方才看好些將士在陣中蹲起,想來會自己解決好的。”

“噫!軍陣神聖,豈可胡屙!速把大軍喚回來,何人妄為,我要砍他腦袋!”

“不必勞煩主公了。良分明見了,首陣皆沒,早死光了。”

劉季心疼地直抽涼氣。

張良沉靜下來:“主公,可知武關渾名?”

劉季愣了一下。

“武關立於秦楚之間,背倚少習,自古有秦關百二之稱。自立關來戰事極少,秦人笑稱,任楚百人來攻,我只二人去守,守可勝也。”

“竟……有此?”

“主公該賞周將軍。”張良點點頭,輕聲勸,“李恪以五百為陣,方才輪了兩陣,可見秦人死傷近千,以五卒博一卒,周將軍將兵以一當十,何其勇也!”

劉季又衝動了……

以一當十,五卒博一,也就是說秦人一萬,他五萬人就可以換?

如此一來,李恪豈不是必敗?

劉季眼珠轉了轉,高聲下令:“周勃功高!加封五百戶!通傳全軍!”

“嗨!”

這份明賞當即把軍中士氣抬上了一個新的臺階,張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心中古井不波。

扶蘇親征,李恪入關……

天下離亂三年,其間有英傑輩出,各領風騷。可這對才華橫溢,始終遊離於亂局外的君臣才第一次出手,就準確地打在了勝負的七寸。

從收到鉅鹿戰報的那一刻,張良就已經知道天下的歸屬了。

天下將屬雍!

有扶蘇為帝,李恪為相,此二人將上演一幕更甚於商孝的君臣相得,將新生的大秦送上古往今來最高的峰巔。

他甚至已經看到了那一幕……

扶蘇登上玉陛,晉封李恪以相之身兼領上將軍,將領著比始皇帝王翦時期更強大的秦軍橫掃天下。

而六國呢?

越、楚、趙、齊、韓、燕,庸者庸,碌者碌,不庸不碌者或是已在鉅鹿元氣大傷,或是身陷內鬥不能自拔,誰能繼續扛起反秦的大旗?

無人!

事實上,作為君臣共政中較弱的那一環,從扶蘇勝於鉅鹿的那一刻起,所謂諸強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劉季最理智的選擇是退回南陽,或是陳郡,自立為王安享最後的、短短的、不知何時就會戛然而止的安逸時光。

有戰神之名的李恪豈是這般好勝的?

退一萬步講,便是勝了,便是劉季真的俘了李恪,又如何?

李恪會降麼?不會。他敢殺李恪麼?不敢。

別說殺,身為墨家的鉅子,扶蘇的莫逆,便是囚,劉季也不見得真就敢做,那可是滅族之道!

然而……這一切的推演都不過是理智罷了……

張良不甘心。

從韓國滅亡的那一刻起,他活著唯兩件事。

造福韓民的心願已經被劉季堵死了,能支撐張良繼續活著的,就是覆秦!

他可以為此而死,可以為此族滅,甚至可以為此拖上整個天下,為他陪葬。

而現在,他甚至不需要整個天下來陪葬,只需要劉季。

你斷我一念,我絕你一生,兩不相欠,心無愧念……

這是天爺予以他這一生最大的善意,他憑甚不取?

所以……

張良看著血紅色的武關城,發自肺腑地笑了起來。

恪君,此乃良傾盡所有之一擊,有我無你,有死無生!

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