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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陸醫生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訊息震驚到, 一時間咀嚼食物的聲音都停了,半天才續上話音:“知道了,我吃完就過去。”

沈辭掛掉電話, 滿心期待地等著他來, 一回頭卻看到秦抑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他滿腔歡喜瞬間冷卻下來, 小聲問:“哥哥,你怎麼好像……不太高興?”

“沒有,”秦抑語氣還是很平靜, “只是不想給自己希望,那樣如果是判斷錯誤的話, 也不會太過失落。”

沈辭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心裡忽然難過極了, 也不知道這五個月來秦抑到底經歷了什麼, 居然連恢復的希望都不肯抱有。

如果他能夠早一點過來就好了。

如果能早點陪在秦抑身邊, 陪他度過那幾個月最艱難的時光,說不定他的病情還不會像現在這麼嚴重。

而不是讓他一個人躺在醫院裡, 一個人回到這棟充滿寂寞的別墅,一個人默默承受了所有的痛苦,還被外人所不理解。

沈辭只感覺鼻子發酸,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 他走到秦抑身後, 彎腰抱住他, 低聲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秦抑微怔,回握住了他的手。

還不算晚。

沈辭說了這麼句莫名其妙的話, 秦抑居然莫名其妙地理解了,兩人非常默契地都沒再開口,一直等到陸衡過來。

陸醫生剛下夜班就被叫來“加班”,臉上還帶著明顯的倦色,他被沈辭帶到臥室,打量了一下輪椅上的秦少:“怎麼發現恢復知覺了?”

沈辭:“我剛剛給他按摩,他說感覺到疼。”

“具體什麼位置?”

沈辭在秦抑面前蹲身:“大概是這裡。”

陸衡看著他指的地方,有些嫌棄地問:“你洗腳了嗎?”

秦抑皺眉:“你又洗手了嗎?”

兩人互相看不順眼,就這麼對視了長達數秒,終於是陸衡先敗下陣來:“算了,本醫生從來不跟病人計較——沈辭,你去接盆熱水來。”

“接熱水幹什麼?”沈辭有些迷茫,“泡腳嗎?”

陸衡:“讓你去你就去,我想秦少總不會喜歡用冰袋吧?”

雖然還是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沈辭卻聽出了十足的陰陽怪氣,想也知道是陸醫生還在為了秦抑拉黑他的事耿耿於懷。

他沒再試圖插入兩人之間這膠著的氣氛,乖乖去接了一盆熱水,擺在秦抑面前:“然後呢?”

陸衡衝秦抑一挑下巴:“腳,放進去。”

秦抑看起來很不想聽從他的指揮,但最終還是照做了,就聽陸衡又問:“感覺到熱了嗎?”

秦抑低頭看著盆裡的水,沉默了一會兒:“嗯。”

“確定?”

“確定。”

“恭喜你啊,”陸衡相當敷衍地鼓了兩下掌,“恢復知覺最明顯的表現,就是能感覺到疼痛和溫度。車禍至今快六個月,你終於開始恢復了,要是再晚一段時間,從醫學角度就要判斷你沒希望了。”

他有點疲倦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用手撐著頭,好像困得快睡著了:“水也別浪費,順便泡個腳吧。”

聽完這話,秦抑還是沒什麼反應,沈辭卻已經激動得難以自制,他眼睛一下子亮了,猛地撲到秦抑身上:“哥哥,你聽見了嗎,陸醫生說你真的開始恢復了,不是錯覺!”

陸衡並不知道自己來之前他們說了什麼,因此對這番話感覺十分詫異:“那不是廢話嗎,我還能騙你們不成?”

秦抑依然沒太大反應,沈辭抬起頭來,興沖沖地問:“那,大概需要多長時間能重新站起來?”

“站起來?”陸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抑,“不,你可能有點誤解,恢復知覺不代表一定能重新站起來——人的神經分為感覺神經和運動神經,也就是傳入神經和傳出神經,你們生物應該學……”

他說到一半,又想起什麼:“哦,你是學文科的。”

“總之,”他咳嗽兩聲,“這兩種神經的作用是完全不同的,他現在能感覺到冷熱,說明是感覺神經在恢復,但是你讓他試著動一下,能動嗎?”

秦抑垂眼看著自己的腿,很迅速地給出了回應:“不能。”

陸衡:“對吧,有的人感覺神經恢復了,運動神經一直恢復不了,就導致有感覺但站不起來。有的人運動神經恢復得很好,感覺神經卻一直停滯,導致能正常走路,知覺卻非常麻木。你現在問我運動神經什麼時候能恢復,我也判斷不了,看他自己爭不爭氣了。”

沈辭心裡微涼,還是不太死心:“就根據你既往的經驗來看呢,能不能有個……大致的時間?”

“根據經驗來看,”陸衡想了想,“應該在三年到五年吧。”

三年到五年……

還要那麼久?

沈辭一時有些失落,眼中的光亮慢慢淡了下去。

事業在最巔峰的時期戛然終止,三五年過後,還會有人記得秦抑嗎?

雖然秦抑並不是什麼需要時刻保持熱度的人物,可他總有某種私心,想讓更多的人看到他,想看到他出現在音樂會上,想看到臺下座無虛席,想讓鋼琴天才永遠被萬眾矚目,熠熠生輝。

那才是他應該擁有的生活。

留意到沈辭失落的表情,陸衡連忙往回找補:“當然,也不是沒有特例,有些特別努力的人,可能一兩年也能正常走路了,說不定你們這就……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對吧?”

沈辭看向還是沒什麼表情的秦抑,心說這像是“特別努力”的樣子嗎?

明明是一副放棄掙扎的樣子。

“哦對了,”陸衡說到這,忽然想起什麼來,“之前給你開的藥你吃了沒有?”

秦抑語氣平淡:“什麼藥。”

“養護神經的藥啊,不是讓你一直吃嗎,到底吃沒吃?”

“吃完了。”

“吃完了是什麼意思?”陸衡一臉莫名,“藥吃完了?”

“嗯。”

“什麼時候吃完的?”

“一個月前。”

“……”陸衡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語氣變得有些危險,像是遇到了什麼不遵醫囑的病人,“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你告訴我我再去給你拿啊,又一聲不吭地擅自停藥,當年你就這毛病,現在還這毛病。”

秦抑抬起頭來,神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因為吃了也沒用。”

“你還敢瞪我,”陸衡更生氣了,“搞清楚你的身份,現在你是病人,我才是醫生。”

沈辭站在兩人中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覺得現在的氣氛相當不適合自己插嘴,他默默地後退了一步,心說陸衡醫生果然非同尋常,居然還敢教訓秦少。

秦抑皺緊眉頭,神色比之前更冷了。

“我現在就回醫院給你拿藥,”陸衡說,“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這種藥本來就不能立竿見影,要是所有的藥都吃下去就能藥到病除,那世上就沒有疑難雜症了。”

他說著轉身往臥室外走:“你要是不停藥,沒準半個月以前就開始恢復了呢?”

他打著哈欠開啟了房間門,自言自語似的說:“好不容易下夜班能休息了,還得往你這兒跑,可真會給我找事。”

等他走了,沈辭才小心地問:“陸醫生不是你的私人醫生嗎?”

“不是,只是朋友,”秦抑說,“他父親已經退休了,所以讓兒子接他的班。”

沈辭心說原來如此。

怪不得陸衡敢這麼跟秦少嗆聲。

他蹲下身,試了試盆裡的水還沒涼,乾脆把秦抑另一只腳也放進來:“這邊沒有知覺嗎?”

秦抑搖頭。

沈辭便不再問,輕輕地幫他揉搓腳背皮膚,秦抑卻好像被他這動作刺激到,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皺眉道:“不要做這種事。”

“怎麼了?”沈辭不解,“洗澡都洗過了,洗腳又有什麼不行?”

“……”

秦抑似乎很不適應,渾身都緊繃起來。

其實每天晚上都要洗澡的秦少也沒什麼可洗的,沈辭單純是“勤儉節約”的觀念根深蒂固,不想浪費這點水。

很快他拿毛巾幫對方把腳擦乾,又說:“哥哥,我幫你剪趾甲吧?”

秦抑更加緊繃:“不需要。”

沈辭才不聽他的,已經從屋子裡找出了指甲剪,把他的腿搬到自己膝蓋上:“我沒來的時候,誰幫你剪趾甲?”

“自己剪。”

“夠得著嗎?”沈辭有些懷疑,“怪不得修得這麼……”

他話沒說完,但秦抑推測他沒說出口的最後一個字可能是“醜”,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放開我。”

沈辭裝聽不見,並不認為腿不能動的“半隻秦少”有什麼戰鬥力,安慰道:“放心,會給你修剪好的,相信我的技術。”

秦抑抿唇,只感覺這被迫依靠別人的感覺難堪極了,可對面那少年似乎並不覺得。

沈辭認真幫他修好了趾甲,感覺自己像在給一隻貓剪指甲,即便貓不掙扎,嘴裡也要罵罵咧咧,即便嘴裡不罵罵咧咧,也要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抗拒。

他越想越覺得像,實在沒忍住輕笑出聲,就換來秦抑的怒視:“笑什麼?”

“沒什麼,”沈辭連忙忍住,已經幻視炸毛的秦貓貓正在兇他了,連忙放開他的腳,“剪好了。”

他把已經涼了的水端去洗手間倒掉,心說秦抑這個人怕不是有潔癖,明明行動這麼不便,還非要每天洗澡,還不肯讓人幫忙,也難怪會在腿上磕出那麼多傷。

秦抑還坐在原位,垂眼看著自己的腳,好像被主人殘忍修剪完指甲的貓對著自己禿了的爪子懷疑喵生一樣。

沈辭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他這一言難盡的表情,覺得自己這未婚夫真是愈發可愛了,甚至很想把他現在的樣子拍下來留作珍藏。

陸衡離開半小時後,管家敲開了秦抑臥室的門,他拿著兩盒藥進來:“秦少,陸衡醫生剛剛送來的。”

沈辭上前接過:“他沒進來嗎?”

管家:“他說不進來了,他要回家睡覺,藥的用法用量都寫在藥盒上了,讓秦少按時服藥。”

沈辭道了聲謝,關上門,把藥遞給秦抑:“現在就吃嗎?”

秦抑看著遞到自己眼皮底下的藥,把眉頭皺成了抗拒的形狀,終於還是一聲不吭地接了過來,從藥板上往下摳膠囊。

沈辭又舉起手裡一瓶維生素b:“這個也要吃嗎?”

秦抑眉尾微不可見地跳了跳,面無表情地奪過來,把藥片和膠囊一併就水送了。

動作嫻熟,看起來說之前吃了幾個月是真的。

沈辭坐在旁邊,好奇地看著他:“為什麼這麼不想吃藥?”

“並沒有,”秦抑別開臉,“只是覺得麻煩。”

他操控著輪椅準備離開,忽然被沈辭叫住:“哥哥,我為什麼感覺你好像並不高興?”

秦抑停住動作:“高興什麼?”

“知覺恢復了,你卻一點也不激動的樣子。”

“陸衡不是說了,”秦抑的語氣還是很平淡,“知覺恢復也不代表能站起來,現在就激動,未免有些為時過早。”

沈辭覺得這話有些道理,卻又不想被他說服,重新繞到他面前:“可這是開始好轉的表現,你總該有那麼點期待吧,哪怕一點呢?”

“沈辭。”

“嗯?”

“你跟我來。”

沈辭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裡,但還是跟上了他的輪椅。

秦抑最終來到了復健室前。

沈辭知道家裡有專門用來復健的地方,但從來沒進去過,也不太明白秦抑現在帶他過來的是因為什麼。

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裡面的東西吸引去了,門開啟的瞬間,他便驚訝地睜大了眼。

房間裡放著全套的復健器材,有些東西他連見都沒見過,似乎比專業的康復中心還要高大上,所有的東西都擦得一塵不染,全新未使用過。

他被這壯觀的場面震驚住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這是……你自己弄的?”

“管家。”

“哦。”

想也知道秦少自己沒有精力置辦這些東西。

秦抑的視線從那些復健器材上掃過:“這些東西擺在這裡已經幾個月了,起初我也曾抱有過幻想,覺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用得上,就像那兩架放在琴房裡的鋼琴一樣,我想我只是暫時告別它們,在不久的將來,我還能重新坐在鋼琴前。”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份希望越來越渺茫,渺茫到我開始質疑自己,開始放棄,開始覺得幻想就是幻想,是不可能實現的。”

“沒有什麼比時間更能消磨人的意志。”

沈辭聽著他的聲音,對方語氣越是平淡,他心裡就越難受,忍不住喚道:“秦抑……”

“陸衡應該跟你說過我母親的事了吧,”秦抑依然沒有看他,也沒被這一聲呼喚打斷,“我從那個女人身上學到了很多,最深刻的就是不要對某件事抱有過於熱切的希望,我多麼希望她能和正常人一樣,多麼希望她可以不要時不時砸壞我的鋼琴,希望她可以不要給我希望又毀掉我的希望……可一次又一次,我都失望了。”

“當你的希望被破壞了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以後,你就會把這兩個字從你的詞典裡劃去。即便有一天它真的再次到來了,你也不會再找回當初的心情。”

沈辭看著他,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好像一個在沙漠裡行進了很久的旅人,被海市蜃樓欺騙太多次,便再也不會相信前方有綠洲。

沈辭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不能放任絕望的旅人死在沙漠裡,他輕輕地開了口:“哥哥。”

他走到對方身側,彎下腰,握住了他的手:“那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嗎?”

秦抑抬起頭看他。

“能不能對我抱有一次希望,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少年的語氣出奇認真,好像帶著某種看不見的力量似的,讓他一時被這種力量吸引,視線定格在他身上,久久沒有挪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垂下眼簾:“好。”

見他答應,沈辭不免松了口氣,發自內心地說:“你一定能好起來的。”

“要是不呢?”

“要是不……”沈辭忽然紅了耳朵尖,不知聯想到了什麼,“那就只好一直用‘嗯嗯’了唄。”

秦抑微怔,隨即反應這個“嗯嗯”是指什麼,眼中劃過一絲無奈,唇邊的弧度也柔和了些許:“走吧。”

兩人退出復健室,沈辭忽然聽到秦抑說:“那我還是比較希望我能好,讓你一個人辛苦,我還是於心不忍的。”

沈辭腳步一頓,臉頰瞬間燙了起來。

他這麼一愣神的功夫,秦抑的輪椅已經超過了他。

沈辭看著他的背影,心說原來秦少也不是完全不會說葷話啊,他還以為這人真的一點欲求都沒有,已經修仙成功了呢。

回到臥室,他拿回剛才扔在這裡的手機,就看到陸衡發了訊息給他:【記得督促他按時吃藥,我覺得讓你盯著他比我直接盯著他管用】

沈辭:【我是鬧鐘嗎?】

陸衡:【辛苦了,幫秦少康復的重任就交給你了,你一定可以】

沈辭:【對了,除了吃藥和按摩,還有什麼其他能促進恢復的辦法嗎?】

陸衡:【你等著啊,我下午找神經內科的同事給你問問,但是現在我要睡覺了,再不睡覺我懷疑我會猝死,拜拜拜拜】

陸衡回完訊息就沒了影,沈辭只好自己先去網上搜尋。

餘光掃到秦抑已經上了床——這人可能是被昨天那場神經痛疼出了心理陰影,再不敢長時間久坐了,沒等人催就主動去躺著休息。

沈辭看了看他,突發奇想地問:“哥哥,小說裡的男主角,都是那方面很厲害,能一夜七次的,你腰這麼弱……真的可以嗎?”

秦抑動作一頓,語氣變得有點奇怪:“……少看那些沒營養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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