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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雲深無雁影(二)

努達海受不了酒席上眾人的目光和碩塞凌雁之間甜蜜的刺激,方離席尋些清靜,但他也沒什麼去處,便只是有些漫無目的的閒逛著。雖然這是他兒子驥遠的府邸,主人下人都沒有攔著他的意思,他自己卻不好意思太過隨便,到了一處清池邊,見旁邊假山側有石桌石凳,他便走過去坐了下來,瞧著那一池碧水陷入沉思。

自兩月前老夫人同他提了再娶之事之後,他還一直沒想到合適的方式告訴新月,但三日前,老夫人卻突然告知他正妻己有了人選,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老夫人為努達海所選的正妻乃是禮郡王側福晉的女兒,一位多羅格格。禮郡王向來同安親王一家不合,此番肯將女兒嫁過來也不是沒有這一層的原因。然而努達海心中明白,僅僅這樣的原因,也未必肯有人願意冒著得罪皇上、得罪太后的危險,把一位多羅格格嫁給他這種被削職的將軍做繼妻,更何況他東山再起之日尚遙遙無期。

然而老夫人卻只對努達海說道不必憂心,甚至還說禮郡王有意在皇上面前伺機幫努達海美言,即便不能東山再起,也願為他謀上一官半職。如此一來,這婚事對努達海來說,就如同一個從天而降的大好事,美好得太過令他難以置信,也讓他不由得開始懷疑,是不是那位多羅格格相貌醜陋,或者有何難言瘤疾。

不過仔細一想,老夫人總不會害自己的兒子,努達海便也沒有多問,隨老夫人的意思了。

之前老夫人在為努達海張羅著遴選正妻,遲遲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時,她便只告訴努達海,說是挑不到滿意的,但努達海卻很清楚,這是老夫人為了寬他的心,才如此安慰於他。真正的事實,恐怕根本不是挑不到,而是沒人肯嫁。

老夫人如此顧及他的心情和顏面,卻絲毫沒令努達海有一絲輕鬆,反而為這一事實深受百般煎熬。他一面要為老母為他辛勤操勞而懺悔,一面又為自己如今的被人厭棄痛心,同時還遲疑著告不告訴新月,如何告訴新月。之前他還心存希望,以為如果沒人肯嫁,他便這樣同新月過上一世,渾渾噩噩了此殘生罷了。可事到如今,已不是他說不說的問題,而是何時說,如何說的問題。

想到新月,努達海心裡頓時如同打翻了百味瓶,酸甜苦辣一同湧上了心來。這幾個月以來,他儘量不去懷疑新月有沒有心機,只念著他們曾經生死相許的真愛,可是即便不去想那些,如今的新月也早己不似從前的新月。努達海說不出新月的改變在哪裡,只是清楚的感覺到,她變了。其實他自己也早就變了,他知道了自己做錯了什麼,也許新月,也明白了一切。

可是即便新月從來不曾想要獨佔他,這娶正妻之事,又讓他如何對她開口?更何況今日聽到了碩塞的那一番話,那樣只鍾情一人的宣言,雁姬聽到那幸福歡悅的笑容,只映襯得曾自詡深情專情的他,是何等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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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負了雁姬,如今,又要負了新月。

而且明知要負新月,他卻不得不做。

努達海沉浸在自己思維的死衚衕裡,左右為難,並沒往意有人正踏過一座小橋,繞過假山,向他所在的地方款款而來。

等到努達海發覺的時候,己是嫻語驚訝的瞧見努達海,不禁出聲驚歎之時了。

嫻語今日也是來看望塞雅同滿月的孩子的,瞧著驥遠初作阿瑪的喜悅同塞雅的幸福,她也自心為他們高興。只是酒宴上喧譁吵鬧之時,她不免暗暗有些傷心,便託辭不愛熱鬧,一個人跑出來靜靜,卻沒想到走走停停,累了尋一僻靜之地歇腳時,遇到了努達海。

努達海見和碩柔嘉公主至此,連忙起身行禮。行禮過後,他打量著嫻語黯然的神色,似乎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雖然很是想要關心一下,但終於明白自己的身份,便知趣道自己不打擾公主,告退離去。

嫻語看到了努達海,卻忽然想起了新月,忍不住便問道:“新月如今怎樣?”

努達海要告退的身形微微一頓,有些不解嫻語如何會問起新月,但還是連忙回答:“新月如今住在望月小築,一切皆好,奴才替新月謝公主掛念。”

嫻語想問的卻不是這個,便又道:“你對她好嗎?”

嫻語這個問題,問得突兀奇怪,卻不經意的敲入了努達海的心裡。努達海愣了好久,才有些木吶道:“奴才待她,還好。”

嫻語似乎對努達海的回答並不甚在意,只是有些蕭索的笑笑,似是自言自語般輕語:“搶來的幸福,又怎麼可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努達海仍跪在那裡,再次被嫻語看似無意的話語攪得心中一團混亂。

嫻語這時卻對努達海揮揮手道:“你退下吧。”說罷便轉身黯然瞧著池水,不知在思索什麼。

努達海起身告退,愁緒滿腹的他,並未注意到另一側的假山後,佇立著不知何時來此的碩塞和凌雁。

碩塞和凌雁並不算是逃離酒席,因為他二人離席時,己有部分人員離開。如今驥遠足以獨當一面,他們這做長輩的自然樂得清閒,出來享受二人世界。

其實這一天裡直到此刻碩塞和凌雁才有了獨處的時間,一到安靜之地,碩塞就主動跟凌雁交代起了歷史遺留問題:“冉芸之事,實在是我未料及的,今日讓你受委屈了。”

碩塞一主動,凌雁僅有的幾分不滿也就消散了,不過她還是淡笑得瞧著碩塞,半玩笑半認真道:“委屈一次倒算不得什麼,只是不知,像冉芸妹妹這等被表哥照拂的女子,還有幾許?”

碩塞不知凌雁氣己消了大半,聽她這麼說,仍舊很認真的解釋道:“也就一個冉芸罷了。這些年來,舅舅有意無意的,總央我多關照她,我也不好拒絕。直至兩年前冉芸對我表露心意,我才發覺她早有此意。嚴詞拒絕之後,我從此未再與她單獨見面,卻未料到今日她會有此一舉。”

凌雁聽到這裡,也己大致明白,這位冉芸表妹,求見她同她閒聊,也未必就是覺得能有希望入了王府,畢竟碩塞多年也未對她有意,更何況如今娶的是她這個因丈夫要納妾便寧與丈夫和離的女人。也許冉芸也只是因為稍許嫉妒絕望的心思,逞一時口舌之快,因緣際會,她一念之下,說了那一番話,卻徹底讓碩塞動了怒,也徹底絕了她的機會。

凌雁知道碩塞顧及冉芸畢竟是親戚身份,再怎樣有怒也需得給她留幾分情面,不能因為凌雁受點小小委屈便撕破了臉面。不過凌雁自也不是不懂道理的女子,碩塞的行為,她能理解,而此時他的著急解釋,亦讓她消了小小不滿。

想通這些,凌雁便收起玩笑的模樣,雲淡風輕的對碩塞笑笑,主動挽著他的胳膊,邊隨意走著邊道:“我懂,我都明白。”

小小的波折,在兩人的互相諒解中,輕鬆的就化解掉了。兩人就那麼隨意的散著步,開始商討起婚事。

婚期其實在塞雅生了孩子不久,索尼便定了下來,不過現在還沒對外聲張便是。一應事情,皆有碩塞操持,只是偶爾他來跟凌雁“彙報”一番。

兩人邊走邊談,偶爾各自沉思都不言語,走著走著,凌雁一抬頭,卻瞧見前方水池邊,嫻語和努達海一坐一跪,像是在交談的樣子。

凌雁下意識得便拉著碩塞閃進旁邊的假山洞中,雖未刻意,卻也清晰的聽到了那兩人一來一去,為數不多的幾句對話。

努達海走了,凌雁和碩塞依偎著躲在假山洞中,有些面面相覷。

嫻語的問話,甚是奇怪,聽似在關心新月,卻彷彿大有深意。

“搶來的幸福,又怎麼可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嫻語的最後一句話,倒不像是感慨,反倒像是自我暗示,自我安慰,令凌雁的思緒凌亂起來。

關於嫻語的記憶一件件的從凌雁腦中閃過,凌雁實在未曾發覺有任何異樣之處。嫻語實在是個溫柔得體又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自認識她來,從來都是進退有度,未曾有得一絲失禮,說完美也不為過。要非要找出異樣,也不過是那日在驥遠大婚之時,她似有心事的離席,以及今日的悄然離席——想到這裡,凌雁突然彷彿想通了什麼。

碩塞似乎還在思考嫻語的異樣,不過這種事情上,恐怕他是不可能比凌雁想得快的。

凌雁心中猜測己出,越想越覺得大有可能,卻又不好對碩塞說出,便微微踞腳靠近碩塞耳邊,輕聲叫他一同離去。

碩塞很是疑惑的用眼神詢問著凌雁,凌雁卻搖頭示意不好說,碩塞便也明白,不再多問,按凌雁的意思兩人一同悄然離開了。

碩塞去忙他們的事情,凌雁便到了塞雅房裡,去逗弄起了孫子。塞雅生的這個男孩相當的漂亮,個子又大,老夫人和塞雅的額娘一直都誇是凌雁照應的好,凌雁也樂得高興的接受。才歲就當上了奶奶,對以前的凌雁來說實在是件難以想象的事情,現在卻成了真真實實的,也著實奇妙的很。

在塞雅房中待了不久,老夫人也來了。

凌雁和塞雅相視一眼,便跟老夫人道:“老夫人,我和碩塞不久就會成親,成親前幾日會回阿瑪府上居住,屆時塞雅和孩子無人照料,還請您能前來這裡,照顧他們。

凌雁這麼說,實在也只是一個藉口。塞雅和孩子自有嬤嬤丫鬟照顧,不過是驥遠和塞雅兩個孩子,心疼老夫人為努達海操勞辛苦,才想找個理由把老夫人接過來,而又怕老夫人會怕同凌雁同住尷尬,所以凌雁才主動說到自己即將離開。

塞雅也幫腔道:“是啊,奶奶,我也役帶過孩子,真不知道怎麼照顧他才好。到時額娘不在,您一定要過來幫幫我啊!”

老夫人看看凌雁,又看看塞雅,終於沒再推脫,想了想嘆氣道:“努達海己答應再娶正妻,我千挑萬選,總算為他選定了一門親事。成親之後,有人幫他管家,我也終於可以少為他操點心思,來享孫子的福了。”

老夫人這麼說,便算是答應了,塞雅頓時高興不己:“太好了,奶奶終於答應過來住了,驥遠要知道奶奶答應了,一定會誇我的!”

老夫人有些感動的擦擦眼睛,笑笑便起身道:“這些日子還有的忙,我先回府了,早點把事情定好,我好早點來享孫子的福。”

凌雁起身送老夫人出門,一路走到前廳,見努達海在不遠處等著,便一起停住了腳步。

老夫人對凌雁笑笑:“回吧。”

凌雁瞧著老夫人疲憊的樣子,終是不忍心道:“您若是太過疲憊,就叫驥遠過去幫幫忙吧,累壞了身體,驥遠他們會心疼的。”

老夫人卻是搖搖頭,蒼老的手握了握凌雁的,笑了笑,沒說什麼,便轉身由著努達海扶著走了。

凌雁回房之時,遇見嫻語連同路琳、嵐煙一起回來。

幾個女孩子說說笑笑,凌雁偶爾偷偷瞧著嫻語的樣子,並沒見任何異樣,便不由得對自己的猜測起了些懷疑。不過等驥遠忙完回房,甫一進門那一刻,嫻語驟然亮起的眼神,還是讓凌雁看出了端倪。

只是嫻語卻是真的相當剋制,除了那一瞬間不由自主的注視,之後便一直謹言慎語,連一個眼神也不曾過分。面對著喜愛的男子,這樣的自制、忍耐,饒是凌雁,也不敢保證自己能比嫻語做得還好。但嫻語,卻是做得那樣好。

幾個年輕人仍然歡聲笑語的玩在一起,凌雁卻己放下了心,同她們說了一聲便離開了。

走出房門的那一刻,凌雁又回頭瞧了嫻語一眼,她正同嵐煙一起,好奇的看著塞雅懷中的小寶寶,笑容是絕對的真誠的喜愛。

同樣是真摯的愛意,同樣是沒有緣由的真愛,有的人只顧自己不能放棄真愛,便要所有人都犧牲,來祝福、來驗證、來維護他們的真愛,不顧一切的搶來別人的幸福;而有的人,卻知道為了責任、為了友情、為了道義,剋制,祝福。

有人犯了錯,怨恨別人為何不能原諒池們的過錯,畢竟他們的出發點不是錯的。這種人,從不去想,他們原本可以不犯錯。(全本小說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