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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聲名在外(二合一)

“山東響馬渠魁,自古兇悍,如遇事端東主切記不能暴露身份。”

卞和擔心沉憶辰遇事經驗不足,於是向他提醒了一句。

江湖行事與官場不同,靠著上官威壓那一套逼迫對方讓步,很有可能適得其反激發殺人滅口之心。

“我知道,卞先生放心。”

沉憶辰明白卞和擔憂什麼, 只能說他成為幕僚時間較短,對於自己在京師官場的處境並不太瞭解。

高官威勢屬於偶然現象,謹小慎微才是常態。

論起能屈能伸裝孫子那套,沉憶辰同樣是一把好手,畢竟在這鬼地方要真遇到山東響馬,還拿出官身裝逼那不是活膩歪了……

沙船繼續向前行駛, 河面上漂浮的粟米越來越多, 甚至還看到了幾具身穿戎裝的浮屍。從依舊瀰漫的鮮血推測,死亡時間並不算很久, 同時也坐實了前方有漕船被劫。

蒼火頭見到這幕後,把船艙裡面輪班休息的礦工,全都叫上了甲板嚴陣以待,就連船老大跟船工們,都操起來防身的傢伙。

畢竟以大明的通商環境,敢常年在外討生活的,都不可能是什麼孬種,遇事拼死一搏的勇氣還是有的。

沙船順著水勢轉過一個彎道,運河兩旁出現了大片的蘆葦群,也就是在這一刻,沉憶辰等人看到了前方停滯著幾艘漕船。其中有一艘已經半沉擱淺,水面上粟米就是從這艘沉船上飄散開來的。

“蒼火頭、陶得二,你們幾個罩子放亮點, 等下要情況不對就帶著沉公子跟卞先生先行離開!”

王能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妙,開始向蒼火頭等人囑咐後路。

同時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遞給沉憶辰說道:“沉公子,這把小刀你拿著,以防不時之需!”

沉憶辰接過這把匕首,緊緊握在手心,臉上顯得臨危不亂,心中卻萬分忐忑。

自己看來是跟運河八字相沖,每次走水路都得遇到些么蛾子。上次鎮江府水幫還算是有驚無險的度過,這次山東響馬渠魁,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大災之年,官視民為草芥,那麼民必視官為寇仇!

沙船很快行駛到被劫掠的漕船附近,因為航道沉船的緣故,為了避免碰撞發生擱淺,不得不降低速度小心躲避。

與蒼火頭等人死死戒備著兩岸蘆葦叢不同,沉憶辰目光放在這幾艘劫掠漕船上面,他隱約發現了好些地方不太對勁。

除了那艘半沉的漕船上面,出現了明顯的打鬥痕跡跟屍首血漬外,其他幾艘漕船可謂完好無損,甚至還放下了船錨停放的整整齊齊。

按照最基本的邏輯,運軍遇到劫匪就算武備鬆弛沒有勇氣反抗,跑路的操作總有吧,不可能伸長脖子等死。

而這幾艘船卻沒有任何逃跑的跡象,處處彰顯著詭異。

就在沉憶辰疑惑不解的時候, 兩岸蘆葦叢中突然衝出來一群人,手中拿著鉤索拋向沙船。

“鐺鐺鐺”的撞擊聲響起,鉤索牢牢的掛在了船舷上面,十幾條粗壯的麻繩瞬間被繃直。本來還處於低速航行狀態下的沙船,也如同撞擊到了牆面一般,被死死拖拽在原地。

“砍斷繩索!”

蒼火頭等人在福建山區與官兵打過多年遊擊,戰鬥經驗算是豐富無比,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應對之策。

“唰唰唰”的出鞘聲響起,沙船上礦工們沒有絲毫的猶豫,動作快速無比的拔出刀劍,把鉤住船舷的繩索斬斷。

與此同時,船老大也大聲疾呼著船工們划槳,打算用最快速度衝出這片危險區。

不過就在此時,沙船吃水線位置傳來了敲擊聲響,王能趕緊探出頭一看,這才發現水中潛伏著許多“水鬼”,他們打算把船給鑿沉!

“有水鬼鑿船!”

王能一聲怒吼,讓船上眾人發現了水下的情況。

只是論起岸上明刀明槍的開幹,蒼火頭等福建礦工不虛任何人,而在水下鑿船他們只能乾瞪眼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沒等沉憶辰等人想出應對方法,前方水面又出現了十幾艘各式船隻,船頭上黑壓壓的站著一片,估摸至少得幾百號人。

偏偏禍不單行,運河兩側蘆葦叢中也劃出來數十艘扁舟,像蟻群一般把沉憶辰的沙船牢牢圍困在中心,組織力度遠超之前在鎮江府遇見的當地水幫,不留一絲逃跑的空隙。

見到此等情景,沉憶辰說實話有些惶恐,他沒有料到對方如此兇相,難怪敢劫掠漕船。

莫非要出師未捷身先死,自己今天就交待在這了?

“王能怎麼辦,這次遇到硬茬了!”

蒼火頭向著王能問了一句,對方這些動作簡直能用天羅地網來形容,想要掩護沉憶辰跟卞和先離開都做不到。

“動手後你搶一條小船,帶著沉公子跟卞先生進入蘆葦蕩,這是唯一生路!”

王能咬緊牙關說出辦法,事到如今無路可走,只有這一望無際的蘆葦蕩,看能不能帶來一線生機。

短短幾息過後,沙船就被徹底的圍困沒有辦法動彈。蒼火頭等礦工也全部聚集到沉憶辰身邊,準備動手之後殺出一條血路,無論如何都得掩護沉憶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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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僅僅是為了報答恩情,而是福建浙江兩地數萬礦工爐丁,數十萬妻兒家卷的性命,都寄託在沉憶辰的身上。

一旦他出現了什麼意外,海外走私將沒有任何高層保障,終會有一天再次遭受到官府的剿滅。

可能是察覺到蒼火頭等人也不好惹,運河劫匪包圍住沉憶辰的沙船後,並沒有立馬進攻,而是對峙僵持著。

趁此機會,沉憶辰也打量著對方。與他想象中的江洋大盜不同,這群人中除了少數身強力壯之輩,其他大多數人都面黃肌瘦,毫無彪悍可言。

沒過多久,劫匪最大一艘船上站出一位滿臉絡腮鬍的壯漢,朝著沉憶辰等人厲聲喝道:“趕緊把刀劍給放下,還能放你們一條活路,否則全部都得沉到河底餵魚!”

聽到這番話語,站在礦工身後的船老大跟船工們,互相對視了幾眼,都從彼此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種動搖。

畢竟現在這種局面,已經能用四面楚歌來形容了,抵擋下去死路一條,乖乖投降說不定對方僅劫財不劫命。

只是這種言語,對蒼火頭等人毫無效果,當年在福建對抗官府的時候,信了招降的礦工全部都身首異處。

被騙多回,讓他們深深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放下手中的傢伙,就等同於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不過既然對方沒有立即動手,那就意味著存在談判的可能性。

只見卞和穿過擋在身前的蒼火頭等人,拱手朝著絡腮鬍壯漢說道:“這位好漢,在下乃乙丑科進京趕考的士子,近日得知家中發生變故,於是乘船返鄉處理,還望能行個方便。”

正常情況下遇到綠林劫匪,最好用的身份就是趕考書生了。

有些功名地位,能讓對方忌憚,而且錢又不多,榨不出油水。另外還在趕考就意味著沒有官身,不會捲入到官民仇恨之中,大機率能保住一條小命。

不過這一次,卞和失算了。

絡腮鬍壯漢聽到趕考士子身份後,面露冷笑回道:“呵,方便?是放你以後當個狗官,好來橫徵暴斂的嗎?”

這句話讓卞和心中一沉,最壞的情況就是遇到這種無懼官府的劫匪,他們行事沒有絲毫的顧慮,同時對士大夫階層抱有極深的仇恨。

“世間官員也並非全是貪官汙吏,唐有陸贄、宋有包拯,他們難道不是鐵面無私的清官嗎?”

“在下無意招惹各位好漢,願獻出全部身家苟活性命,懇求各位好漢高抬貴手。”

卞和姿態放的很低,打算留下買命錢過路。但其實他心中並無多大把握,原因就在於自己等人看到了劫掠漕船的場景,事情就從單純的劫財,演變成了滅口!

果然在聽到這句話後,對方絲毫不為所動的回道:“你的身家說不定就是從百姓身上敲骨吸髓得來的,也配用來買命?”

這種語氣狀態,卞和可謂太熟悉了,他曾經在福建礦工身上見過不知多少次。

官府的苛捐雜稅,導致了百姓沒有活路,除了絕望就只剩下無比的仇恨。更別論山東之地遭遇洪災,可能這些人多多少少經歷過家破人亡之苦,怨恨只會更深。

只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對站在了對立面。

話說到這一步,雙方人馬心中都明白沒得談了,蒼火頭等人下意識握緊手中刀柄,準備殊死一搏。

見到福建礦工手上的細微變化,絡腮鬍壯漢也殺意十足說道:“既然不願意放下刀劍,那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投了!”

說罷,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準備下令進攻。

今日劫掠漕運之事,必然不能留出一個活口,否則運軍大舉圍剿過來,就是自己等人的滅頂之災!

不過就在此時,一道年輕的身影穿過眾人,來到了船首的位置。

“難道在爾等眼中,大明萬里江山就無一人為國為民了嗎?”

沉憶辰原本不想暴露自己官員身份,因為那樣只會激化矛盾,適得其反。

但現在已經到了最壞的局面,不管這群人是真的被官府壓迫到沒有活路,還是為自己殘忍找一個藉口說詞,再隱瞞下去都毫無意義。

就算死,也得死的有點尊嚴,至少沉憶辰認識的人中,于謙、商輅、李時勉等人,就能稱得上剛正不阿的好官!

甚至就連自己,沉憶辰也沒覺得有對不起大明百姓的地方。

“你是誰?”

見到這個莫名其妙站出來的年輕人,絡腮鬍壯漢反問了一句。

“都察院僉都御史,沉憶辰!”

“我就知道你們不是什麼書生,果然還是藏匿著狗官!”

聽到沉憶辰自報家門後,這名絡腮鬍壯漢下意識回了一句。

只是圍攻的這群劫匪,許多人臉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

“沉憶辰這個名字聽著好熟悉,是不是狀元公啊?”

“最近不是都傳言狀元公請命親赴山東治水,莫非就是他?”

“不可能吧,狀元公出行怎會如此寒酸,連儀仗都沒有?”

“對啊,而且所乘也不是官船,該不會是為了保命訛我們吧?”

沉憶辰三元及第的聲名,如今已經響徹整個大明。

畢竟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的功名成就,屬實有些過於驚人,自然被朝廷當做了文運昌隆的象徵廣為傳播。

另外沉憶辰親赴山東治水的訊息,也傳遍了河北山東兩地,之所以會如此迅速,還跟這兩地官員有關係。

他們倒不是好心幫沉憶辰宣傳功績,而是如今流民四起,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大規模的暴亂,於是宣揚沉憶辰治水的訊息來安撫民眾。

相對於信用為零的地方官而言,沉憶辰這個大明魁首的公信力,目前不知道高了多少倍,甚至很多人把他視為文曲星下凡拯救蒼生。

這就是普通百姓的純樸之處,當面臨絕境的時候,很容易把希望寄託在虛無縹緲的某個人身上。

就如同溺水之人,會拼命抓住身邊的一切東西,哪怕是一根稻草。

就在眾人懷疑之時,絡腮鬍壯漢身後一人,無比激動的衝向前來,跪倒在地說道:“卑職東昌衛運軍把總伍東,拜見僉都御史!”

突然發生的這一幕,讓在場眾人都驚呆了。絡腮鬍壯漢第一反應,是趕緊拉起這個跪倒的弟兄,然後怒喝道:“你想讓弟兄們都被砍腦袋嗎,居然自報身份!”

卻沒想到這名叫伍東的把總,卻更為激動的回道:“大哥,他真的是狀元公,安定門跟京郊校場我見過兩回了,不會認錯的!”

聽到這話,絡腮鬍壯漢愣住了,他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沉憶辰,堂堂狀元公會這般“簡陋”的出鎮?

“你是南征將士?”

沉憶辰開口反問了一句,安定門只有班師回朝的南征將士在場,後續京郊校場才有京師三大營的將士。

“是,卑職乃山東東昌衛抽調的南征軍士,隨武昌衛王千戶班師回朝。”

伍東依然難掩心中的激動,他之前只是遠遠望見過沉憶辰的身影,如今卻能站在敬仰物件面前對話。

得以確認,沉憶辰心中也是滿滿的意外,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種場景下,遇到了南征麓川的將士。

聽著伍東與沉憶辰的對話,絡腮鬍壯漢這下再無懷疑,跪下拜見道:“卑職東昌衛運軍千總韓勇,拜見僉都御史!”

不僅僅是韓勇跪下,圍困沙船的“劫匪”們,此刻黑壓壓的跪倒一片,局勢瞬間就完全了轉變。

沉憶辰此刻臉上神情無比複雜,之前當伍東說出他東昌衛把總身份的時候,他其實就挺震驚意外的,不過沒有表現出來。

沒想到現在連劫匪首領,身上都掛著東昌衛千總的軍職,那這就意味著某種意義上,他們已經不能算作是劫匪了,而是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