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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平湖微瀾(一)

最高統帥部洩密,是極其嚴重的重大事件。朱平槿不可能因為他媽的幾句話,便輕易放棄調查。

最終能夠在眾多洩密嫌疑人中鎖定王四忠,是因為王四忠的行為不端,自己作死。

從邏輯上講,只要從秘密的產生源頭開始清查,沿著秘密的傳遞渠道,圈定秘密的接觸者,順藤摸瓜,逐個排除,然後縮小嫌疑範圍,逐個調查,就能查實洩密者。

然而,朱平槿卻不能這麼做。因為他一旦進行公開的調查,就會產生“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負面效果。不僅會間接坐實了朱平槿在雅州、仁壽和彭山等地的所作所為,而且還會讓朱平槿與他媽之間的母子關係產生裂隙。所以,不甘身邊有定時 炸彈的朱平槿,用的辦法是邏輯推理外加一點小小的運氣。

曹三保接受王妃的指令,適時將朱平槿在名山、天全、雅州和仁壽的一言一行彙報給王妃,並不是曹三保對朱平槿的背叛,相反卻是曹三保對王妃的絕對忠心。打小報告的事情人人討厭,曹三保是宮裡老人了,應該對此很清楚。他義無反顧接下這個倒黴的差事,沒有一些自我犧牲的精神是不行的。

再說了,曹三保是世子朱平槿從小到大的隨侍,實際上就是王妃派到朱平槿身邊的保姆。不管朱平槿做何事、犯何錯,他都無權做出評價,但他有義務報告。即便朱平槿大婚之後,如果王妃向曹三保問起朱平槿的起居情況,曹三保也有義務毫無隱瞞地完整彙報。

比如按照朝廷的宗藩條例,朱平槿作為蜀藩的法定繼承人,他跟任何女人嘿咻,都要做記錄。不僅要記錄,而且要以對歷史高度負責的態度,將嘿咻時間、嘿咻地點、嘿咻人物、嘿咻多久等重要資訊完整記錄在正式檔案中上,以便將來備查,確定某個孩子是不是皇室血統。所以在整個洩密事件中,曹三保是在履行職責,是沒有過錯的。

正因為如此,朱平槿在去蒙頂山、天全、雅州和仁壽,都一路帶著曹三保。唯獨牛角寨與江口兩戰,曹三保因為感冒沒有隨行。

曹三保作為朱平槿的隨侍太監,要將朱平槿的資訊傳遞回王妃,他根本沒有時間。向府中傳遞訊息,他必須要有可靠的中間人。曹三泰及蒙頂山茶莊的人不可能完成這個任務,因為曹三泰被朱平槿留在天全建榷場,最近才回來。

唯一嫌疑人是曹三保的乾兒子王四忠。王四忠一直充任朱平槿與蜀王府、護商隊和雅州王莊之間的聯絡官,即所謂的傳旨太監,直至朱平槿回到成都府,這個使命才告結束。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朱平槿特意胡亂編排了幾個關於江口之戰驚險故事,然後夾雜在正事中一起講給王妃聽。王妃對資料一清二楚,但對朱平槿編造的驚險故事大驚小叫,完全沒有事前知情的樣子。朱平槿這才斷定了自己的猜想。曹三保那時因為感冒,留在了仁壽縣養病,所以身在雅州的王四忠能夠獲得的訊息,除了朱平槿和幾位幕僚向雅州方面發去的書面通報,不會有更多的了。而王妃知道的,正是這些書面通報中的內容。

圈定了王四忠,並不能確認他就是叛徒,因為他也是在履行職責。況且就算王妃知道自己那點事,朱平槿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朱平槿是王爺的嫡長子,是朝廷認可的蜀藩世子,也是王妃的獨子。從哪個方面來說,朱平槿都與王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或許正是因為王妃知道了朱平槿背地裡的小動作,所以才肯將王莊的事情放手委託給朱平槿。

王四忠的最終暴露,是因為他交了一個坑貨女友。說來這還要感謝王妃身邊的曹義誠。前些日子,曹義誠手下一個名叫秦裔的太監與王府裡的其他太監閒聊,結果就聊到了世子跟前的紅人王四忠。一個太監八卦,說你們知道不?王四忠的對食換了,變成了陳承奉跟前的宮女翠花!跟王四忠好上之後,那翠花立時便闊了起來,頭上突然插上了一根金鑲玉的簪子。她還到處張揚,說這好東西是她相好託人從雅州城帶來的,生怕別人不知道。

問題的關鍵不是那根金鑲玉的簪子,而是“她的相好在雅州”!王四忠是世子的隨侍太監之一,那麼王四忠在哪兒,世子就在哪兒。但世子到雅州的訊息乃是絕密,除了王妃和曹義誠兩人之外,沒有任何人看過曹三保、王四忠傳回來的小報告。

秦裔意識到裡面的問題,立即上報。曹義誠接到報告,對他的乾兒子、幹孫子的行為不謹極為生氣,立即指示秦裔秘密調查這件洩密事件,並且先從王四忠這個的對食查起。誰知一查就嚇了一跳——王四忠這個奴才竟在成都府有一座宅院。

戰亂年月,由於城裡可以得到城牆庇護,所以城裡的房子比城外貴得多。這座宅院位居西城南角,與浣花溪隔牆毗鄰,三開三進,裝飾精美,價值不菲。秦裔親自去看了這座宅院,沒有三五千兩銀子根本買不到。曹義誠服侍了四代蜀王,在王府和官府兩頭人脈極廣。他透過某個成都縣的小吏幫他查了房產登記檔案,發現該房產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王爺跟前的大太監陳恩!

曹儀誠名下的宦官竟然住著陳恩的房子!

況且這座宅院還別有隱情。據說多年前,蜀王朱至澍曾在這座宅院裡養了一個外室,王妃知道後大鬧一場。府外納妾,這是有違家規國法的違法犯罪行為。王爺只好服軟,王妃也不再提起。不久那外室便莫名其妙病死了,這座宅院就空了出來。

年前一個叫陳濟的成都商人,花了很多錢把院子重新收拾出來,而翠花不久後便住了進去。而這個陳濟,正是陳恩的親侄兒,也是他的嗣子(注一)。

真相大白。王四忠背棄了曹義誠和曹三保,投靠了陳恩。

曹義誠建議王妃和世子處決王四忠,可不建議現在動手。王四忠突然失聯,王爺那邊定會猜忌。要讓王四忠繼續留在羅姑娘身邊,繼續放心大膽地向王爺發送信息。

端午節前後的天氣,既不冷也不熱,是成都府最好的時節。

蜀王府東北角外的王爺別苑,天藍風暖,百花爭妍。湖邊的八角水榭周圍,年輕的宮女們身著豔麗的宮裝,三五成群地打鬧嬉笑。

水榭之中,王爺朱至澍斜歪著頭,側臥在一位十八九歲美少婦的腿上。他逗弄錦毯上的嬰兒,小寶貝每次手舞足蹈的咿呀,都會讓他的父母高興好一會兒。

這美少婦便是王爺的寵妃大劉妃。她和她妹妹都是護衛指揮劉盡忠當妹子送進府來的,被王府上下稱為大小劉妃。

“風和日麗,孤正好為柲(BI)兒作詩一首!愛妃你看如何?”王爺的興致很高。

這個朱平槿最小的弟弟不足三個月,已被王爺親自賜名朱平柲(注二)。當然了,按照朱家的宗法,這個名字還需上報禮部認可,才能成為錄冊。

此語自然得到了美人積極響應。可王爺腮幫鼓圓吐了幾次,除了“風和日麗春光好”的起句之外,一句詩沒出來。

美少婦不樂意了,撅起了精緻的小嘴。

王爺只好坐起身來自我解嘲:“寡人捷才素不如四弟,奈何奈何!”王爺的四弟,就是太平郡王朱至淥。

王爺尷尬,美少婦連忙收回撅起的小嘴,換上一副笑臉。她抱起小寶貝,讓他玩弄父王的花白鬍子,逗王爺開心(注三)。

王爺端詳朱平柲的小臉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來。

“此兒類我!”

“王爺的龍種,當然像王爺呀!”

美少婦嗔怪著,撒嬌起來:“可惜柲兒再像王爺您,也就是一個郡王的命!若是將來柲兒沒了嫡出,只好國除斷嗣(注四)!”

蜀王朱至澍聽了少婦這句話,臉上略微不滿。

他轉頭對美少婦道:“‘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是太祖爺定的規矩。上至天子,下至庶民,莫不謹守。槿兒乃是孤的嫡長子,幾年前朝廷又加封了世子。將來襲封蜀藩大統,那是理所當然。你莫做非分之想,免得惹禍上身!”

蜀王一番義正言辭,說得美少婦眼淚汪汪。小寶貝最會看母親臉色,見母親難過,嘴巴一癟,立即放聲大哭起來。少婦連忙拭了淚水,誑起小孩來。

母子悲慼,王爺心中一軟,便開口安慰道:“你無需多慮!孤萬曆四十四年襲封,享國已逾二十五載。如今雖至知天命之年,但自覺身體康健。等柲兒長大封國,你自然母以子貴!”。

“王爺是千歲,享國一定會超過端王爺的!”美少婦撲上來用軟軟的身體抱住王爺。

王爺摸摸美少婦柔軟的無骨小手,小聲道:“孤知道那母老虎不喜歡你,自然不會讓她欺負你們母子的!等柲兒十歲請封,孤要厚賜金銀封地,讓他一生衣食無憂!你妹妹也懷了孤的龍種。等她誕下王子,你們姐妹便互相扶持,還擔心個什麼?”

“臣妾多謝王爺了!”大劉妃把王爺貼的更緊,美目中卻閃出一絲陰霾,“只是王爺此番親親之誼,不知道還能不能兌現?”

“愛妃這是何意?”蜀王不解問道。

大劉妃輕輕推開王爺,自顧自地用纖細的手指梳理起鬢髮來。等到王爺催問,她才款款道來:“臣妾聽兄長說,世子在雅州設了卡子對過往客商收稅,一年要收幾十萬兩銀子呢!他還在雅州、仁壽、彭山等地圈佔民田,一年又要收不少的租子呢!”

這些事情陳恩早已奏報,王爺一清二楚。前些日子成都眉州兩地士子叩闕上書,不正是因為世子圈田佔地?

“這事孤知道!世子行事輕佻果燥,沒有我蜀王府詩書傳家之風!不過我們父子一體,他徵了稅收了租,好歹也是我們一家吃用。若他多弄些回來,柲兒的莊田便不愁了。”

一擊不中,大劉妃便加重力度。

“聽兄長說,他還違制養了兵……”

此話一出,王爺頓時沉著臉站了起來。

“住嘴!你想我家被朝廷發配鳳陽高牆嗎?”

“臣妾有嘴無心,還請王爺恕罪!”大劉妃進讒不成,只好跪著請罪。

聽著大劉妃可憐楚楚的聲音,蜀王朱至澍的心又軟了。他在軟席上坐了下來,把奶娃抱在了懷中。

“愛妃要知道,天下亂,我蜀地更亂。世子養個護商隊,那是他廖大亨準了的。若有錯,是他廖大亨頂缸,輪不到我們蜀王府!若將來他廖大亨徙遷,或是朝廷不準,我們把兵交了便是。原來我們蜀王府有三護衛,獻王爺為了避嫌,向成祖爺交了兩衛,只剩你兄長的左護衛。孤王想,最好將護商隊能戰的兵歸入你兄長麾下。如此,不管是朝堂還是蜀地的烏鴉們,都沒地方呱噪去!”

“王爺倒是想周全!只是不知道王妃娘娘肯不肯?世子向來對母親惟命是從,王妃娘娘若是不肯……”

大劉妃的挑撥終於讓蜀王的男子漢氣息爆發:“什麼肯不肯?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孤身為親王,竟還要問母老虎肯不肯?再說了,母老虎再刁蠻,好歹也是婦道人家!這等軍國要事,哪裡輪到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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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說得輕巧,什麼婦道人家!人家是我們王府的管家婆,也是蜀藩的財神爺。我們吃點飯,全看人家臉色!”大劉妃冷冷道,也沒顧及王爺臉色的變換,“王爺把人家的兵收了,人家就敢不給王爺您錢花。到時債主告到官府,您堂堂王爺的臉面可就……”

說到錢,王爺暢快地笑了。

“那母老虎在府中是歪(注五)些,但本王銀子她可從來沒短過!前些日子她不是把我們三萬兩銀子的窟窿給填上了嗎?她掙錢,孤花錢。為了這利頭,孤忍得!”

“王爺一年花了幾個小錢就被糊弄了?人家那兒才是大頭!人家若不想讓我們見到銀子,有的是辦法,比如往重慶府運去十幾萬石糧食……”

“什麼重慶府,哪裡來的那麼多糧食?愛妃,這等大事,你可不得胡說!”

說到黃白之物,王爺一下急了。

注一:嗣子,又稱繼子,禮法中視同親子。條件是:同姓、同宗、輩分相當,一般為親侄、親堂侄。

江上青之子即為其嗣子。

中國現代民法中的過繼制度,實際上就是古代嗣子制度的延續。太監的嗣子,與太監的“名下”、“本管”、“該管”太監不是一回事。

注二:明朝宗室姓名,都是由京師統一起名,理由是便於登記,防止姓名重複。

注三:朱至澍萬曆三十二年封世孫(1603),四十四年改世子(1616年),當年襲封。若按《明會典》規定,朱至澍在10歲加封世孫,那麼崇禎十四年(1641年)他已經48歲。

注四:明代藩王繼承,郡王與親王不大一樣。親王是大宗,無嫡可以庶子繼承。郡王是小宗,無嫡則國除,庶子不能繼承。郡王庶子繼承,須得朝廷“特恩”,也就是特批。

注五:成都土話,意思是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