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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火器之先(二)

左護衛的衙門口,人頭湧動。

“今天我們要議的事,是火器!趁諸位大人、諸位先生都在,左護衛整軍精武之事也議議!”朱平槿一句廢話沒有,開宗明義將今天的議題拋出來。

“我中華軍械之精,唯在火器!太祖爺開國肇建,即大鑄火器;靖江王(注一)三千弱兵守洪都(今南昌),大破陳友諒六十萬大軍,火器居功至偉;至於以後戚公掃平倭寇,火器也是出力甚多。眼下韃子寇邊、流賊肆虐,非火器精良者不可禦敵。

本世子聽說,三月間洪承疇督宣大、遼東八總兵已從寧遠出發援錦。如今祖大壽被圍在錦州,黃臺吉正用大炮日夜轟城。城倒牆破之時,恐怕就是錦州失陷之日。故火器之利,已非為我大明所獨有!

成都左護衛,自獻王封國蜀地,始終未經大戰!兵不利,甲不固,將領謀反,兵心渙散!”

說到這裡,朱平槿不僅聲色俱厲,而且輔以手刀劈下。嚇得下面聽訓的文武噤若寒蟬,連宋振宗這個樂天派都收起了笑容。

“左護衛必須立即進行全面整頓!本世子既按祖宗成法管理府事,除護衛指揮使奏請朝廷委派之外,其餘軍官一應由本世子執掌升黜之權。先升黜,後報朝廷追認!有懈怠懶惰以身試法之人,本世子定然嚴懲!喻僉事,讓你帶來的鳥銃你帶來了嗎?”

“世子有命,末將豈敢有違?”身著從三品武服,站在武官隊伍前頭的指揮同知喻汝楨拜道。

喻汝楨是一個五十多歲乾瘦老頭,留著花白稀疏的山羊鬍子。他有指揮僉事的世職,爺爺曾任左護衛的掌印指揮,父親做過分管練兵的指揮同知。他少小從軍,後來大病一場,幾乎收了命。痊癒後他改走科舉之路,可惜科場連年不利,衛裡的事情他也看不慣,於是躲在城外自家宅子裡著書立說,希望以此留名青史。總之,他就是個光拿工資不上班的老宅男。此番朱平槿清洗左護衛,他因禍得福,反倒成了左護衛的掌印同知。

一支細長的鳥銃被呈獻給朱平槿。

銃管細長,呈八稜形,黃黑色的鏽點凹坑和磨石擦出的亮點交響映襯。

銃床幾乎與銃口平齊,下面含了一根木頭通條。歲月侵蝕,銃床已經朽爛不堪。指甲輕輕用力,便扣下了一小塊。銃床尾端下彎,形成一個手持握把,沒有朱平槿習慣的能夠抵肩的槍托。

黃銅的銃機呈槓桿狀,貼伏在銃床的右側,與夾火繩的龍頭連為一體,透過一個銷釘進行旋轉。扣動銃機,龍頭反向下壓,龍頭帶著火繩點燃銃機前方火藥池裡的火藥。銃機沒有連線任何彈簧,所以手指鬆開銃機,銃機並不自動回覆。要用拇指按下銃機,龍頭才會抬起。火藥池就是個微型的鐵勺,固定焊接在銃管右側。銃管有一個小洞與火藥池相連,可以讓火藥池中的火源引燃銃管裡的發射 藥。

銃管前後兩端上方還焊接了一個小小的三角形鐵尖,這就是照門和準心了。

“太TM的原始了,比兒童玩具還不如!”朱平槿心裡感嘆道。看得出來,這還是左護衛狀況最好的一支鳥銃,呈獻前被緊急打磨修整過。

“喻僉事,何人為本世子講解這鳥銃使用之法?”朱平槿先謙虛一番。笑話,他會不知道這原始武器的使用?

“末將願講!” 喻汝楨之後一名中年大叔站了出來。他叫尹家麟,左護衛的老千戶,原來宋氏兄弟的頂頭上司,所以宋氏兄弟站班時甘願位居其後。

尹家麟接過鳥銃,將握持操槍之法細細陳說。朱平槿其實對這些不感興趣,他關心的是火銃在軍隊中的實際裝備和使用情況。

“喻僉事,本護衛中共有可用之鳥銃幾支?有火炮幾門?”

喻汝楨面露羞色:“末將剛剛接掌左護衛。軍械甲冑尚在清點之中,還未……”

尹家麟卻再次站出來,抱拳稟報:“本護衛裝備鳥銃共七支,可用之鳥銃不過三支。世子手中的便是最好一支,其餘兩隻皆在東門的麗春院。其餘四支已經鏽蝕不堪,可否修復末將沒準。至於火炮,本護衛一門皆無。”

“一門炮都沒有?連一門虎蹲小炮也沒有?”朱平槿睜大眼睛問。那支鳥銃趁此機會,悄悄從朱平槿的腿上滑落,跌倒了地上。

“聽祖父大人說,嘉靖年間本護衛好像有過一門虎蹲炮。可後來不知到哪裡去了,或許融了也未可知。”喻汝楨回答。

一股悶氣淤積在朱平槿的心頭,但他強忍著,硬是把這股氣吞了下去。

他搖搖頭道:“遠的不說,單說那獻賊,也不知何時就會殺回四川!左護衛軍備如此困窘,倒讓本世子大出意外。想來其他軍械之情況,也是如此!”

這時朱平槿突然看見了宋振宗,於是直接點名:“宋振宗,你在衛中重選新兵,情況如何?”

宋振宗站出來道:“末將奉旨選兵,可那些狗日的丘八都躲著本將!末將招了這十餘日,竟然只招了百人不到!舒兄發銀子時,那些龜兒子的丘八都從地底下鑽出來,一個個手伸得老長……”

宋振宗滿口粗話,周圍響起了嗤嗤的笑聲。再讓他放聲說下去,不知那張狗嘴還要吐出些什麼。

朱平槿聽不下去了,及時喝止了宋振宗:“丘八?你不是丘八?護衛軍士不願從軍,必是優渥之策沒有到位!”

朱平槿當眾批評幫助,可這傢伙根本不服氣:“末將已按您的旨意,將護商隊的招兵政策如實宣講多遍!可是那些丘……軍士根本不感興趣!末將對祖宗八代發誓,絕沒有絲毫侵吞隱瞞之事!”

看來還是政策出問題了。朱平槿一時腦塞,沒想出問題的根源。他打了一個馬虎眼想應付過去:“宋將軍本世子當然信得過。茲事體大,我們放在後面再議。現在先說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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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將正要稟報!”宋振宗又跳將出來,看來他沒過癮。在碧峰峽,朱平槿與他們談論過火銃,記得宋振宗便是裝備火銃的堅決反對者之一。

“講!”朱平槿神色不豫。

“戚爺爺說,火器以局為單位編組。火器一局三旗,一旗三隊,一隊十二人。如此一局便有一百一十二名火銃手。刀盾槍矛也是一局。一把總四局,殺手局與火器局各半。”

這是戚繼光調任薊鎮任總理薊、昌、遼、保四鎮練兵事時,採用的編制,更能適應火器多和大兵團作戰的需要,具體內容記錄在他的《練兵實紀》中。

“戚爺爺還說,鳥銃可至百步,再遠則力竭不能破甲。末將在秦軍中也曾試過火銃,可不知是何原因,七十步之外便準頭全失,三十步之外便不能破甲!火繩總是纏在鱗甲上,好不心煩。我們北地風大,風一來,藥池裡的火藥盡被吹散。倒一次藥粉,吹散一次;再倒一次,又被吹散……”

這廝不僅說,而且還手舞足蹈表演,引起周圍更大的笑聲。看來這傢伙存心是要把朱平槿的事情攪黃。

記得當時反對裝備火器的,除了宋振宗最堅決之外,還有舒、賀等人。賀有義還總結出一個火銃的“六不便”。若今天他們一起跳出來給宋振宗幫腔,那會就開得不那麼團結了。

“宋將軍,現有火器不便,本世子已了然於胸!”朱平槿決定立即終止這廝的表演,連忙打斷他,“故而這火器還要改進,下大力氣改進!這就是今日本世子勞師動眾,召集諸位商議之本意!看來,這火器之重,首在火銃;我大明火器之風重開,亦須得從這火銃入手!”

朱平槿掃視人群,視線在宋振宗、舒國平、賀有義等火銃反對派的臉上停留片刻,對他們稍事警告,最後把眼睛停在隊伍中那群工匠身上,臉上浮出笑容。

“諸位匠頭都是各作坊的行家裡手,不如都上來說說這火銃的製作和缺陷!”

朱平槿要擴大參政議政的基本面,從下層人民群眾尋找支援。可站在後頭的工匠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肯第一個發言。

看來工程技術領域也要大開民主建言之風啊!朱平槿再次決定點名:“製作火銃,難就難在製作銃管。那請鐵作的匠頭先講!”

鐵作有好幾個。工正所、左護衛還有城裡的鐵匠鋪,都有鐵作。王工正對著人群瞪眼努嘴外加甩下巴,終於讓一個膀大腰圓渾身上下煙火之色的高大漢子從人堆裡鑽出來。

三十多歲的高大漢子,一說話立即臉紅:“小人馮大,衛裡鐵作的匠頭。我二弟馮二,也是匠頭。”

馮大手一指,人堆裡又不情願地出來一個高大漢子,一起給朱平槿施禮。兩人高矮粗細、眉目神色都相似,站在一起好似哼哈二將。

“這銃管,我爺爺和我爹傳下來的法子,是這樣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朱平槿終於聽了一個大概。

原來這銃管,是用上好的精鐵燒紅,裹著鐵骨敲打,最後錘擊搭接而成。一根銃管只能打成一尺多長,三尺多長的銃管就要三根銃管來拼接。因為在銃管接縫處最易炸膛,所以還要在銃管外面再包上一層鐵管。兩層鐵管要貼合緊密,這樣才能共同承受藥力。外層鐵管與內層鐵管的接縫位置還要錯開,這樣即便炸膛,也可以減少對射手的傷害。兩層銃管套好,再用四稜鐵錐鑽膛,務必使膛內光 潔無 毛刺才行,所以這鑽膛是最費力氣的。鑽完了銃管,在銃管尾端鉸出螺紋,用螺栓堵住。最後鑽出引火孔,一根銃管這才算完工。一個人打造一根銃管,長則一月,短則二十天。

就是一根純手工原生態拼湊而成的有縫鐵管,還要TMD一個月!

朱平槿心中哀嘆,嘴裡卻問道:“既然此法制管如此之難,難道你們沒試過其他方法?”

其他方法?兩兄弟的專業解說剛剛進入狀態,卻被朱平槿打斷了,大腦立即當機,好一會兒馮二才回過神來。

“祖宗傳下來的手藝……我們兄弟這輩子就打造過一根銃管!大人們說造一根就夠了,所以只撥了一百斤鐵。世子爺,一百斤鐵哪夠啊。這銃管打造,只能選用精鐵。一斤精鐵,需用十斤鐵才能打出。這銃管打造還極易報廢,接縫不嚴、內外管貼合不密,都可能炸膛,所以我們兄弟打了七根,廢了六根,最後只成了一根。世子爺,您手上的鳥銃,便是用的那根銃管。為了這根銃管,我們兄弟起碼虧進去六百斤鐵。六百斤啊!……”

原來那兒童玩具,背後還有個差點家破人亡的傷感故事!為了這根有縫鐵管,竟然花了兩個人一個月的工,耗鐵七百斤!就算馮氏兄弟誇大了損失,這銃管的人工成本和物料成本都是驚人的,難怪這火銃一把要賣十幾兩銀子!

“以後工料可不能再搞包乾!要創新,就要容許失敗。不能讓創新者承擔損失!”朱平槿嚴肅地對鄭安民和喻汝楨道,“老辦法廢品多,質量差,我們要想盡辦法改進!本世子隱約聽說幾個造銃管的法子,說來你們大家參詳一下。”

工匠們聽到世子支援馮氏兄弟,或許還會補給他倆工料錢,積極性立即上來了,個個豎起耳朵細聽世子說的新法子。

“一個法子是將鐵棍燒紅燒軟,然後用另一根冷鐵棍從上面敲下去;又或是將燒軟燒紅的鐵棍從鐵洞中擠出,穿過另一根鐵棍……”

朱平槿語焉不詳,因為這種採用熱衝壓技術的無縫鋼管製造方法,他不知道這個時代能否實現。

下面的工匠開始七嘴八舌,不過全都是否定的,沒有一人贊成。有人說冷棍接觸了熱棍,豈不一樣會變軟?有人說將熱鐵棍擠出鐵洞,不知道要費多大的力氣?還有人說就算敲出洞來,如果是歪的,還不是全部報廢?

難啊!朱平槿再次感嘆。路漫漫其修遠兮,開啟民智可不是一兩天的功夫。不來一次乾綱獨斷,看來是不行了。

注一:指第一代靖江王朱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