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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火器之先(五)

陀床就是一個原始的人工砂輪機,車床可要複雜得多。

沈貴與李立兩人頭碰頭,一人一隻手,拿著朱平槿傳下來的圖紙觀看。

“這陀床講究靈巧,這車床卻不同,沈匠頭可知有何不同?”朱平槿問道。

沈貴思索良久方才答道:“看這車床向外懸出之飛輪極大,必定吃力甚重。小人想,這車床必要堅固耐用方好。”

朱平槿笑道:“堅固耐用這是自然。可沈匠頭只知其皮毛,不知其精髓,故而還未入門。”

聽到世子批評,沈貴非常羞愧。這時,他身邊李立卻抬起頭道:“這車床有夾具三個,前後各一,側面還有一個。依小人猜測,既然要製作銃管,那連線飛輪端的夾具必定可旋轉。那旋轉的夾具,連同身後軸承和飛輪,都應是空心的,如此才方便夾持數尺長的鐵棍或鑽頭。當然,此處可以固定鑽頭,也可以固定鐵棍。另一端則反之。動與不動之間,則鑽孔可成。然則鑽削深孔,最難保證深孔筆直。前頭差之毫釐,後頭必定謬之千裡。故小人揣測,這車床講究的不是力度大小,而是精準非常!”

朱平槿笑了。李立此人朱平槿不瞭解,只曉得他讀過書,在王府工正所也幹了七八年,家庭非常困難,就連今日世子召見,衣襟上仍然補著好幾塊補丁。

“李總辦所說不差。你且說說如何保證這鑽削的精準度?”

這就有考校的意味在裡面了。若是答對了,說不定世子將來就會青眼相看。王崑山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可他對此一竅不通,只好忍住心火聽李立如何回答。

“小人曾鑽削過木器。這手鑽下鑽,定要與木器表面垂直。若有偏斜,必定鑽偏。發現偏斜,只得報廢重來,不可試圖糾偏。何也?蓋手鑽鑽桿極長,若強行糾偏,鑽桿極易斷裂。這鐵作敲打出來的鐵棍,長短不一,粗細不一,彎直不一,鑽削端面更是凹凸不平。要在這等鐵棍上鑽出一個筆直的小孔,何其難也!所以小人想,必先將這鐵棍粗細長短統一,再較直銼平,製成可供鑽削的毛坯,然後鑽削方成!”

這李立已經有簡單的工業化生產的思路了。高度細分的工種,合理有序的流程,是現代大工業普遍的現象。

“如何製成這統一之毛坯?”朱平槿不依不饒。他要看看這鄭安民極力推薦的技術人才,到底有幾分水平。

“世子這車床簡圖上,除前後兩端各有一個夾具。在床子邊上,還畫了一個夾具。這夾具用來固定車刀,那踩動踏板,夾具帶著鐵棍旋轉,車刀靠上去,就能將鐵棍車圓。木作制圓棍,也是用的同樣方法。只要用繩弓將木棍轉起來,把刨刀湊上去,這木棍不就刨圓了?可恕小人困惑,若這車刀不能前後移動,何以保證鐵棍前後粗細一致?還有,若車床兩端不能前後移動,這轉頭如何進刀……”

忘了畫出床身導軌,這是朱平槿的疏忽。車床導軌的平直,直接關係到車床的精度。李立發現了,說明在他的大腦中已經形成了車床的立體影象。控制車刀前後移動和進刀的螺桿、手輪等部件也沒畫出。這倒不是朱平槿的疏忽。他不知道以現在的生產條件,能不能生產出螺桿來。

朱平槿講了床身導軌的事情,又把螺桿的問題擺出來,問他的幾個能工巧匠能不能生產出螺桿來。談到螺桿,木作的沈貴立即找回了剛才丟失的。

“若這螺桿只是木器,倒好辦很!螺桿便是圓木棍上的斜槽。只要用繩弓將木棍旋轉起來,再用窄刃或者尖刃的鉤刀斜著進刀。鉤刀吃進木頭裡,那斜紋就會帶著刀架自己滑動。只是這鉤刀的斜度不能變,變了那斜紋便不均勻……”

尖刃鉤刀切出來是三角螺紋,窄刃鉤刀切出來的梯形螺紋。有了外螺紋,刻制螺母的內螺紋就變得非常簡單。在螺桿尾端釘上拉刀,將螺桿從圓孔中拉出。圓孔裡有個突起的銷釘,鑲入螺桿的外螺紋中,螺桿一拉便被迫旋轉,拉刀就在螺母中刻出相應的內螺紋,這與槍炮中刻制膛線的原理一模一樣。老鉗工叫這種辦法為“以公制母,公母配合(注一)”。既然沈貴是位熟手,那就好辦了。朱平槿乘勝追擊,講了螺紋的斜角和形狀,以及它們各自的特點和應用範圍,然後吩咐李立、沈貴回去慢慢摸索。這些知識涉及現代數學和力學,朱平槿講了也不知對方能聽懂多少。

車床講完,朱平槿趁下午還有時間,加緊講了鋼材的事情。一個是炒鋼,一個是坩堝鋼。

炒鋼在中國出現很久了,這是一種極其原始的兩步鍊鋼法。先鍊鐵,後鍊鋼,與現代鍊鋼法(注二)比較接近。鍊鐵爐與抄鐵塘串聯使用,初步實現了操作的半連續化。煉好的鐵水從鍊鐵爐下面的鐵孔放出來,然後用泥土塞住鐵孔,鍊鐵爐可以繼續加料生產。鐵水流到爐子旁的一個方塘裡,飛快灑上精礦粉或者曬乾的汙潮泥粉,數人站在方塘邊牆上用柳木棍在鐵水中疾攪,可以立即炒成熟鐵,或稱炒鋼。汙潮泥乾粉含有氧化鐵和矽酸鐵,精礦粉就是氧化鐵,灑進生鐵水可以促使碳氧化,降低鐵水的含碳量。淺而寬大的方塘,加上柳木棍疾攪,可以促使鐵水與空氣的接觸,促進氧化作用,加速熟鐵形成。這與現代轉爐鍊鋼中的空氣或氧氣頂吹,倒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炒鋼優點很多:產量大,生產簡單安全,成本低廉,所以大明市面上鋼材多以炒鋼為主。

但是炒鋼也有很大的缺點。除了成分難以精確控制之外,最大的問題鋼渣無法排除。鍊鋼並不是單純的氧化反應,更有除渣提純的要求。生鐵水中含有大量矽、鈣、磷、硫等雜質,矽、鈣無用,磷、硫有害,碳含量則必須控制。炒鋼使生鐵變成熟鐵,在降低含碳量的同時,鐵水的熔點隨之上升。生鐵熔點大約只有一千二百度,鋼就達到了一千三四百度以上。至於純鐵,更在一千五百度以上。當汙潮泥乾粉和精礦粉的加入鐵水並用柳木棍疾攪後,鐵水碳含量降低,熔點上升,鐵水便立即開始凝結,變成一攤攪不動分不開的濃稠芝麻糊,鐵水鐵渣完全混合在一起,根本無法分離。疾攪還造成鐵水中混入大量氣泡,柳木棍碳化斷裂部分同樣混雜在鐵塊中。

可以想象,這種含有大量鐵渣雜質的粗劣炒鋼怎能用在槍炮身管的製造上?那不是一摟火就炸膛?更不要說製作比身管要求更高的鑽頭了。大明的鐵匠很清楚炒鋼的缺陷,所以炒鋼必須重新經過反覆鍛打(熱鍛),才能勉強達到使用要求。

現階段,朱平槿不可能透過改進炒鋼的工藝流程來實現鋼材質量的飛躍。想要得到優質的鋼材,他唯一解決辦法是用廉價的炒鋼為原料,進行坩堝重煉。反正是科研性質,成本不是主要的問題。

中國使用坩堝的歷史非常悠久,起碼可以追溯到漢朝。在朱平槿在雅安時,也曾用過鄰近滎經縣的特產——滎經砂器來燒水喝茶。這滎經砂器的燒製,就是在坩堝中悶燒完成的。普通的轉爐鋼屬於沸騰鋼,而坩堝鋼屬於鎮靜鋼,氧化反應充分,裡面沒有多少氣泡,而且除渣方便,像肉湯除血沫一樣,將面上的鋼渣舀去便是。因為反應時間長,坩堝鋼還可以根據需要,方便新增各種有益元素,生產出各種用途的鋼材。但在朱平槿的前世,坩堝鍊鋼因為產量太小,成本太高,已在大規模工業生產中被淘汰了,主要用於小作坊裡熔鍊特殊的工具鋼,或者實驗室裡做鋼材成分檢測。加溫也不再用碳,而是電。

鍊鋼需要一千六百度左右的高溫,所以鍊鋼坩堝不能用普通的陶土坩堝,只能用在少量陶土中大量新增石墨或者高嶺土熟料的特殊坩堝。天然純淨石墨的熔點高達三千六百度五十度,遠遠超過鋼鐵的熔點,用在鋼材冶煉中毫無壓力。石墨成分是純淨的碳,在鍊鋼過程中可以少量增加鋼材中的含碳量。要增加鋼材的含碳量,煉成高硬度的高碳工具鋼,還必須在坩堝中新增石墨粉。要提高鍊鋼溫度,除了使用粒度合適的焦炭外,還必須使用預熱的高溫空氣。高溫空氣可以利用爐體本身的散熱,也可以單獨用火焰加熱。

朱平槿詳細講述坩堝鍊鋼,馮氏兄弟眼睛都瞪出來了。他馮家作坊裡有一座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化鐵爐,他倆從小就在爐子邊幫大人拉風箱,自己也用過坩堝來熔過鐵水,可是都沒有世子知道的多。世子的描述活靈活現,彷彿就在爐子邊幹過一樣。可是他倆都想不通,以世子身份的尊貴,怎麼可能去做下賤的匠活呢?

朱平槿傾心傳授他的技術,已經完全進入了忘我的狀態。被傳授者的感受,並不在他考慮範疇之內。金屬材料學及其熱處理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也是機械加工的基礎。在沒有溫度計以及現代熱處理裝置時,必須透過操作者自身積累的經驗來判斷。

如高碳鋼與低碳鋼,在陀床等原始砂輪機的高速摩擦下,飛出的火星數量和支數是不同的。老師傅拿著工件在砂輪機上杵一下就能做出大致準確地判斷鋼材的含碳量。

又比如鋼材的熱處理,正火、回火、淬火、滲碳等要求的溫度、時間及冷卻速度也是不近一樣。沒有溫度計就只有用眼睛分辨鋼材的顏色。

再比如普通麻花鑽頭一般直接使用高碳鋼製作,而不會使用滲碳低碳鋼來製作。沒真正玩過的人就根本弄不清高碳鋼與滲碳低碳鋼之間的差別。

可這些來自於實踐的學問難不倒朱平槿。他在基層一手一腳幹過,從實習生幹到老師傅。他透過系統的知識講授,讓在座的幾個人有一些基本認知,走一些捷徑,而不會在實踐中去盲目摸索,浪費很多時間走彎路。

注一:約定俗成。外螺紋是公,內螺紋是母。為什麼不能反過來?請大家猜猜。

注二:現代鍊鋼法在鐵水中加了石灰石等溶劑,再加氧氣頂吹,促進氧化放熱反應,極大提高鋼包溫度。有了高溫,就有了高活度。在這種狀態下脫硫、脫矽、脫磷,較為徹底。渣鐵分離後,再進行脫碳。諸多的綜合措施,才能極大提高了鋼材的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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