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棟磕頭如蒜,朱平槿卻面色如常。
他只是眯著眼睛道:“此物大約是白色的晶體,有點像精鹽,性子嗎……”
“徒兒猜,既是天上雷公所用,性子定然最為爆烈!”
輪到朱平槿瞪眼睛了。這你都能猜到!
“你所猜不錯!此物性子極為暴烈,萬萬不可重擊重壓,一定要輕拿輕放,亦不可與其他金銀銅鐵混合。”
“徒兒知道!這雷公乃是天上神仙,長了一雙千里眼、一對順風耳、一顆玲瓏心,我等凡人在銀子裡摻假,豈能矇蔽天上的神仙?”
天哪,你又猜對了!
“所以我們用的原料一定要絕對純淨!手上要帶細白棉布做的厚手套,嘴上要帶幾層絲絹做的口罩,器物要用純淨光滑的白瓷,地上要挖三尺深的壕溝,此外……”
“徒兒知道!若要得此寶物,還須沐浴更衣齋戒三日以示虔誠!可徒兒不明白,可為何要挖三尺深的壕溝?”
朱平槿屢被打斷,終於火了。
“不準再提問題!”
“徒兒知錯!請師父見諒!”侯棟勾下了頭。
“好生聽著!”朱平槿喝道:“既然此物最為暴烈,只要此物稍有發熱、發燙、冒煙等症候,爾等立即跳進壕溝,趴在地上保命!”
“徒兒明白了!徒兒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製成這雷公銀子!”
“具體的製法,汝也聽好了。欲得雷銀,先得硫酸。這硫酸的煉法,是用硫磺粉與火硝混合水蒸氣一起合煉。待到……”
朱平槿講的是歷史上第一種工業規模製備硫酸的方法——硝化法。硝化法出現的時間,與目前所處的年代大致相當。方法很簡單,就是蔣硫磺與硝酸鉀和在一起加熱。
硫磺和硝酸鉀都不是什麼神秘的東西,在市面上能買到現成的,福仁堂的藥櫃裡也有,所以朱平槿認為採用這種方法的成功機率很高。他將製備過程說完,又將硫酸的樣貌特徵一一說了。
“師傅說得可是綠礬油?”侯棟滿臉疑惑,“丹書上說,石膽火煉可取精華。徒兒請教先師,先師說這石膽便是膽礬。用膽礬文火煉製,在爐底常會留下些油乎乎的東西。這些油乎乎的東西最是毒辣,每每能燒穿爐底!人若是不知厲害,以手觸之,輕則皮穿肉爛,重則骨蝕……”
“這膽礬乃是何物?”朱平槿打斷問道。
“徒兒也未曾見過。先師道,這膽礬常結於銅礦坑井之中。模樣如同水晶,卻是深藍或淺藍色的,甚是好看。可放久了顏色就要變灰變白,故而不能作為寶石。”
銅離子是藍色的,那膽礬一定是硫酸銅晶體!媽媽的,老子的礦物知識還不如一個古代煉丹師!
朱平槿心裡如是想,面上卻不願放下師傅架子。於是他道:“萬物之理,殊途同歸。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歸一,如此便可形成一個迴圈!膽礬可練綠礬油,綠礬油加銅又可以煉成膽礬,此乃一理也!除了石膽,這硫酸還可焚燒赤鐵礦、硫磺之後煉得,汝要多多用心,大膽去試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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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棟佩服地五體投地:“徒兒煉製丹砂也是這樣!葛神仙道,丹砂燒之成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徒兒試之,果真如此,真乃神奇異常也!因何如此?徒兒百思不得其解,師傅方才一席話,令徒兒茅塞頓開!師傅之學問,真是窮究天人!”
行了,沒興趣再忽悠了。朱平槿打了個哈欠道:“這硫酸剛制出來,裡面一般都含有很多水份。直接使用是不行的,要想法提純變成濃硫酸才行。這濃硫酸加火硝,就可以……”
“這硫酸提純,徒兒用酒坊的蒸餾之法可行否?”
“可能不行吧?濃硫酸具有吸水之性,你用高溫逼出了水,水又被吸了回去,這豈不是做了無用之功?”
“五行之中水火相剋,水能滅火,火亦能逐水。既然酒坊能用蒸餾之法去水得到酒精,徒兒為何不能用此法濃縮那硫酸,得到硫酸精?”
“到底你是師傅還是本世子是師傅?”朱平槿眼冒金星,到處找雞毛撣子。
侯棟的腦袋又勾下去了:“您是師傅,貧道是徒兒。”
“按你的想法做,不必拘泥於為師之法!”朱平槿無奈地揮揮手,“可硫酸生成之酸霧有劇毒,必須完全密封。酸霧要用木炭吸附過,這樣才能去除雜質。酸霧生成後,就用先前得到的硫酸吸附,這樣硫酸就會越來越濃。告訴你個法子來判斷這硫酸的濃度:你用秤來秤,一樣的罐子,一樣的分量,越重便是越濃。”
“徒兒知道,這是濃稠之物密度更大的緣故……”
侯棟剩下的話被朱平槿瞪了回去。朱平槿接著說道:“你在城裡訂製一批陶瓷罐子,邊上要有孔洞的,陶瓷罐子之間用陶瓷管子連線,罐子與管子之間的接縫用鉛融了密封。罐子上面也要有鉛蓋。鉛不怕硫酸腐蝕!”
侯棟欲言又止。
“錢不是難事,人不是難事,瓷器作坊也不是難事。唯一重要的是雷銀!只要此物製成,你便是蜀地頭號的鍊金大師!”
“師傅才是真正的大師!”這傢伙難得謙虛一回。
“本世子就是本世子,其他什麼都不是!你也不是本世子的徒弟,外人面前不許稱呼本世子為師傅!汝明白了?”
“徒兒明白了!師傅意思是這雷公銀子是窺探天機之事,平常凡人豈能讓他們知道?”
朱平槿話到嘴邊卻被活活噎了回去。不過他很快表示贊同:“正是如此!”
“再說,窺探天機乃是折壽短命之事,此事當由徒兒一體承擔!”侯棟大義凜然。
……
“濃硫酸乃是化工之母。有了濃硫酸,就有了硝酸,就有了其他很多東西。所以制雷銀,濃硫酸乃是關鍵!欲得硝酸,把火硝加到濃硫酸裡就行。要是硝酸濃度不夠,再用濃硫酸吸吸水就可以了。記住,要把濃硫酸倒進硝酸裡,不能反著倒。否則一定會出事!”朱平槿諄諄教導。
“這又是為何?”
“你記著就好!”朱平槿又打了個哈欠,“再把我們凡人用銀子加進濃硝酸裡,這雷銀便出來了!”
給了答案,朱平槿又想起了什麼,探出腦袋道:“水銀也可加進這硝酸裡試試!一點點往里加,看看反應如何。”
“先師曾道,這水銀乃是神仙用的銀子。聚散無常,變化多端。徒兒想,若將水銀加進那硝酸裡,定然能製成神仙銀子!”
“那感情好,你不妨大膽去試!要人要東西,只管寫來條陳交給李四賢,他自會稟報本世子。不過本世子先要與你道清楚:進了這個化工之門,你便出不去了。你一身一世都會呆在道觀裡,十二個時辰都有士兵保護!”
“徒兒本是出家之人,孑然一身。師傅既傳我天書,已經是徒兒最大的福分,徒兒不敢奢求更多!”
朱平槿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好!只要汝能煉成這雷銀,本世子還要傳你更多……天書!那時你不僅是我蜀地頭號的鍊金大師,更是我大明第一位化工專家!屆時,本世子要賜你一個字。”
“謝師傅恩典!師傅要賜徒兒一個什麼字?”
“等你功成之後再說。不過此字可非比尋常,只能是化工專家才能獨享!”
“徒兒明白了!”黑暗之中,侯棟的眼睛賊亮,“那就是某某天尊、某某真人之類的!”
“天機不可洩露!”
夜色沉沉,街道寂靜無聲。在警衛排士兵的押送下,玉鼎道人踩著街上的石板,飄飄然回到了青羊宮。他躺在破屋的爛草蓆上,望著瓦縫裡滲出的絲絲星光,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世子口中三句不離的“化工”,那不就是化天地之萬物,奪巧於天工嗎?真的有這個本事,那不是神仙,那又是什麼?
朱平槿躺在他吸陽氣的臥室裡,望著床頂的雕花暢想。
“又忽悠進去一個!有了硫酸,就可以蝕刻雕版,印刷紙幣;有了硫酸,就可以漂白棉布,合成染料;有了硫酸,我就可以接著合成硝酸、鹽酸、純鹼、燒鹼。三酸兩鹼齊了,我還可以搞合成氨,糧食產量立馬翻番!哈哈……範旭東、候德榜,對不起,鄙人將成為中國化工之父了。”
“這兩天光想著造槍造炮了,軍隊的事情沒關注,各地的報告也沒看,這不行!”他打著哈欠,閉著眼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