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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各家謀算(二)

兩人互相客氣一番,重新落座。

廖大亨仔細講了今夜平臺朝會情形,問道:“世子竟棄了肥皂之利,實大出為兄意外!其意欲何為?”

“世子這是在收買人心,兄長難道看不出來?百姓之心、官紳之心,他已經收買了不少。此番瘟疫一來,他正好藉助這肥皂之利收服宗室。富順王、太平王、德陽王,三郡王或死或抓或等死,蜀地宗室早已噤若寒蟬,此時誰敢跳出來背後搗亂?世子又收王莊、開錢莊,造肥皂,牢牢攥住了蜀地宗室的銀袋子。以小弟所見,蜀地宗室現在已是鐵板一塊。宗室們除了選擇與世子站在一起,哪還有其他的出路?這與當年的楚王府,可是大大不同呀!”

封在武昌的楚王,當年與秦王、周王、蜀王並稱四大王府,但是由於內部奪嫡爭位,宗室互相攻訐(JIE),結果四分五裂,聲勢大不如以往,在四大王府中是率先衰弱的。不僅落了很多笑話,而且釀成天下大案。

“劉兄所言極是!”廖大亨閉著眼睛點頭。今天世子突然在平臺上念了一首太祖的親情詩,他就有些異樣的感覺,只是這感覺朦朦朧朧,看不清摸不到。

劉先生回答了廖大亨的提問,立即將話題轉到了他這次生意路上的所見所聞。劉先生知道廖大亨心中的疑慮是什麼,希望自己講了之後,能夠在思路上激發他產生共鳴。

“這次小弟販糧販鹽至重慶府,眉、邛、雅、嘉定、敘府、瀘州等川南沿江之地都走了一遭。蜀王府接受土地投獻,圈佔無主之地,反響之熱烈,實在令小弟大開眼界。以前我們說到投獻,都是官紳人家攫取民利之手法。可王府收受投獻,百姓非旦不抗爭,反而趨之若鶩,戶戶爭先,人人嚮往。何也?百姓們得了實利!百姓自己的土地,投獻後每年只交一成的租子,那可比向兄長交稅低多了!

王府為了打消投獻百姓的顧慮,還允諾他們投獻自願。要是哪天他們想改回田主名字,隨時可以自便。現在百姓不是怕投獻,而是怕投獻了世子不收。就連租種王府田地的農戶,也只交五成的租子,比租種官紳的土地少交許多。若是王府自有之田土足夠,天下之官紳都找不到一個種田的長年!”

廖大亨聽了他姻兄的話,心中十分鬱悶:“除了一成、五成的租子,還有特供的肥皂、特供的子弟學校。”

“如今灌區十一縣,王莊早已是星羅棋佈,無處不在!以前王莊較少的幾個州縣,仁壽、井研、資縣三縣,目前王莊已經佔田三、五成不等;簡州(現簡陽市)、漢州(現廣漢市)、綿州(現綿陽市)正在開設王莊;雅州一州三縣,州城、名山無需多說,那裡遍是王府的茶山稻田,連滎經和蘆山兩縣那些個偏遠的地方,聽說都開設了王莊;眉州的彭山縣、邛州的蒲江縣、嘉定州的洪雅縣、夾江縣現今也是王莊連片。邛州若無楊天官領著一幫士紳死死頂著,邛州夾在成都與雅州中間,他們哪裡跑得掉?現在天全高登泰去了瀘州,早晚又是幾十個王莊。小弟打聽到,世子往嘉定派了一個雅州生員名叫唐默的,在嘉定城內大肆宣傳投獻的好處,敲鑼打鼓,登臺唱戲,好不熱鬧!兄長,您知道這唐默收受投獻的攤子擺在哪嗎?”

廖大亨搖搖頭。

劉先生當然知道廖大亨收朱平槿贊助費的事情,但說起來還是忍不住義憤填膺。

“就在州衙對面!聽說當地一幫士紳跳出來,要砸了唐默那個投獻攤子,立即就有幾十個凶神惡煞的土司兵,提著明晃晃的大刀站出來護著。那知州一個臭屁都不敢放!相反還好吃好喝招待著。何也?他要靠這些蠻兵守城呢!照這般架勢下去,嘉定、峨眉、犍為、榮縣、威遠,一州六縣早晚全是王府的!從嘉定順江而下,接著便是敘府、瀘州、重慶、夔州。總有一天,全四川都是蜀王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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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兄無需置氣!四川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廖大亨無奈笑笑,“天下本來就是他們朱家的!”

朱平槿收受投獻的情況,廖大亨清楚得很。資訊的渠道,除了有地方上道、府、州、縣的各種呈文報告,還有朋友、昔日同僚之間的私人信函。邛州的楊天官,最近一連給他寫了兩封信。信中有句話令他印象十分深刻:

“膏腴盡入王府,民無立錐之地!”

廖大亨清楚,並非“民無立錐之地”,而是楊天官這些官紳無立錐之地。涉及王府的呈文,他一般不批。下面鬧兇了,他就批個“寧靖地方、勿要生事”。只是礙於楊天官的能量和面子,他還是回了一封私信,說會勸告王府。可話雖如此,他不可能有實質性的動作。畢竟朱平槿的投獻收得越多,他的贊助費收得越多。現在已是六月下旬,再過兩個月,王府收了秋糧,這筆鉅額的贊助費就會到手。可是不知怎地,這錢他拿得始終不踏實。

廖大亨在想,劉先生卻在說,而且越說越心驚肉跳。

“王府的土地投獻之策,影響不僅是鄉紳農戶,還有衛所的軍士!現在王府除了護商隊,在各個王莊都建了護莊隊。護莊隊的待遇一如護商隊,比衛所的那些泥腿子軍士、叫花子衛丁好得多!比如成都五衛的軍士,投入護商隊護莊隊的便有幾千人,而且全是精壯。那寧川衛和成都後衛,更是公開將士兵賣給王府!其他幾個衛,據說眼紅無比,託關系找門子已經求到小弟這裡了。當官的不賣,士兵就自己賣,當官的難道還敢到王莊上去搜查嗎?”說到這兒,劉先生自失一笑,“商人們也是這樣。天全的茶馬走私,現在雅州周遭的商人那是削尖腦袋往裡鑽!王府和天全土司掐住飛仙關要隘,聯手設卡收錢,賺得那是盆滿缽滿!”

“那條道我們走不通,你別想了。”廖大亨突然打斷劉先生道。

“那是,小弟也不敢妄想。”劉先生自知失言,笑道:“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為錢丟命不值得。賤內得來的訊息,王妃在府裡放言,那是她兒子用命趟出來的財路,誰也別想插上一腿!哦,兄長是否聽說,這世子在王府裡節儉得很,一頓飯從不超過四菜一湯。連個幹豇豆燒豬蹄,還要分作兩半:一半他和羅姑娘吃,一半分給下屬!”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廖大亨默默念道。

他姻兄弟沒聽清,忙問什麼,廖大亨笑道無妨,劉先生便繼續講下去:“兄長剛才講到保寧府張繼孟之事,無疑是世子要對保寧府下手了!”

“劉兄,為兄正要請教保寧府一事。”說到保寧府,廖大亨頓時來了精神,腰桿也坐直了些,“劉兄你說,那保寧府山多土少,瘟疫盛行,土賊猖獗,人人都在外逃,世子倒是要進去。本官有些想不明白!”

劉先生一聽心裡笑了:我都能明白,你一個巡撫大人不明白?你無非要我主動把話挑明而已。

“要田土,川南多得很。尤其是敘府、瀘州一帶,方經獻賊蹂躪,正是人少田多的好地方。世子想收投獻,理應佈局川南。世子現在盯住川北,逼著我們除掉張繼孟,除非世子圖謀之所大者,並不在田土上!”

“那在何處?”廖大亨盯著劉先生的眼睛問。

哈哈哈!劉先生放聲大笑,笑聲中帶了些戲虐。

“兄長之意,無非是要小弟親口說出來。說出來倒也無妨,小弟一個小本商人,有錢便是父母,無錢便是仇人。只是怕說出來,兄長與小弟從此便有了嫌隙!”

“你我本是兄弟,有何嫌隙可言?此地一席話,再不入第三人之耳去!”廖大亨說著,抓住了劉先生的手:“如有所負,天誅地滅!”

已經逼得巡撫大人詛咒發誓了,這話不說不行。劉先生一副毅然決然的樣子:

“那好,小弟今日便豁出去了!兄長知兵領兵之人,最是清楚山川地理!保寧、夔州兩府,乃是四川的門戶。守住兩府,干係重大!所以世子所謀者,在全川,在天下!”

“劉兄說世子會造反?”廖大亨有些疑惑。

“造反很難說.”劉先生搖搖頭道:“但是佔據全川,以求自保的心思肯定有!”

“佔據全川,那不是造反是什麼?”

“兄長,這可未必。”劉先生立即反駁,“在當今皇帝眼中,也許是造反。在將來皇帝眼中,或許還是依靠!”

廖大亨何等聰明,立即猜到了劉先生的言外之意。

“劉兄是說,京師未來可能不保?可現在就作如此判斷,未免為時太早了吧!”

“在小弟看來,天下之勢已然明了。成祖皇帝戎馬一生,曾經放言‘天子守邊’。可如今京師之勢乃是腹背受敵,四面受困:北有韃子阻洪承疇於松山,南有闖、獻巨寇革左五營肆虐河南、湖廣。晉、陝、魯、南北直隸,還有我們四川那是小賊多如牛毛,剿之不盡,殺之不絕;察哈爾的林丹汗去後,草原已為建虜所有。不知兄長可有耳聞,朝中有人在議論遷都之事……”

“當今天子,性子剛烈,又極顧臉面。只要烏鴉們一呱噪,他定然不會同意遷都。丟掉半壁江山,他如何面對朱家的列祖列宗?又如何面對史家的錚錚鐵筆?遷都之事,多半都是謠言。”廖大亨肯定道。

“傳聞是真是假,姑且不論。可天子不肯走,那就只好困守京師。如今開封還守著,運河也還通航。小弟以為,只要開封一失,運河一斷,京師便如甕中之鱉。到時天子……”

劉先生五指大張,做了個伸手下探抓取的動作。

廖大亨猶豫著嘀咕道:“天子如去,還有太子,還有永、定二王。就算陛下一家子都去了,還有神宗餘脈一系。福王、瑞王、惠王、桂王(注一)皆可承繼大統……祖宗家法: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輪到蜀王一系,不知猴年馬月……”

“大人!”劉先生有些急了,說話也就口不擇言,“到如今大人還沒有看清楚麼?要緊的不是那狗屁的世系血統,而是世道人心!是能戰之兵!獻賊才不管你嫡不嫡、長不長,是遠支還是近親,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沒有世道人心,沒有能戰之兵,就是玉皇大帝和西王母日出來的也沒用!”

廖大亨聽得有些恍惚。他拍拍腦袋,彷彿恍然大悟:“事關身家性命,為兄反而糊塗了!兵!對,劉兄說的對,要有一支兵,一支我們信得過的兵!”

“大人拿兵做什麼?”劉先生冷笑道,“大人的兵,都是朝廷的經制之兵。朝廷一紙詔書,大人莫說兵沒了,連腦袋都會沒有!”

“那怎麼辦?那怎麼辦?”廖大亨呢喃道,“國之將亡,人之何往?”

劉先生平身第一次看見,他這位平素高高在上的姻兄,露出了空洞無力的絕望眼神。

注一:福王朱常洵為明神宗第三子;瑞王朱常浩為第五子;惠王朱常潤為第六子;桂王朱常瀛(YIN)為第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