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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護衛痼疾(二)

謹德殿內,君臣奏對。

鄭安民收斂了笑容,臉色嚴肅起來。

“臣於戰陣一竅不通,然於政事人事還頗有些心得。政事人事其實一樣,無非還是人心而已。

當下何謂人心?利也!

現在世子有軍力四支:護商隊、護莊隊、王府左護衛和天全土司兵。

護商隊,多半是世子在成都、雅州和簡州等地人市上購買之家奴府丁,少數為招募之漢藏敢戰之士。這些人出身苦寒,淪落他鄉,衣食無著。天下雖大,卻無其容身之地。世子收留他們,賜其土地,安其家屬。衣之,食之,傷殘養之,身死葬之,待之如袍澤,撫之如父母,他們無不感恩戴德,誰人敢不效死?此世子軍力之中堅也。

護莊隊,多出身王府莊戶,世代聚居。世子輕徭薄租,懲治不法,還利於民。他們忙時耕種,與民無異,閒時操練,年底又有銀子糧食的補貼,何樂而不為之?平時守莊護家,戰時垛整合軍,或守城,或野戰,或補充護商隊之戰損。他們人數眾多,分佈甚廣,有一王莊即有一護莊隊,此世子軍力之基石也。

天全土司雖名土司,實為漢人,與董卜等蠻夷土司迥然不同。天全土司高楊兩族自獻王封國以來,歷代從軍,戰功卓著,然而朝廷諸公以為是土司,於仕途之上極為歧視。蒙世子委身相交,薦之於朝廷,得以授官。功必賞,過必罰,糧餉一視同仁,傷患傾心救治。又設立榷場,疏浚道路、分潤關稅。如此種種,天全土司上下何不感恩佩服?天全土司控扼川藏大道,窺視雅州重鎮,士兵弓馬嫻熟,作戰勇猛無敵,兵為將有,川地依之為棟樑,世子視之為肱骨,此世子不可不與朝廷相爭者!”

進士二甲出身的,果然智商不低。鄭安民幾句話,把朱平槿的心機全部道破。

“當下之人心,利也。鄭長史所言,句句中的!然本世子對左護衛同樣是恩恤有加!”

朱平槿迴避了護商隊、護莊隊和天全土司兵的問題,把話題轉回到左護衛。

“於官,宋振宗、宋振嗣兄弟皆是出身左護衛。凡跟隨前往天全,願留我護商隊者,本世子一樣擇能授官,如陶先聖者。現在漢州組建護莊隊,他已經獨當一面。劉盡忠謀反之後,劉氏子弟並未因此株連,如劉連擢、劉連鵬等人,本世子錄其功勞,依舊大膽使用。其餘未入商莊兩隊者,如喻汝楨、尹家麟等,只要做事本分,本世子也是封官授爵,善待優渥。於兵,本世子更是……”

“世子,左護衛之難,正是出在這‘善待優渥’身上!”鄭安民不客氣打斷朱平槿的牢騷。

“左護衛兩三百年都是蜀王府唯一的親兵,他們根本看不起什麼護莊隊、護商隊。他們眼中,那些不過是鄉丁土兵,上不得檯面的!世子善待優渥於他們,可哪一代先王不是對他們善待優渥?劉盡忠謀反事敗,世子是給左護衛兵士每人發了一兩銀子,可哪一代先王不同樣犒勞賞賜?”

難道善待優渥之下,左護衛軍士之家都是衣食不愁、錢糧有餘,吃飽撐胖都拿不動刀槍了?朱平槿心中疑惑。這時他才陡然警醒,自己從來沒有親自到左護衛莊子上去看過。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現在自己坐而論道,憑空想象做判斷,定決策,會不會出問題?這時他想起去年除夕去東門人市買人時的情景,那邊應該就是左護衛的軍田了。出了青樓遍街酒樓林立的紅燈區,道邊就是泥牆草頂、布簾柴門的稀疏簡陋的房屋,怎麼印象中與老百姓一樣窮困呢。

一股暖風吹過謹德殿,宋振宗在不知跟誰大聲說話,聲音都傳到了殿內。朱平槿想到今天是何承峻值守殿門,又聯想到第一天見到何承峻時,那筆直的身形和凍得烏青的嘴唇。

鄭安民不知道世子為什麼突然沉思不語,甚至有點心神不寧,可他知道必然是世子想到了什麼。

“吾護衛軍士,窮若民等!其帥侵吞過半,安得不窮!”朱平槿一字一句,言語鑿鑿,“鄭大人可將實情告知於我!”

“世子明鑑萬里!”鄭安民離座頓首,“王府中若有宵小之輩,萬不能矇蔽世子法眼!”

“鄭大人請起。”朱平槿扶起鄭安民,聽他將左護衛的真實情況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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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衛所制,可歸於世兵制。按照制度,衛所成丁分作兩類,一是正軍,二是軍餘,俗稱餘丁。按照大明朝三百年前的理想設計,一戶出一正軍打仗,留二三餘丁屯田。正軍保家衛國,餘丁屯田出子粒,供給正軍。這種世兵制的特點是:以兵養兵,兵民分立。兵永遠是兵,民不一定永遠是民。朝廷打仗輸了,或者兵跑得太多了,朝廷下令垛集,民就成了兵。

有淺薄之輩妄自揣度:這種衛所世兵制,必是朱元璋拍腦袋拍出來的!

他們錯了!

世兵制是大明集體領導班子在艱苦卓絕的鬥爭實踐中總結發展起來的!

在大明開國戰爭中,正是這種制度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在大明建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正是這種制度在墾邊戍邊,安定邊疆的過程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所以這種制度,是經過了實踐檢驗的真理!

朱平槿的太祖爺爺,曾用他樸實無華的目光考察了他的各項社會規劃,為這種世兵制的諸多優點總結出一個重要的結論:

“朕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

可惜,昨天的真理,往往是今天的謬論,這就是殘酷無情的歷史辯證法。這種在洪武年曾經發揮很大作用的兵制,在崇禎年成了朝廷的夢魘。

……

鄭安民雖然是文官,在王府任官也不久,但對左護衛的情況還是有些瞭解的。機緣就是他遇到了富順王父子、劉盡忠和陳恩謀反一案。查抄反賊家產之時,鄭安民作為王府派出的最高官員,全程參與了財物的清點和造冊。富順王家的財產那是多得數不清,劉盡忠作為一名三品武官,其擁有的財貨也可謂堆積如山。

這讓經歷過彈劾的鄭安民留了個心眼。他的官場經驗告訴他,一個官員的財產多寡,與他治下百姓的財產往往成反比。也就是說,官員越富,百姓越窮!所以,他特別留意了一下軍屯兵士的生活,雖有了思想準備,所見所聞但還是讓他大吃一驚。

鄭安民對朱平槿道,成都左護衛共有兩萬多人,除去婦孺老弱,在籍成丁有約七千。這在成都各衛中,成丁佔比是最高的。作為蜀王府的親兵,左護衛在王城內有數百官兵充當儀衛,鄭安民每日來點卯都會見著。所見之下,這些儀衛無一不是兵甲精良,衣著光鮮。

他曾經天真地以為,賢王輩出的蜀王府,與荒淫不法的西安秦王府畢竟有所不同。可當他真的身在左護衛的軍屯之內,才知道什麼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的目光所及之處,軍士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軍官阡陌連綿,屋宇堂皇!

隨著清查的深入,他才發現,左護衛六萬多畝屯田,八成以上的軍田,或典或賣,早已成了民田;朝廷不準買賣軍田的規定,早已成了一紙空文。軍官們想盡辦法佔田,想盡辦法加大軍戶的子粒銀繳納數額,繳不起就包賠。遭了天災,軍戶們賠不起子粒銀,只好賣田賣老婆賣兒女。什麼都賣光了,軍戶們就冒著砍頭的風險逃戶逃籍。除此之外,軍官還無償役使軍士如私家奴僕,或耕田,或植桑,或為青樓妓院護院,或為酒肆當鋪跑腿。兵士們敢怒不敢言,因為稍有怠慢,軍官們便可以行軍法殺人!

在違規轉為民田的五萬餘畝田地中,劉盡忠一人便佔了一萬五千畝,他的黨羽佔田也有近一萬畝。其餘剩下全部被各級軍官瓜分。這些田地都租了出去,租戶有衛裡軍戶,也有軍官家丁,還有部分是附近的民戶。一萬多畝殘存的軍田,實際上也租種給了軍戶,每年交納的租子,除了極少部分充作儀衛的開銷以及衛中公費,其餘全部被劉盡忠一黨侵吞。

“軍戶者,苦甚於民!百姓尚能婚配,軍士有求婚者,百姓紛紛避而遠之!故終身未婚之軍士極多!”鄭安民最後用軍士婚配的艱難,來說明左護衛的真實情況。“宋將軍選兵,兵多不從,實乃苦兵久矣!”

他媽的,左說右說,整了半天,本質還是階級鬥爭!朱平槿火從中來,低吼一聲:“宋振宗欺主也!”

他抓起桌上銅鈴,使勁搖了起來。

“宋振宗在偏殿吧?叫他立即前來報道!”朱平槿對出現在門口的秦裔喊道。

“世子萬萬不可!宋將軍,王府頭號大將也!萬不可因怒誤了天下事!”鄭安民大驚,急得撲倒在地上,抱住了朱平槿的大腿。

“鄭大人請起!本世子知道輕重緩急!”朱平槿自信滿滿,“若是宋振宗他敢欺君,本世子一句話,明天他就去餵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