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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東門人市

廖大亨不急著答話,等著朱平槿自己提出要求,把事情挑明。不過朱平槿也是官場老手,他只是敘說茶馬古道上物資運輸困難的情況,卻並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廖大亨終於意識到,世子雖然答應昨晚的事情不予追究,但是一幹人犯還有供詞都在王府,如果他不明確表態,這件事說不定還有變故。

廖大亨沉默半響,方小聲對朱平槿道出了自己的難處。目前獻賊肆虐,主軍客軍皆是疲憊不堪,實在無力調配軍士剿滅各處雜匪。邵撫曾於崇禎二年平息了天全土司的兵亂,也曾整治過官吏私設關卡、盤剝商旅等違法之事,奈何眼下朝廷兵餉不繼,兵士全靠收取過路費充作軍餉,他有心整治卻不敢倉促行事。至於道路難行,需要大量勞役方可疏通。藩庫早已見底,恐怕近期難以行事。

朱平槿道:“廖大人所提之難處,本世子自能體諒。不過,那茶馬古道本是蜀中通往藏地的通商要道,長期淤塞,商賈難行,於蜀中百業皆有影響。本世子願上奏王爺,由王府出面,號召蜀中商賈捐輸錢糧,募集青壯開山劈石,疏通道路。不過捐輸錢糧修路的義商,衙門可否適當減免稅費,以此褒獎?”

廖大亨心裡暗罵一聲,什麼王府號召義商出錢出糧疏通道路,不過是想借義商之名免費走私茶馬而已!真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不過他可不會把心裡話說出口,而是裝作感激的樣子道:“難怪國人常稱‘蜀中多賢王’!世子深明大義,心繫黎民,本官深感欽佩。義商捐錢出力,朝廷有所褒獎,理所應當。若此事可成,本官當移文各州、縣及諸關隘,大力襄助!”

廖大亨心裡算得明白,即便是王府走私茶馬,甚至侵佔民田,自己也會假裝糊塗。誰讓他們和天子是一家人呢?自己的當務之急不是與眼前的小子拌嘴,而是儘快把獻賊攆出四川,坐穩四川巡撫的位置。蜀王府的任何要求,只要不讓自己失職、難辦、出錢都行!再說了,去年藩庫還差著蜀藩諸王的俸祿,今年明年都難補齊。如果自己不答應,興許世子下一道難題就要出給自己了。

廖大亨痛快答應,讓朱平槿心裡樂開了花。

朱平槿利用了廖大亨的一個思維盲區。廖大亨想到的肯定是錢。他絕對料不到,為了保命,有人要練兵謀反。

“本世子即刻著人將首級取下……”朱平槿對廖大亨道。

中國人的春節,總是那麼繁忙。

大年初八的早晨,朱平槿坐在床沿上,迎著春日的陽光,大大地伸了一下懶腰。

王妃生病了,王爺照例是百事不管,王府中的事沒人拍板做決定,自然一下子全停了下來。朱平槿給手下的宮人發了大紅包,有家人在附近的,也準了假探親。如此仁政,讓世子府裡一片歡騰,也讓蜀王府的其他人眼紅不已。趁著這個機會,朱平槿也給自己放了大假,休息一下充滿陰謀詭計的腦袋。他每天除了到王妃處請安問好說話,剩下的時間全部花在了老婆身上,比如寫信抒情,上街購物,上香求子等等。

轉瞬七天過去。朱平槿體內的生物鐘準時提醒他,大假結束,該上班了。朱平槿換了便裝,騎馬出了府門,直奔成都府東門而去。隨行人員騎馬換了便裝,除了宦官曹三保、王四忠,護衛宋振宗外,還有兩個才加入的新人:羅雨虹的弟弟羅景雲以及新聘的世子文案孫洪。

四個新入世子府的人才,高安泰初二就跟他在成都府養老的奶奶告了別,帶著朱平槿的親筆信迴天全去了。舒國平和李崇文則放了假,按大明官場的慣例過了元宵節才來上班。孫洪最慘,只回家耍了三天,然後就被朱平槿單獨安排了一間廂房,活活關了四天。幹嘛呢?讀檔案,學精神。上至皇帝朝廷的詔令行文,下至王府的田莊鋪子清冊,幾個宦官抱來堆了一大摞,讓他慢慢學習消化。

我D從長期革命工作實踐中認識到,領導的正確決策,是建立在對各種情況充分掌握的基礎上的。拍腦袋做決定,看似瀟灑,實則很可能犯錯誤。孫洪這個人聰明有急智,對天下大格局有較清醒的獨特認識,但是限於出生市井,對影響全域性的關鍵情況缺乏掌握。論點大而無根,是他很大的弱點。一個論點沒有具體的資料或事實做支撐,很容易流於空話。一個組織內的空話多了,就會淹沒少量的真知灼見,使最終決策出現嚴重偏差。

如何解決孫洪的問題?朱平槿想起他提副處級時,一位組織部的領導曾給他說的話:“幹部都是D培養出來的,從實踐中鍛鍊出來的。”於是利用春節空閒,給孫洪壓了點擔子,希望他能領悟上級的意思。今天朱平槿叫上他,除了讓他出去散心放風,另外的意思是繼續觀察。宋振宗是昨晚專門從羅府叫回來的,朱平槿準備利用這個機會,向職業軍人學習如何選兵。小宦官李四賢未能陪同世子出府,因為他到羅府請人的差事辦砸了,被朱平槿打發到青羊宮,跟著玉鼎道人燒鍋生火去了。

洪武年間,太祖高皇帝唯一的親外甥(SHENG)曹國公李文忠重修成都府的城牆時,在四道城門外各築了一座月城(甕城)。在月城之中,又各建了一座小廟。東門是五顯廟,南門是關王廟,西門是溫帥廟,北門是玄壇廟。廟宇中敬的不是菩薩,而是當地百姓普遍崇信的神話人物。朱平槿一騎人馬經過東門五顯廟時,廟門兩側已經有很多賣兒賣女的人家跪著。

朱平槿勒馬緩行,只見大部分人家賣的都是兒童,又以女童居多,一個個髒兮兮的腦袋上別了根稻草。大點的娃娃跪在父母親前面,朱平槿跨馬經過,後面的大人立即催娃娃給貴人磕頭。不懂事的娃娃動作慢些,大人就強按著小孩的腦袋磕。小些的娃娃沒法跪著,只能坐在竹編籮筐裡,一面吃著手指頭,一面睜著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全然不知未來的命運。

朱平槿躊躇片刻,示意曹三保動手買人,但是曹三保卻搖搖頭湊上來,建議不要在這裡買人。因為城裡一般比城外賣得貴,而且選擇的空間小。朱平槿知道曹三保比自己瞭解情況,卻又於心不忍,沉默半響後吩咐曹三保,待他離開後散些銅錢。

出了東門過了橋,不遠處便是一片煙花翠柳之地。東門外的大道名曰迎暉路,直通五十裡外的龍泉驛。過了龍泉驛,翻過不太高的龍泉山脈,就從成都平原進入了川中丘陵地帶。再向東走,就是川東重慶府的地界了。因此,這條道路是成都來往重慶以及出川的重要陸路通道。商旅頻繁,皮肉生意自然十分興隆。所以道路兩邊青樓遍地,家家掛著紅幡,所以百姓戲稱“紅布街”。

紅布街上棟棟青樓連成一片,間歇也可以看見酒樓雜貨鋪。到了夜裡,這裡就成為人來人往的一片紅燈區。不過早晨,這裡卻是最清淨的所在,因為大部分的窯姐還在補覺。一些早起的老鴇,已經開啟店門。不過她們沒有興趣招攬過客,只是百無聊賴地依在樓門口,一面衣衫不整地塗脂抹粉,一面冷冷地打量過往的行人。

出了紅燈區,迎暉路兩邊的房屋就逐漸少了,時不時還可以透過房屋間的空隙,看見屋後的一塊塊農田。再往前走,道旁房屋更加稀稀落落,房屋也多為石頭為基、泥磚為牆、稻草為頂、布簾柴扉為門的簡陋民房。

“世子爺,前面不遠便是人市。那路邊柵欄圍著的就是!”曹三保在馬上手指前方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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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槿夾夾馬腹,讓馬兒加快步伐,朝前小跑起來。

好一片活生生地悲慘世界!

人市,就是人口市場的簡稱。即便朱平槿已經完全有了心理準備,這個市場還是讓朱平槿大吃一驚。骯髒、凌亂、臭氣、牲口、麻木、罪惡等詞語,是這個人市最貼切的描述。

自從崇禎七年流賊入川開始,四川大部分地區自奢安之亂平定以來的短暫經濟恢復期便中斷了,重新遭受戰爭和土匪的蹂躪,農業生產條件和生產設施進一步被破壞。崇禎十三年的全國性大旱,進一步放大了四川糧食危機。大量的農民無法留在自家富饒的田土上耕耘,而糧食又被人口和租稅快速消耗。百姓們為了生存,只好整村整鄉地攜老扶幼,向著尚未遭受破壞的地區流動,希望能夠找到一口飯吃。成都府作為一省都會和蜀地最大最富裕的城市,是日漸龐大的流民隊伍主要的目的地。然而希望美滿,現實骨感,流民到達成都,卻發現連城市的城牆邊都摸不著。知府衙門早些年便有規矩:嚴禁各地流民進城。城外幾條大道上都設了卡子,兵士和衙役見著流民,便不由分說地驅散。流民們經過一個冬天的長途跋涉,身邊的錢糧早已耗盡,進城無望,眼看就要全家餓死,無奈之下只好把孩子、老婆,最後是自己賣給人販子,求得一碗餿飯延續生命。所以這些年,人市的規模越發大了。

人市的賣主大都不是被賣人的父母或者親屬,而是職業的人販子。這一點朱平槿沒有料到。

人市裡插著草標的待賣之人,大都年紀相當,性別相同,百十人一堆聚在一起,堆與堆之間又相互隔開。一個壯丁不值十兩,一個健婦不值五兩,老弱病殘和小孩純粹是白送還沒人要的添頭。難怪這裡的人如此便宜,原來幹的是人口批發!

這點朱平槿也沒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