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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松林山下(五)

松林山基地起伏不平的操場上,助威聲那是一浪高過一浪。

陳有福手持端頭裹了棉布和棉花的竹棍,弓步虎腰,護商隊標準的刺殺姿勢,正與手持木刀的馮如虎四目相對。

第一次見面,第一次交手,雙方都耐著性子,試探對方的路數。

對峙多時,陳有福終於在助威聲浪中發動了。他右腿輕蹬,右手輕輕發力,竹棍快速往前一遞。

馮如虎的眼睛正死死盯著那槍頭。竹棍一動,他不退反進,雙手掄刀,刀鋒向上。竹棍剛到胸前,啪!木刀由下到上,正好將衝勢正猛的槍頭盪開。見陳有福門戶大開,馮如虎頓時心中大喜。他甩腿一跨,藉著刀勢上衝,身體如猛虎一躍,暴喝一聲,木刀劃了條優美的大弧線,刀鋒從頂點翻轉直下,對著陳有福的左肩斜劈下來。

譁!操場上觀戰的官兵不由驚呼。以馮如虎的勢大力沉,就算一把輕飄飄的木刀砍在肩膀上,只怕陳有福也會傷筋動骨!

可陳有福沒有絲毫慌亂。只見他既不收槍,也不後退,反而以左腳掌為支撐,右腳掌突然發力撐地,如流星閃電般大步前跨,順著竹棍的蕩開之勢,腰部借力一扭,把竹棍尾端捅向來者。

陳有福的動作一氣呵成,可見平時操練純熟。槍是長兵,利在遠距刺殺,洞穿門戶;刀為短兵,利在近距肉搏,橫掃乾坤。故而長槍手遇到刀斧手近距砍殺,那是必敗無疑。可陳有福拿的並不是官軍制式的丈餘長槍,而是一根只有五尺半的短矛。所以槍勢一老,他立即以槍尾迎敵。

此招大出馮如虎意外。他有心收刀,可是兩人都在前衝,距離已經面對面。掄圓的木刀注入了他全身力氣,現在根本收不回來!

砰!竹棍屁股在馮如虎的護心甲上敲了一下。雖說只是竹棍,馮如虎的胸口還是感受到了一絲衝擊。

“你輸了!”臨時充作公證的宋振嗣走上來,“刀槍沾衣甲者為輸!”

“老子認賭服輸!”馮如虎嘴裡噴著粗氣,臉上卻是大寫的不服氣:“但他用竹棍屁股打我的胸甲,戰陣上那是取死之道!一招不能致命,老子反手又是一刀!”

“竹棍只是比武演示,戰陣上那就是十斤重的銃託!”宋振嗣拍拍馮如虎道:“陳有福虛招誘敵,借力打力,你挨了銃託還能站穩?再說人家有福用銃託捶你胸甲,已經給了你面子!你鍋盔大的一張鬍子臉,人家不曉得往上錘?”

“好,老子今天認栽!”馮如虎賭品不錯,認賬不賴賬,“哪裡站那個軍姿?”

“哪裡輸了哪裡站。”宋振嗣道,“有福給老虎做示範!”

“是!”陳有福幹淨利落。

“格老子的!”馮如虎嘟噥一句,扔了木刀,挺胸凸肚站在陳有福邊上。早有好事者上前,把三塊石頭遞來。肩膀上擱兩塊,兩腿間夾一塊。

“馮如虎咆哮軍需大堂,違反基地軍紀,罰站軍姿一炷香!陳有福私自約其比武,違反基地軍紀,也罰站軍姿一炷香!”宋振嗣大聲向看熱鬧的將士宣佈,“按我們護商隊的老規矩,石頭掉了重新罰站!”

“好!”操場上喊聲如雷。按照社會學原理,看熱鬧撿便宜的人永遠比當事人更多。

“三塊石頭,掉了一塊都要重來!”宋振嗣再度宣佈。

“一炷香而已!老子JB都夾得住,還夾不住一塊石頭?”馮如虎語出不屑。

“等著瞧!老虎,世子的新花樣你還沒玩過!”宋振嗣嚴肅的臉上終於滲出一絲笑意,“羅監軍,請你監督。趁老虎站軍姿,給他講講我們護商隊的軍紀!”

噹!噹!噹!遠處銅鑼敲響,聲音在四面的山谷中迴盪。

“開晚飯了!”看熱鬧的軍士們一鬨而散。

“各單位集合!”值星官劉連鵬高聲叫喊,“今晚加肉!先集合的先舀!各單位吃完了,成建制下河洗澡!世子發了肥皂,大家把身上的汙垢搓乾淨!”

一炷香慢悠悠燒完,至少兩刻種。不用交代,馮如虎肯定悲劇了。他以為軍姿就是簡單的立正站直,是個人都會,卻不知道站軍姿這項解放軍新兵深惡痛絕的基礎訓練科目,沒有動作要領的切實掌握,沒有頑強的意志毅力做保證,那是一刻鍾也堅持不了的。前世朱平槿對當兵打仗所知一鱗半爪,可是他如同千萬個同齡人一樣,參加過大學軍訓,在酷熱的操場上站過軍姿,留下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在蒙頂山建立護商隊時,朱平槿就開始引入這項科目。正因為最高領導對這項科目的無比偏好,所以護商隊的軍官常常透過展示自己筆直挺拔的軍姿,來區別於大明的其他軍隊。

新兵下連,老兵過年。新兵的悲劇,主要來自於他對軍隊規矩的陌生;而馮如虎的悲劇,卻源自於他內心對護商隊的不服氣。

這次隨尹家麟來到護商隊集訓,馮如虎還帶了他的兩兄弟如豹、如彪。三兄弟一般的高大結實,在莊上從來都是一霸。他們今日早晨出發,幾十裡路騎過來,到了松林山腳下,馮如虎的那匹瘸腿馬再也堅持不住,長嘶一聲起不來了。十幾代人在一起廝混,其他左護衛的軍官還不知道他們兄弟三人霸道貪吃的德行?於是個個拍馬揚鞭,加速前進,把馮家三兄弟晾在了松林裡。他們三人雙馬,一路彆扭前行,走到護商隊設的木柵之前,又花了許多功夫給衛兵解釋,結果還是第四連一名原來出身左護衛的副連長認得他們,他們三兄弟才進了大門。

馮如虎在尹家麟家吃酒之時,聽說他作為左護衛的世襲副千戶,可能會享受副團級待遇。有了這個待遇,他在軍營裡衣甲兵器戰馬吃用都是營裡領取。於是馮如虎大咧咧吩咐他的兩個兄弟去找房子安頓,自己向士兵打聽了供應軍需的地方,便走了過去領取戰馬。

來到軍需處,馮如虎還未進門,先聽見房子後有馬匹嘶鳴。他趕忙轉過去一瞧,果真屋後不遠有一個馬圈,裡面圈養了十幾匹戰馬。內有一匹黑色的大公馬,毛色油光水亮,馬脖粗壯,馬耳直立,站在馬兒中那是卓爾不群。馮如虎見了,立即歡喜異常。他好歹還是知道領東西總得履行一下手續,沒有開口就說這馬我要了。他跑到軍需處的木頭房子裡,見到一個中年書生正在一張簡陋的桌上寫寫畫畫,於是自報家門,要求領取馬匹。

孰料馮如虎立即碰了一個軟釘子。那書生的態度倒還和善,他先讓馮如虎稍安勿躁,然後在桌上找了一本書冊翻看起來。好容易找到馮如虎的名字,他卻對馮如虎道:對不起,這馬你領不成。

馮如虎那個爆脾氣,當時便急了,責問為啥不能領。

那書生道,護商隊規定,只有營級以上的軍官才能領取馬匹;營級以下軍官或士兵因任務需要長期領用馬匹的,如無更高階別的命令,則必須由團級軍官簽字。

馮如虎道,對啊,我是副千戶,享受副團級待遇,符合領取條件。

那書生也不急,道馮副千戶享受副團待遇沒錯,但還沒有任何現職。在他的兵藉書冊中,馮副千戶現任職務一欄中,填的是“學兵”。也就是說,在松林山軍營中,他馮如虎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兵,還是見習的小兵。小兵吃啥他吃啥,小兵睡哪他睡哪。當然,那書生又解釋,如果馮副千戶順利透過集訓,擔任了世子給予的營級以上軍官職務,那麼他就可以按照職務級別,領取馬匹等軍需物資。

書生一番解說,馮如虎好容易明白了。原來護商隊與左護衛一樣,軍官也是分作見任官和帶俸官兩類的。他在左護衛那是見任官,守著王府的正門;跑到護商隊,反而降成了帶俸兵,而且還是見習的!

馮如虎心裡那個不樂意啊,難免就把尹家麟的告誡忘了,扯開嘴巴在軍需書生的面前說了幾句護商隊有什麼了不起,老子照樣一個打十個等等怪話,然後就被進來給士兵領取盔甲的陳有福聽見了。

陳有福出身草標,對護商隊的感情之深,那是世襲副千戶馮如虎絕對難以想象的。兩人的言語起了衝突,加上馮如虎對自己的武藝向來頗為自負,所以他向陳有福提出了單挑。陳有福一聽,心想正合我意。當兵半年殺了幾個土匪亂民,但還沒有與朝廷的正規軍官交過手,聽說土暴子中有不少反叛的官軍,戰鬥力到底怎樣,自己和士兵們都沒底,此人提出比試武藝,恰好可以用來檢驗自己在雅州的練兵成果。於是陳有福爽快答應了馮如虎的要求,這才有了剛才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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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操場上空無一人。

馮如虎站軍姿,三柱香均未透過,最後在羅景雲的面前力竭昏倒,被士兵抬進了基地醫護室掐人中潑涼水。

用松木搭起的簡陋節堂外,宋振嗣與尹家麟在一根長板凳上並排而坐。尹家麟望著前方黑沉沉的夜色,沉默不語。

良久,宋振嗣終於打破了沉默:“尹大哥,這次你能來,小弟總算放心了。賀先生替我哥捎了封信。我哥說你來了,還帶了左護衛許多軍官過來,左護衛總算沒爛到根上。”

“你哥說的?”

宋振嗣沉默半響道:“世子說的。”

“那剩下的官兵怎麼辦?他們還是王府親兵啊,這個名分是祖宗傳下來的,世子總不會剝奪去吧。要知道,左護衛這些年雖然跑了一些人,但還剩兩萬多。這些人沾親帶故,個個打斷骨頭連著筋!”

“尹大哥不必過於憂慮。世子仁厚,總會給他們一條出路。世子說,很多左護衛的軍士,上無片瓦之屋,下無立錐之地,輾轉賣力求食,窮苦比百姓更慘,淒涼如沿街乞丐。相反呢,一些軍官美宅良田,醇酒婦人,役使軍士如奴僕,於戰陣一無所知……”

尹家麟突然抓住了宋振嗣的手臂。

“既然你還叫我大哥,那大哥便問你一句實話。今夜官兵都去參加學習,你卻把我叫到這裡,到底想說什麼?”

“尹大哥對我兄弟有恩,我們兄弟沒齒難忘。”宋振嗣想了想,決定還是說實話。今晚說了,明天再向世子奏報,也不算欺君。

“王莊已經五五納租了,郡王家的田地也收歸蜀王府統管了。這些尹大哥可有耳聞?”

尹家麟注視著宋振嗣,點點頭。

“王府唯一沒動的,只剩下左護衛!那些佔著軍田,又不肯為世子出力的親兵,不要也罷。我們兄弟在秦軍,早見慣了那些朽爛的衛所。衛所補的兵,在營裡只配做下等苦力。尹大哥從來不與劉盡忠等反賊沾邊,做事勤懇那是有目共睹。拯危濟困、不治家產,更深得衛中將士愛戴。世子整頓左護衛,還望尹大哥鼎力支持。世子是君,我等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世子要我等怎樣,我等就得怎樣,這可是忠與不忠的大節!世子明日便到松林山,小弟想,尹大哥若能早明心跡,世子必有大用!”

宋振嗣的話已經挑明了。尹家麟默默點頭。

夜風拂過,一直沉默的尹家麟突然微笑起來:“宋老弟,大哥看了這半天,發現世子練兵之法與古今之法皆有不同。宋老弟給我解說一番?”

宋振嗣並沒有解說。他默默從袖子裡摸出一本發皺的小冊子遞給尹家麟。

那正是朱平槿的早期軍事著作:簡明練兵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