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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行營奏對(一)

山裡的夜黑黢黢的,一絲月光和星光也看不見,好在這裡有用不完的松枝可以照明。在護商隊營地裡,到處都可以看見篝火與火把。松脂在高溫下溢位,熊熊的火焰發出噼噼啪啪的爆響,伴隨著蛙叫蟬鳴,共同奏出了一首山林夜曲。

在松木搭就的簡易帥帳附近,有幾間稍微規整些的木板房,這就是松林山基地專門為朱平槿此次視察搭建的行營。警衛連在行營周圍放了兩道警戒線,把行營團團圍在中間。未得旨意求見世子的官員被世子首席文案程翔鳳禮貌地擋在警戒線外,理由是世子和羅姑娘長途奔波,已經很疲倦了,需要早點休息。大家不必今夜急著稟報事情,因為明日一早,世子便會召集大家議事。

朱平槿確實疲倦了。他上午向全體軍民發表了一個時辰的長篇講話,下午抓緊時間校閱了第二營第四連、特務一連、特務二連進行的營級進攻與防禦演習,並臨時給第二營出了一個題目,要求他們在預料即將遭受絕對優勢兵力之敵四面圍攻時,依靠土工作業,構築可以長期堅持的堡壘。

第二營傾盡全力,可依舊被判不及格。

不及格的重要原因,是營建制中沒有足夠的土工作業工具,如鐵鎬、鐵鏟、斧頭等。第二營找來了松林山幾乎全部的鋤頭和鐵鏟,也沒能做到兩人一把。許多士兵在時間的催促下,慌亂中使用了大刀匕首掘地。

堡壘傳統的四方外形也被朱平槿嚴厲批評。

因為四方型堡壘筆直的邊牆極易被敵側擊。一個處於邊牆延長線上的簡易拋石機,就可以讓石頭從邊牆的一頭打到另一頭。假如這臺拋石機換成了一個敵方構築的炮壘,那麼守方局面將更加不利。

筆直的邊牆也很難發揚己方側射火力,對於爬牆攻擊的敵人,守禦者只能直面在牆下掩護的敵方弓箭手,進行露頭射箭或者打放火銃,這樣會增加傷亡。

發現問題,立即整改。

除了增加和改進步兵的土工作業工具,朱平槿還命令,以後的永備堡壘,均改為稜堡。每個稜堡間的距離,不能超過火銃的有效射程。臨時野戰堡壘,若沒有足夠時間修築稜堡,也要儘量把胸牆修築得彎彎曲曲,至少每隔三十步就要有個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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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商隊全體軍官和高階士官都參加了這次演習觀摩。朱平槿趁此機會,向軍官們展示了火銃和虎蹲炮的打放效果。火銃反響平平,但虎蹲炮大家都喜歡。

隨著炮口一聲巨響,火光濃煙中三斤鐵子瞬間以較大的錐角噴出,打得三十步外的數個草靶到處飄散。只是虎蹲炮架設困難,必須用鐵釘固定在地面,固定後角度與方向都不能調整,這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是個很大的問題。如不固定,僅靠炮身前部的兩隻鐵腳支撐在地面發射,也是可以的。只是打放的人點燃了引線就要飛快往旁邊逃跑。因為那小炮發射後會在地面蹦跳一二十步遠,而且跳動的方向沒有任何規律。往後跳亦或是往旁邊跳,完全看天意。若在蹦跳中撞上大石,往前蹦也是有可能的。

羅雨虹抓住機會,把她弟弟羅景雲教育了一番,早早上床補覺去了。朱平槿還不能休息。他脫了戲服,換了舒適的灰青布袍,強忍身體疲倦,堅持見了幾人。一些人的工作要做調整,朱平槿需要在公開宣佈前提前吹風,徵求本人意見,以示恩寵皆至上出。一些人的

然而這些都不是問題。出問題的是大政策。朱平槿需要藉著眾臣齊聚的機會,親自向第一線工作的人瞭解情況,尋找及時破局的路徑。

出問題的大政策就是朱平槿的土地投獻政策。

朱平槿在省內各地全面推行土地投獻,經過短暫的一帆風順之後,近期遭遇了很大的困難。在某些地方,甚至舉步維艱、寸步難行。

按照朱平槿的邏輯,沒有土地,就沒有王莊;沒有王莊,也就很難建立護莊隊。而護莊隊的建設,正在成為他軍事力量的基石。所以土地投獻出現的問題,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朱平槿的宏觀戰略。

年初,朱平槿在雅州平亂後,曾經就即將推行的土地投獻向洪其惠問策,兩人在城樓上做了一番長談。

洪其惠當時分析道,縉紳地主是享有特權的讀書人,庶民地主和自耕農是平民,讀書人大搞權貴經濟,侵害庶民地主和自耕農的利益,因此與平民之間有激烈的矛盾。因此,洪其惠建議朱平槿,把收受投獻的重點目標放在庶民地主和自耕農身上。透過藩王、官府與平民 聯手,共同擠兌士紳地主。一面用王府的一成投獻和五成租子來壓低士紳的收取標準。如果士紳收取過高,那麼投獻者和佃戶就可能轉投王府;另一方面透過王府收取投獻,減少庶民地主和自耕農存在的數量,官府為了完成稅收的考成指標,將被迫把徵稅的矛頭對準士紳。這樣一來,官府與士紳之間的矛盾勢必激化,他們之間的利益聯盟也就自然解體。

應該說,當時洪其惠的分析是到位的,建議是精準的。更為關鍵的是,他的建議符合朱平槿的政治謀劃。因此朱平槿立即採納了洪其惠的建議,並且對洪其惠委以重任。

作為統治階級的朱平槿,從自身長遠利益出發,當然推崇階級調和主義,力圖緩和蜀地社會各階層的矛盾,為必將到來的大規模長期戰爭提供一個穩固的戰場後方。

後方不能因此亂起來,這是朱平槿的底線。所以朱平槿在實踐操作中,力圖透過廣泛的宣傳,藉助巡撫衙門的暗中助力,透過向庶民地主和自耕農展示實實在在的好處,來吸引他們主動將土地投獻王府,然後王府收取一成的投獻費。這種做法,這實際上就是朱平槿的前世,大單位收小單位和個體戶掛靠費的套路。

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這套操作手法的實際效果遠低於預期。因為從根本上來說,不管階級革命還是階級調和,都是一種利益重新分配,都是既得利益階層對利益的讓渡或者放棄。拿錢容易出錢難,人之常情,在利益面前人人都是現實的。朱平槿想當然地以為,只要王府在各地的投獻機構一開張,當地的中小地主就會手捏地契,一窩蜂用來投獻,而士紳們只能站一旁乾瞪眼。朱平槿忘了,他收取投獻,壓低租子,實際上就是對士紳們既有秩序的一種宣戰。士紳們的切身利益受到威脅,他們可不會因為朱平槿是蜀王世子就聽天由命。他們是人,他們也會反抗。只是他們的反抗,還侷限在法律和秩序的範圍內,還沒有達到李自成、張獻忠的激烈程度!

……

流賊土匪屠仁壽和彭山,給及時趕到的朱平槿留下了一張白紙。他可以在上面任意揮毫,大肆圈佔。

雅州驟起亂民,士紳勢力大為消弱。洪其惠、傅元修等生員帶頭投獻王府,又有知州王國成公開配合,故而在雅州收穫頗豐。

漢州是崇禎十年闖賊圍成都時的重災區,士紳力量較弱,又是成都府的近郊。陶先聖利用護商隊的赫赫軍威和優厚待遇,也取得了一定的進展。

但當朱平槿將這套投獻減租政策推廣到邛州、眉州、綿州、簡州、資州、嘉定州等地,便開始受到了當地士紳的激烈抵制。抵制的招數花樣百出,各有不同。

井研縣的禮部左侍郎、東閣大學士陳演一家是軟磨的代表。

仁壽縣分田分地轟轟烈烈,南邊咫尺之遙的井研縣卻鴉雀無聲。陳演家對於仁壽縣的動作,假裝沒看見。他一面與仁壽織造局大做生意銷售棉花,一面外松內緊,把全縣的百姓壓得死死的,宛如一灘死水。獻賊過境時,井研也有難民逃到仁壽。這些人如同其他難民一樣,也在仁壽分了田。李崇文曾利用井研難民返鄉探親之機,透過他們的嘴巴宣傳仁壽縣的土地政策,結果卻自討苦吃:井研縣的無地佃戶紛紛逃往仁壽,預料中的中小地主投獻卻為數寥寥。而仁壽的土地已經分配完畢,根本沒有多餘的土地分配。

李崇文報告,目前僅仁壽縣一地,就有來自周邊州縣的五千多逃佃農民,因為無地耕種,而被他安排去修路、做工或者上山砍樹、墾荒、種玉米、紅苕、高粱。這五千人就算一人一年四五石糧食,一年就要吃掉仁壽王莊近三萬畝田收取的租子,而仁壽王莊總共只有十五萬畝耕地,佔比高達兩成!

更可惡的是,由於人多地少,當周邊的佃戶們向心中的天堂——王莊逃亡了,地主們卻總能找到願意來種田的人。李崇文在報告中也不得不承認,雖然佃戶大量逃亡,但井研陳家的租子水平沒有絲毫的下降!

邛州的楊天官是硬磨的代表。

他糾集邛州的士紳統一認識,士紳又給了當地小地主和自耕農灌了迷魂湯。邛州張士麟、傅元覽喊破了喉嚨,邛州的大小地主卻按兵不動,集體眼睛朝天。與此同時,楊天官還主動出擊,到處寫信喊冤,告朱平槿的黑狀。廖大亨已經收到了兩封,估計劉之勃那裡很快也會收到。京師楊天官過去的同僚,很可能也會收到。

楊天官甚至還直攻中軍。他最近給朱平槿寫了份信。信中不卑不亢,說他有感於世子愛惜百姓之苦心,已經履行了當初承諾,將自己的田租降到了與王莊一樣。可朱平槿從邛州張士麟、傅元覽那裡瞭解的真實情況,與楊天官信中的信誓旦旦完全不同。楊天官與邛州士紳的確將租子降到了五成。可他們又藉口民亂賑濟,搞了個換湯不換藥的名堂:義捐。明面上租子少了,可加上義捐,佃戶的實際負擔一分沒少!

除了軟磨硬磨,還有硬抗的。

自從巡撫衙門口死了人,眉州的士紳便與王府翻了臉。他們不僅派出信使聯絡重慶府的原大學士王應熊,透過他向朝廷上書,告發朱平槿圈佔民田。而且有情報顯示,他們正在仿效朱平槿,在自己的莊園內組織地主武裝,名字也叫護莊隊!

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便是用強大的軍事力量強行碾壓。然而朱平槿冷靜一想,卻發現這是一步險棋,最後他自行否決了。

否決理由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護商隊的許多高階軍官本身便是士紳。

舒國平出身瀘州的世家大族,他本人是瀘州秀才。舒國平曾經在奏對中明確提出要依靠士紳階層,抗擊闖獻。賀有義是監生,保寧府的世襲軍官,自己也在藉著王府的名義收投獻。洪其惠、傅家兄弟等人都是雅州生員和大地主。高安泰更不用說。高楊兩家是天全的土皇帝,時間甚至可以追溯到唐代。

連曾經窮困潦倒的李崇文,也是正經的梓潼縣秀才!

朱平槿不是農民領袖,可以肆無忌憚地去搶。採用軍事手段無差別地鎮壓士紳,首先就可能面臨自身的分裂,甚至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