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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瀘州詭譎(一)

瀘州古稱江陽郡。

在朱平槿前世,即便是瀘州當地人,知道這個古稱的也不多。他們對另一個別稱更為津津樂道:“酒城”。曾經一度遍及全國的酒城XX,成了某些特殊人物的銷金帳暖之所。

大明朝的瀘州,北臨沱江、南依長江。因為靠近夷人的傳統領地,城池建的格外堅固。青砂條石的城垣,一城形銳,兩面環水,三隅陡絕。唯一通向陸路的西面,一座高聳的忠山(注一)擋住了進攻者的道路;更有一座高居山坡之上的龍透關,卡在沱江和長江之間最窄的地峽處,掩護著身後的忠山和瀘州城。正因為瀘州城固若金湯,所以自古以來便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諺語:

“天生的重慶,鐵打的瀘州!”

可惜,這座號稱鐵打的城市同樣被張獻忠輕鬆拿下。滿城的文武,除了在城外屯田的瀘州衛指揮王萬春,成功跳江逃命的瀘州衛指揮僉事馬應試等人,幾乎沒有倖存的。這個曾在官方記載中擁有數十萬人口,四川省五個直隸州中人口最多的地方,陷入了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獻賊棄城西去,帶領殘兵成功搶先收復瀘州城的馬應試隨即向朝廷彈劾指揮王萬春棄城而逃。新任四川巡撫廖大亨沒有時間展開調查,立即指令馬應試署理瀘州衛事。王萬春到哪兒去了?當時誰也不知道。後來才知道,這位年輕的世襲指揮當時正在瀘州與永寧的交界處部署屯墾,恰好躲過了這一劫。可惜他躲得過獻賊的明刀,卻躲不過官場的暗箭。

……

崇禎十四年秋七月十日傍晚,即建立南溪護城隊的書信還在上報之時,譚思貴帶著護商隊第五連的三個排乘船到達了瀘州的城外。此時他並不知道,他所率的第五連已在松林山大整編中改番號為護商隊第四營第一連。

譚思貴此行租用了十條雅州的官船,都是載重五百石以上的大糧船(注二)。八條載人,兩條載貨。船未靠岸,他們便被十幾條小船和划子給圍住了。這些船插著明軍的旗號,船上也立著身穿鴛鴦戰襖的官兵。

一條官軍的小船無聲無息靠過來,用帶鐵鉤的竹竿拽住領頭的船,讓它橫在船隊前方。其餘的小船和划子紛紛靠過來,夾在糧船兩邊,防止其餘的糧船順江溜走。見已經制住了糧船隊,一個小兵丟擲帶鐵爪的繩子,把大小兩條船拉在一起。另外官軍在船頭一名年輕軍官的指揮下,亮出了刀槍,準備跳幫。

官軍的船隻靠過來,就在領頭大船上的譚思貴早看見了。只是他還拿不準到底打還是不打。

初到瀘州,就直接與官軍開戰,這可不是小事。會不會給世子那邊闖禍?

新任瀘州判官高登泰還要等幾天才到,他到了會怎樣處理?

所有這些事情老譚都要考慮到,因為他已經不是一個街上要飯的流民了,而是代表王府、代表世子的一方大將。可總參調兵的命令只是讓他到瀘州建立護莊隊,並且聽從高登泰和舒國信的命令。現在高判官又不在,舒先生在船隊最後一條船上,所以誰都指望不上,他只好自己拿主意。

官軍跳幫,等於被人反剪雙臂。一直隱忍不發的老譚終於憋不住了,從船艙中鑽出來。

“喂!喂!你們幹啥呢?想打劫是不是?知道這是誰的船嗎?”老譚對那年輕軍官喊道。

那年輕軍官典型的水戰打扮,既沒穿鎧甲,也沒有穿鴛鴦戰襖,只是用一塊紅布簡單裹了髮髻,腹部系了一塊紅色護腰,護腰上繡著獅子。

老譚鑽出船艙,那年輕軍官便注意上他。灰色的束腰布袍布褲,頭上帶著黑色的八瓣盔,一簇紅櫻生在盔心。樣子顯老,彷彿四五十歲,臉上全是歲月的溝壑。身材也不高,皮膚黝黑,一雙糙手鋪滿老繭,好似田中的一名老農。

看到老譚的模樣,那軍官的嘴角扯出一絲輕鬆的笑容。他沒問老譚的身份,只是昂著頭大聲宣佈:

“本官奉上官軍令:過往船只,一律停船檢查!凡有違禁之物,一律沒收!”

“啥是違禁之物?”老譚眯著眼睛問。

“就是刀槍兵器!”那軍官斜著眼睛看青天,好像他看不見老譚身上掛著的腰刀。

老譚腦筋一轉,明白遇到訛人的官軍了。

他們不是在搜查什麼違禁品,他們是在找理由搶劫。

老譚心裡有底,所以也沒急。他先拱手問明對方的身份。

“瀘州衛的?敢問大人貴姓?”

“免貴姓馬!”

“原來是馬大人!鄙人姓譚。幸會!大人是瀘州衛的,我們正好到瀘州下船。這裡江流湍急,不如我們就讓馬大人押送著,先讓大船靠岸再說?”

那姓馬的軍官瞧瞧老譚腰間的刀,沒有說話。

老譚一瞧對方戒備的神色,呵呵笑了。他慢慢解下自己的腰刀,“啪”一聲扔到對方船上。

“馬大人,如此可以放行了嗎?”

年輕軍官徹底放了心。他的手指點點老譚的腦門。

“你!到我船上來!坐本官的船走!”

……

官軍的小船比大糧船輕快許多。

船靠碼頭,早有岸邊的躉(DUN)船搭上了跳板。那馬姓軍官嫌躉船上的人動作遲緩,提著老譚的刀,在踏板上一搭腳,縱身兩躍,如春燕掠水般跨上了躉船。

老譚就沒這本事了。兩船間跳板就是塊單薄的木板,不足半尺寬。人踏上去,跳板立即晃晃悠悠。老譚是個正宗的旱鴨子,腳下奔流不息的江水,讓他頓時頭暈眼花。瞧著老譚戰戰兢兢一搖一晃這般熊樣,那馬姓軍官哈哈大笑起來。老譚就在他的嘲笑聲中,一步步在跳板上挪動,終於踏上了堅實的地面。

老譚當眾出醜,已經羞紅了黝黑的臉頰。

“見笑!見笑!鄙人頭暈想吐,先上岸一步如何?”

那軍官還沒收住笑,聽老譚說得慘然,於是揮揮手,讓老譚先上岸。躉船與碼頭陸地之間也是用跳板連線,於是老譚又出了一回醜。

踩上了堅實的地面,老譚總算回過了神。他自顧自地從腰包裡摸出火鐮和火摺子,準備點支菸捲給自己壓壓驚。

噼啪噼啪幾下,火摺子燃了起來。老譚從懷裡摸出支菸捲,橫著放在鼻下聞了聞,這才用嘴含了,湊到火焰上。可菸捲沒點燃,卻突然自己飛走了。

老譚扭頭一看,那菸捲已經到了馬姓軍官手中。那軍官分明沒有吸過,正拿著端頭往嘴裡塞。

“大人是吸菸還是吃煙?”老譚問。

那軍官見老譚還敢說話,連忙眼睛一鼓:“違禁品,沒收!”

“好好,沒收!大人說了算!”老譚嘻笑著,又飛快掏出一支菸捲,放在火上點了。他狠吸了兩口,噴出菸圈,非常享受的樣子,這才道:“馬大人,這菸捲是用來吸的。聞這香味,含住就行,用不著牙齒咬。”

那軍官默默點點頭,把菸捲從嘴裡拿出來,擦了上面的口水,又把嘴裡的髒東西呸呸吐了,學著老譚的樣子,把菸捲點燃了,小心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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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驗感到很新奇。那馬姓軍官抽了一口,便連聲對老譚道:“嘿!老哥,這玩意兒吸著還挺香!”

“那是!雅州菸草局的特產。這東西祛寒(注三),先前只有遼軍和北地的官軍才發。這次羅姑娘讓我們帶了幾箱,拿到瀘州來發賣。沒曾想,到了嘉定州便被當地商戶搶完了!”

老譚沒說真話,其實他的菸捲大都在敘州府南溪縣推銷出去的。南溪知縣朱由援和當地士紳為了留下保命的武裝,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

“這玩意兒不錯!”馬姓軍官湊到老譚身邊問道:“一支多少銀子?挺貴的吧?”

“不貴!一兩銀子一百支,夠吸一個月。一箱兩千支,只賣二十兩。”

“那您賣了多少箱?”軍官又湊近了點,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

老譚好像毫無警覺。

“不多!我們出門時,一共帶了五百箱,裝了兩條船。現在只剩八十箱!還得留兩箱自己慢慢吸,還剩……”

“七十八箱。賣了四百二十箱,得銀八千四百兩!”那軍官立即幫老譚算出了得數。

他本來要立即叫喊沒收的。但老譚既然抽得起一分銀子一支的菸捲,絕非一般的老農。況且老譚剛才的話裡還露出了點訊息,所以他本著穩妥的原則決定再問問。

“那羅姑娘……一定是您家的大小姐吧?”

“不是!”老譚搖頭否定了馬姓軍官的猜測,“那是朱家沒過門的長房媳婦!”

“你主家的長房媳婦?那就是你未來的主子婆娘了!你說說,你主家姓啥?做啥買賣的?雅州菸草局?生意不小嘛!”

“我說了。就是朱家呀!”老譚驚訝道。彷彿軍官的智商之低,遠出乎於他的想象。

原來自己正被這老農戲弄!他那軍官頓時火了,立即沉下臉來。他拔出刀,用細長的刀片拍拍老譚的前胸,低吼道:“給你臉,你還不要臉!給本官說清楚,你主家到底是誰!船上還裝了啥!還有多少銀子!”

“大人!我已經說兩遍了,就是朱家!”老譚趕忙急著分辯:“這船上除了菸捲,便是朱家的莊戶和糧食。糧食有自帶的,也有南溪知縣大人送的。銀子嗎,剛才大人已經幫鄙人算清楚了,有八千……”

老譚正在分辨,碼頭上方高高的臺階上卻傳來一聲大吼:“小五子,你他媽的還在磨嘰啥?還不趕快押著貨船靠岸卸貨!”

“是!爹!”年輕的軍官飛快抬頭答應。

“還他媽的給老子耍花槍!”

他扔下老譚,罵罵咧咧跑到碼頭上揮手叫喊,讓官兵划船把大糧船直接頂到岸邊。大船的船幫高,與碼頭的高度差不多,不需要調整高差的躉船做過渡。

孰料幾條大船一靠岸,上面立即跳下來許多手持刀槍的士兵。這些士兵黑盔紅甲,都揹著個灰布縫製的大揹包。老譚見了士兵上岸,立即喊口令集合。不一會兒,一個百多人的三排佇列就整齊出現在碼頭上,頭頂上的矛尖個個磨得錚亮。

“媽的!你們他媽 的到底什麼人?”那個年輕的軍官滿臉驚恐,連聲高叫。他被兩個士兵一左一右扭著,後面還跟著個哈哈大笑的虯鬚漢子王三牛。

“三牛,放開小馬將軍!”譚思貴走過去,對著那正在揉膀子的年輕軍官道:

“我再給馬大人說一遍:我們是朱家的莊戶,來給朱家看門護院的。這天底下到底有幾個朱家?我們四川又有幾個朱家?您大人聰明一世,怎麼就糊塗一時呢!看大人的打扮,想必也是世襲的軍官。你老馬家給朱家當了三百年的差,你還非問朱家是誰,還幹啥的!

你這純粹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注一:現在忠山上建了瀘州醫學院,車過沱江橋就可見到。

注二:約三十載重噸。

注三:中醫認為,菸草有祛寒除溼的功效,所以菸草最早是從遼東邊軍中流行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