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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東門點兵(二)

護商隊一團三營在陳有福和羅景雲的帶領下,沿東門外的龍泉大道向成都府開進。

此時,朝廷在四川的兩位最高長官,卻在與他們相向而行。

巡撫廖大亨與巡按劉之勃各騎了一匹馬,在一群撫標的護衛下,一邊閒聊一邊向成都東門緩緩走去。

兩位文官一位是領兵的,一位出生在民風剽悍之地。兩人控馬自如,沒讓下人牽馬。

“廖撫為何今日如此雅興,要陪本官出城一遊?”陳士奇的彈劾奏章牽連了廖大亨,可劉之勃根本沒在臉上表現出來,反而顯得興致勃勃。

劉之勃搶在廖大亨說話之前,先把自己的態度亮明:“本官從陝西到京師,又從京師到四川,一路上不知看了多少悲歡離合。這城裡城外又有多大之區別?本官有言在先:若是沒有些精彩之事可以流連,本官午前可就要回衙了!犬子文鬱昨日遣人遞書來,說他今日午前便要到成都府。老妾已經出門買菜做飯。中午這頓家宴,甚是難得,本官是一定要吃的!”

“偷得浮生半日閒!自從出仕為官,這清閒二字,可就不沾邊嘍!”廖大亨陪著劉之勃發了句感慨,隨即說起了自家的煩心事:

“劉大人家有孝子,盡享天倫之樂也。我雲南老家那幾個混賬東西,整日裡吃喝嫖賭、偷雞摸狗,沒有一個成才的!本撫之俸祿全部帶回去了,還是不夠他們花銷!他們還從老家託人帶信來,說要來四川襄助於本撫,真是恬不知恥!本撫活了大半輩子,他們那點小心思,還不知道他們在想啥?!”

劉之勃像老友一樣附和廖大亨,就差一點拍膀子了。

“哎呀,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本官髮妻難產早逝,大人小孩都沒有保住。老妾又無所出,只生了個女兒。犬子文鬱本是我長兄之子,過繼於本官的。若沒有兄長割捨,本官也就絕後了!”

廖大亨吃驚地喔了一聲:“劉大人春秋鼎盛,何不再買幾個能生養的?我們前面,出了東門,便有一個人市。不如……”

可廖大亨低頭一看,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提議:“今日不妥!本撫與劉大人皆身著官袍,進了那人市,可能又有流言傳出。再說了,人市裡的下等貨色,劉大人豈能入眼?”

“多謝廖撫了。本官宦囊不豐,目前市面上鬥米三錢,本官實在是……”

“不是本撫倚老賣老,劉大人實在也是清廉過分了些!”廖大亨聽到劉之勃的推脫之辭,突然瞪起了眼睛。

“官俸是朝廷發的,自然要收著。但是三節兩敬(注一),那本是朝堂上的慣例,為何收不得?本撫也是京官出身,朝堂上的規矩也懂。皇上還給老臣賞點東西呢,那些閣老們不是一樣高高興興收著……”

“那不一樣。君有賜,不敢辭。就算皇上賞下一根白綾,那臣子也得收著。”

劉之勃不溫不火的平淡語氣,噎得廖大亨喉嚨緊縮,好像真的有根白綾纏在了他的脖子上。

廖大亨可不是那麼容易認輸的人。他把手一伸,彈出一根指頭對著劉之勃。

“那好!本撫問你,按例每年正旦,各藩官員都要向藩王敬獻酎金助祭。國初之時,酎金乃是多少不論。現在可不一樣了,少了三百兩你就等著被參吧!像你我這個品級的封疆大吏,一千兩都拿不出手!

請問,這筆銀子哪來?

劉大人,這種事您還別笑,到皇上哪兒是一參一個準!皇上自己就是藩邸出身,最恨大臣借事羞辱藩王!

要知道,地方與京師不一樣。藩國之中,藩王那是天家。他們是君,我們是臣!”

見到劉之勃嘴皮一動,廖大亨連忙佔住話頭,不讓劉之勃開口反對。

“是!是!劉大人想說的本官知道!我等是皇上的臣,不是藩王的臣。藩王在皇上那兒也是臣。可都是臣子,也要講個親疏。聖人說的好啊,疏不間親!”

廖大亨這話說得實在,劉之勃清清楚楚。

天啟朝,藩王受盡了魏忠賢的氣。小心翼翼躲在家裡生孩子,還要被閹奴敲詐。

藩王再不頂事,他也是主子;太監權勢再大,他也是奴才。主子要向奴才行賄,這日子才能過下去,這在正義感特別強的崇禎皇帝眼裡,那簡直是朱家的奇恥大辱。所以,當今皇上處處護著藩王,也是很正常的。

崇禎年來,除了領兵進京勤王的異類唐王和臭遍四面八方的惡棍鄭世子以外,藩王中就沒有誰被朝廷處分過。福王洛陽遇難,宮裡傳出的可靠消息說,當時皇帝大叫一聲,立即便昏厥不起。好容易醒轉,又是嚎啕大哭。隨後綴朝數日,說是皇帝病了。此後河南的高官,為此殺的殺,關的關,弄得人人自危。

這些都還是劉之勃眼見為實的東西,耳聽為虛的東西就更多了。

京師早就有傳說,當今皇上還是興王的時候,當時九千歲魏忠賢就收了他一對青玉麒麟的重禮。再加上皇嫂張皇後暗中迴護小叔子,當今皇上才能順利繼承大寶。

要不然,九千歲早就從外邊撿個嬰孩回來,然後順便找個臨幸過的宮女說,這就是皇子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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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九千歲權勢熏天,誰敢頂撞他?狸貓換太子,在大明朝又不是頭一回了(注二)!

可憐那個傻瓜魏忠賢,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天啟皇帝不豫,當今皇上進宮受命。

不吃不喝為啥?怕下毒唄!

劍履上殿為啥?怕暗害唄!

當今皇上對他已經防到這個份上了,他還以為可以不死?他還以為可以躲到鳳陽守陵?

說到底,魏忠賢還是死在自己的愚蠢和短視上!

劉之勃在京為官七八年,這些烏七八糟的市井流言不知聽了多少。他自己的原則是不聽不說,但是流言還是像風一樣灌進他的耳朵。

只是今天廖大亨突然提起酎金,又進一步語涉藩王和皇上,這讓劉之勃心裡開始打鼓。

昨天陳士奇和傅崇奇聯名彈劾朱平槿,牽連廖大亨的事情不少,難道他這麼快就得了風聲,今天專門找個由頭來說這番話敲打自己的?

劉之勃暗自想了想,今早臨出發前,自己確已將奏章鎖進了木匣。如果真是洩密,那只能怪陳傅二人慮事不周,用人不明,與本官無涉也!

……

廖大亨見劉之勃沉默不語,以為他被自己的話說動了,連忙繼續趁熱打鐵:

“還有三年一考成(注三),考完了便有升轉黜停。停官還好些,久任一地,心志遂堅,故而民多霑恩。可惜久任之法崩壞,考滿即轉,升轉黜都要到異地做官。如今驛站大都裁撤,路上我們要吃要住要車要馬,這總要錢吧?

家裡人帶兩個,師爺幕友帶兩個,奴僕丫鬟帶兩個,千里為官,這要走多久,路上要花多少銀子?這官俸夠嗎?我曾聽陳士奇說過,從他家福建什麼地方到四川就任,路上竟要走四個月!你算一算,這要花多少銀子!”

恢復國初官員的久任之法,目前在官場中甚囂塵上。支援的官員不少,劉之勃個人也是基本贊同的。不過廖大亨又提到陳士奇,讓劉之勃心裡再次咯噔一下,只是他已經不像剛才那麼緊張了。

廖大亨是圍著三節兩敬和官俸微薄在說,而且說的都是事實,所以劉之勃逐漸也聽出了興趣。

劉之勃這次到四川赴任,就因為銀子不夠,所以將嗣子劉文鬱暫留京師籌借盤纏,晚到四川近一個月。

劉之勃還算是好的。他畢竟是四品的一省巡按,索命的京債總能借到。有些新科進士因為無力承擔高昂的赴任路費,只好向京師的錢莊借了高利貸。那些錢莊都是勳貴外戚家開的,甚至還有宮裡的份子,所以必須要還。還不起怎麼辦?

兩條路,一條當貪官撈錢,一條找繩子上吊。

“還有啊,現在物價騰貴,朝廷也是,這俸祿折鈔折得……簡直是匪夷所思!真乃歷朝歷代所罕有也!”廖大亨氣得說不下去了。他把馬鞭狠狠一揮,好在沒有打中任何人。

廖大亨生氣,劉之勃也不會好過。兩人都是僉都御史的本官,一樣的官品,都是掙俸祿養家,廖大亨怨氣沖天,劉之勃也是心有慼慼。

只是現在劉之勃不想跟廖大亨討論什麼三節兩敬,什麼俸祿微薄。

廖大亨是他的重點監控目標。貓和老鼠討論人生,那是很搞笑的。他想藉機問問另一件相關的事。

“聽說王府官瘟疫時節還在承運門前請願,可是因為俸祿太少?”劉之勃試著向廖大亨打聽訊息。

“可不是!有回右長史鄭安民來撫衙辦事,就在本撫大堂發牢騷。他說一個正五品,折來折去一年只有白米十二石,銀子五十來兩(注四)。一個月平均下來,只有米一石,銀四兩!這點米銀,他便要養活爹媽兄嫂岳父岳母老婆舅子兒子女兒侄兒侄女一共十六口!喔,這還不算他自己那張嘴巴!”

“鄭大人有點慘!”劉之勃笑著點頭。王府官無權無勢,想貪也沒有地方,要貪便只能算計藩王。可蜀王府這位少年世子是好糊弄的嗎?

“他還不算慘!王府典正們大都是正八品。他們更慘!”廖大亨氣嘟嘟地對劉之勃補充道:“所以他們就在承運門鬧事,央求王府恩賞!”

“結果怎樣?”前面的情形劉之勃都知道,這才是他真正要打聽的東西。

“結果?結果就簡單了嘛!”

廖大亨身為一省巡撫,說著說著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臉神往:“世子下旨道:朝廷俸祿,那是太祖高皇帝定的規矩,是祖宗成法,誰也不準擅自改動!”

廖大亨的話把劉之勃繞糊塗了。

“祖宗成法,不能擅動,那到底給鄭大人他們長了沒有?”

劉之勃急於知道答案,廖大亨卻不急了。他轉頭滿懷深意地看了劉之勃一眼,這才道:

“世子旨意,朝廷俸祿,那是太祖皇帝定的祖宗成法,誰也不準擅動。太祖所定俸祿,是以稻米計石發放。後世鈔法大壞,就用寶鈔來折你們的稻米,那是不對的!世子準了,王府官可按祖制以稻米計石折銀,按一石折銀一兩五錢計算!”

鄭安民的右長史是五品官,月俸十六石,年俸為一百九十二石。按世子的折法,一石一兩五,那每月便是二十四兩。一年便是二百八十八兩銀子!

“這麼多!”劉之勃倒吸一口涼氣,“鄭長史年俸二百八十八兩銀子?!”

“本撫還少說了一點。”廖大亨冷冷補充道,“王府官正月雙俸。一年是三百一十二兩銀子!其餘年節賞賜和補貼不算。對了,還有特供!就連吃飯,王府官也在王府裡吃。世子每頓膳食,只比王府諸官多一個菜!”

注一:除了每月五日那一天的休假,明太祖朱元璋一年只給官員們放三天假:冬至、元旦(正月初一)、元宵節(正月十五)。兩敬是指炭敬和冰敬,相當於現在烤火費和降暑費。當然,如果你單純理解為烤火費和降暑費,那你又輸了。

注二:明朝歷史上出現了真實版的狸貓換太子,有興趣者敬請自行百度。響木補充道:這事情的最終解決,歷史記載是憲宗皇帝自己認了這個兒子,即未來的孝宗。可是大臣們和輿論界的意見並未統一,直至今天依然是疑竇重重。

注三:考成法,明代官員的績效考核。京官六年一次;地方官三年一次。考核指標是以事責人,大約如今之督辦事項年度問責制。

明末考成的事情幾乎就兩樣:戰事與錢糧。

近來史界皆說考成,殊不知考成乃是為了久任。久任、考成兩法,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比如上文中提到的楊廷和,任首輔十二載;奸相嚴嵩更牛,六考十八年。

注四:五品官的實際俸祿,黃仁宇算的是62.05兩(1578年),響木自己算出來是50兩加12石米。正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