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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東門點兵(三)

想不到世子有如此慷慨的舉動,劉之勃對朱平槿的認識又加深一層;也想不到蜀王府的王府官過得如此滋潤,那又何必去當貪官呢?

劉之勃想到這裡,饒是向來以清官自詡,也忍不住在心裡將吏戶兩部的人痛罵一遍。

如此算來,自己這個一省巡按,倒還真不如一個王府裡的正八品典正了。劉之勃入仕就是從正八品的行人做起,第一次拿到俸祿時他高興了許久,俸祿標準記得很清楚:正八品是月俸六石六鬥。

他心裡換算著,按世子的折法,可以折銀九兩九錢。

“我們還真不如王府的一個典正。不僅不如,而且差了一半!”劉之勃算出答案,酸楚地對廖大亨道。

他不是羨慕典寶典樂這些侍奉官,更不是在乎那身外之物。俸祿多少只是表相,背後展現出的是一個人在主子眼中的價值!

“不如一個典正也就罷了,據說連王府裡那些不入流的雜吏工匠都不如。”廖大亨繼續在劉之勃傷口上撒鹽,“所以本撫當著劉大人你的面說清楚:本撫的三節兩敬是要收的。不收,本官沒了體面,敬獻的官員也沒了臉面,何必大家難堪。若要有人想生事,藉此彈劾本撫,那就讓他們參去好了。”廖大亨說話語氣輕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這些節敬錢沒有傻瓜會去參劾。整個朝廷,上至閣老,下至縣裡主簿,人人都往上送,人人都向下收。劉之勃雖然清廉,但也不是海瑞。他不收下官敬獻,但是衙門的年例公使錢也是要拿的。

巡按有權監視地方不假,可是監視的目的是要督促地方把事情做好。地方出了問題,能夠及時糾正,這也是皇帝派員巡按地方的根本原因。

否則官員再清廉,藩司、知府、知縣這些守土親民官們罷了工,導致地方糜爛了,巡按也跑不掉。

說到底,巡撫、巡按名義上是欽差,實際上都是地方官,與地方官員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皇帝可不會因為你是巡按,出了事就對你網開一面。

劉之勃能夠做到一省大員,這些事情早就想通了、看透了。所以他連忙對廖大亨道,這些是朝廷成年積弊,都是些枝末小節。目前四川的大事是流賊與錢糧,還望廖撫與他同心同德,不負聖恩!

劉之勃的高調剛剛唱完,廖大亨卻冷冷回道:

“你巡按衙門還好些,俸祿雖少卻也餓不死;本撫領著兵,只要打輸了,十之八九要謫戍論死!

這些年來,四川的巡撫誰有個好下場?

劉漢儒謫戍,王維章斃死獄中,邵捷春下獄論死。

升官何人?秦督傅宗龍也。可他也下過獄,如今還是個刀口舔血的營生!

五月間他奉旨出關中進中原剿賊。秦將驕橫,多不聽命。勝了還好,若是敗了——要麼朝廷要他的腦袋,要麼是流賊要他的腦袋,總之沒了腦袋!

現在,輪到本撫了……”

劉之勃聽廖大亨說得淒涼無比,心裡也有些打鼓,連忙寬慰他,也順便寬慰自己。

“陳士奇空談兵事,誤國誤民。戰陣上損兵折將,把省府精銳丟得七零八落。沒有本官用烏紗保他,他一家早已滿門抄斬!”廖大亨再次說起了陳士奇。

說完,他假裝沒看見劉之勃驚愕的眼神,突然臉上多雲轉晴,燦爛微笑起來。

“本撫今日力邀劉大人出城散心,便是為我這項上人頭,也是為了劉大人似錦前程,更是為了皇上之大明天下!”

廖大亨說這話的時候,頭上的天突然一黑,一行人不知不覺已走入了東門的城門洞。

……

出了東門,過了護城河,省城的繁華漸稀。

抬眼望去,便是大片的農田。農田之中,全是即將收成的稻穗。

就在這時,撫標中一員將領折馬返回,操著生疏的漢話向廖大亨稟報,世子的隊伍就等在前面的舍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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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為何也出城了?劉之勃不及細想,便跟在廖大亨身後,打馬加速向前方奔去。

不多時,劉之勃就見前面一處四方草亭裡,站著身著灰色麻袍,頭戴小金冠的少年。

這少年不是蜀世子朱平槿又是誰?

宗藩在前,劉之勃連忙跟隨廖大亨下馬,前去施禮。

蜀世子卻笑著快步從草舍中出來,扶住廖大亨和劉之勃,不讓他們跪下去。

廖大亨還未開口致謝,蜀世子已經笑道:“誠賴廖公相邀,這才有幸見識一番城外豐收之美景。否則本世子一月半年也出不了門,真是活活憋死了!”

劉之勃明白,這是世子在發蕃禁的牢騷。

廖大亨與世子極為熟絡。世子的牢騷,他卻毫不介意,只是笑道世子言重了。這裡的田地皆是王莊與護衛屯田,世上哪有不準巡視自家產業的情理?

劉之勃頓時心裡一陣絞痛。

這裡莊稼長勢這樣好,卻是王府的莊田!

哎,天下苦藩王久已!王府積財如山,自然可以厚祿於王府官。只是這些厚祿,還不是王府搜刮的民脂民膏!

廖大亨和劉之勃都沒有多少隨員,世子身邊的隨員卻不少。於是世子便熱情地把隨員們一一介紹給巡撫和巡按大人。

穿紅袍白鷳補子的官員是王府右長史鄭安民,大帽圓領青衣的舉人是王府首席文案程翔鳳、襴(藍)衫儒巾的生員是王府文案舒國平,還有文案書生孫洪等人。鐵甲鐵盔的將軍則是成都左護衛千戶宋振宗,黑盔紅皮甲的將軍是成都左護衛千戶尹家麟。

這些文臣武將之後,還有數十名騎馬的護衛。他們與尹家麟一樣,皆是一色的黑盔紅皮甲。

“今年承蒙老天眷顧,雨水應時,本世子也不必領著兩位大人大熱天地去龍王廟祈雨了!”朱平槿給廖大亨和劉之勃開了一個玩笑。

眼見眾人皆笑,氣氛輕鬆,朱平槿卻道:

“豐收在即,百姓們也可以吃頓飽飯了!本世子剛才著人到東門人市裡又買了幾十個草標。今年本世子花錢不少,只能省著挑選幾個。總之是買一人,便救一命。佛經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佛陀!”

“世子仁厚!蜀人皆感恩德!”廖大亨連忙拱手恭維。

“還有一月,農民便可開鐮收割!現在是糧價最高之時,只要我們苦苦捱(AI)過這一月,糧食大量入市,這糧價便可降了下來!如此,廖公便可將本世子的俸祿,還有蜀地宗支的俸祿補齊,讓我朱家也吃頓飽飯!”

世子開口討要俸祿,讓廖大亨頓時一臉苦笑。

“這……世子有所不知,下官……”

廖大亨結結巴巴,彷彿苦不堪言。他與朱平槿約定在劉之勃面前唱雙簧,這戲就要演得真些。

果然,劉之勃上鉤了。

劉之勃對藩庫積欠蜀地宗祿之事早有耳聞。因為這並非特列,而是全國範圍內的普遍現象。

北地一些宗室更慘。他們從萬曆年間便沒拿到宗祿,已經拖欠了三十幾年。只是世子當眾逼迫巡撫,他看不過去,這才不得不出來講話:

“世子,下官初來乍到蜀地,本不該插話,然則……”

劉之勃自己跳出來了,朱平槿正等著呢!

他打斷劉之勃:“劉大人是想說,我蜀府阡佰萬頃,何苦要與廖撫為難?”

“正是!”劉之勃毫不示弱,眼睛正對著朱平槿,沒有絲毫退讓。

“好漢子!”朱平槿心裡讚歎,嘴上卻是又加重幾分。

“劉大人是想說,宗祿者,民脂民膏,爾食爾祿?”

“正是!”劉之勃又頂了朱平槿一句。

哈!哈!朱平槿笑了。

他轉身對宋振宗道,讓他在附近田裡隨便找十個農夫過來說話。

……

十個農夫很快便找來了。

見到一大群高官和軍士,他們嚇得邁不開腳步。其中有一人,褲襠竟溼了一大片。

朱平槿伸手牽過劉之勃,兩人走到第一位農夫面前。

那個農夫二三十歲,衣服雖然破爛,但精神不錯,看樣子早晨吃了飯。

劉之勃先問了他姓名,然後問他家裡人口和田畝數,糧食可夠吃否。

“小人家中兩丁五口,兄弟兩人種了十畝八分田,全是稻子。今年莊稼長勢不錯,看這架勢能收二十到二十五石稻子。五成交王府,還能剩下一半。留足一石一斗的種子糧,口糧……”

劉之勃打斷農夫,“就算你們能收二十五石稻子,這一人一年也只剩兩石四稻子的口糧。這如何足夠果腹?”

那農夫忐忑的眼神看看朱平槿,又看看劉之勃。朱平槿微笑不語,而劉之勃則催促著農夫如實回答。

“秋糧收了,小民還可再種一季稻子。若是缺水,種一季蔬菜也是可以的。再收上一季,小民一家便可填飽肚子了。”

那農夫見朱平槿面容和藹,說著說著就把他的想法全兜了出來。他指著旁邊一個農夫道,那人想種油菜,而他家想種黃豆。黃豆既可當飯吃,又可入菜,還可當做軍糧賣給護商隊喂戰馬。他還道,世子勸農,說種豆子可以固啥,總之就是可以肥田。所以今年開春,他自家還在田埂上加種了兩排胡豆(蠶豆)。胡豆曬了做豆瓣,還可賣給城裡商人做炒貨。

“糧食和菜蔬的種子怎麼辦?”劉之勃問得很細,就像審問犯人一樣,“據本官所知,年初亂民肆虐,你們的種子糧都被搶了?“

“稻種還是有的。我等……亂民都是百姓。他們只搶士紳和莊頭,哪有自己搶自己的?”農夫反駁道。

劉之勃被農夫一駁,反倒語氣軟了。

“今年你們的口糧夠嗎?”他又問。

“口糧年年都不夠!以前只好靠餓。今年王府開恩,可以先借點糧食給我們!大人您不知道,大家夥都說王妃是觀世音菩薩娘娘轉世,世子就是菩薩座前的散財童子!今年我們吃的糧,有兩成是從王府借的。王府告示上說,今年借的口糧不收利息,以後分三年還清,所以小人兄弟倆一合計,就借了六石。今年秋收先還兩石,明後年小人再還四石。”

第一位農夫明顯不能再問出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劉之勃撇下朱平槿,開始盤問第二位農夫。

那農夫是個猥瑣邋遢的小老頭,見到紅袍大官轉頭過來,身體開始瑟瑟發抖。

劉之勃儘量讓自己和氣些:“不必害怕!本官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同樣的問題。小老頭回答,家裡就他和婆娘,土地只有一畝三分。

劉之勃突然像抓住些什麼,迅速發問道:

“一畝三分地?就算兩季豐收,最多也只有五石產出!交了五成,只剩了二石五斗。兩個人吃,你們口糧都不夠,哪能剩下種子糧?”

小老頭是個老實人,把啥都說了:“大人說的對。糧食總是不夠吃。我婆娘力氣大,最會吃,三碗飯都喂不飽!只是大人有所不知,我這糧食,只交一成給王府,剩下的都歸自己!”

劉之勃咬住不放,追問為啥第一位農夫交五成,他卻只交一成?

小老頭這回不太老實了。他眼神閃爍著,吞吞吐吐回答祖上為王府立過功,流過血,所以王府對他家徵租一向比其他莊戶少。

這明顯便是投獻麼!

王府的文臣武將都有些擔心,朱平槿卻是一臉輕鬆。

劉之勃看了眼朱平槿,悶哼一聲,袖子一甩,準備轉身離開。

“大人,小人句句是實!”那小老頭被劉之勃突然的動作嚇住了。他指著周圍的農夫叫喊道:

“大人,去年我等收租三成,他們收租七成五。蜀地所有的上等好田都是這個價,無論民田還是軍田都是如此!大人您不信,可以四處打聽嘛!

,今年民亂之後,王妃和世子開恩,這才減到了五成和一成。除了我們蜀王府,全川都沒有這個佃價!所以今年逃來我們王莊種田的人多得很。大人。你問他!”

小老頭突然爬起來,把那個嚇得屁滾尿流的人揪出來:

“他是才從雅州楊天官府上逃佃到我們莊上的!你問問他,他家種的山腳薄田,他家楊大善人要收幾成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