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穿越 > 崇禎十三年最新章節列表 > 第二百三十章 利力入仁(三)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二百三十章 利力入仁(三)

在真實的歷史中,大明朝的士紳及其政治上的代表——官員們,大多數選擇了與大順、大西新政權以及後來韃子合作。

在京師,絕大部分的官員毫無氣節地奴顏婢膝,說明他們在李自成進京前就已經在行為和思想上拋棄了崇禎皇帝、拋棄了大明朝;

在四川,投降張獻忠的官員和士紳雖比京師少得多,但也不乏名臣和高官。一些人供金銀、一些人獻女兒;一些人領兵追殺明朝宗室,一些人積極參加大西政權的科舉考試。還有一些人更為可笑,把張獻忠當成了劉備,把自己當成了諸葛亮,準備留個君臣相得,千古傳頌的故事。只是他們或許沒有人想到,他們投降的,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不能因為最後他們也被張獻忠扒了皮,便把他們當作受害者。他們的悲慘下場,只印證了中華的一句古老成語:

“咎由自取!”

……

借力於官可以討論,借力於賊各人心知肚明。朱平槿向田騫問策,要的是問題的解決方案,而不是他誇誇其談的侃大山。

田騫鵝毛扇子重重一扇,一股暖風從朱平槿耳邊拂過:“萬曆朝武清侯李偉,不知世子知否?”

武清侯李偉,是萬曆皇帝的親外公,李太後的爹,本朝外戚的典型。

李偉本是一個普通的泥瓦匠,後來祖墳冒了青煙,女兒選入了裕王府。裕王即位大寶,是為穆宗,授李偉錦衣衛都指揮僉事。神宗即位,進爵武清伯。萬曆十年,以皇帝外公之尊封武清侯,兩子皆封都督。

李偉最出名的一件事情,就是給戚繼光的士兵做假棉襖。他當軍需總包商,二十萬兩工料銀他截留了七成五,只給分包商五萬兩銀子。分包商銀子不夠,於是在棉襖裡面摻假,結果凍死了士卒。薊鎮總兵戚繼光告到朝廷,朝議紛紛。李太後又羞又恨,只好用貼己銀子來給她爹補窟窿,還派了太監拿了一個罵人的單子去數落她爹。

除了憑藉關係承包政府大小工程,牟取巨額利潤,武清侯李偉還是一個包攬皇莊子粒的掮客。到了後來,他甚至開始包攬政府的稅收,成為一個所謂的“包稅人”。一進一出之間,賺了數不清的銀子。

舒師傅上課時講了許多前朝之事,但沒有講過這個武清侯李偉。但這武清侯李偉朱平槿偏偏知道,而且知道得還很清楚。朱平槿幼時,調皮搗蛋、無惡不作。王妃雖然在骨子裡溺愛她的獨子,但面上時時以李太後教育萬曆皇帝為榜樣教育朱平槿,藉以塑立自己在兒子心目中的權威和形象。

田騫此時提起武清侯,朱平槿立即下意識地點頭。

“武清侯包攬地方稅收,以貪取利,那是為害百姓!若王府也能包攬地方稅收,以世子賢能,必能造福一方!”

“包攬稅收?”一個火花在朱平槿腦袋裡炸響。他催促田騫,“先生不妨為本世子細說之!”

“臣之父本是一個收糞的賤隸,故臣終身上不得科場。空有一身才學,只好入衙為下吏。”

鵝毛扇子重新搖起。有人著急,有人偏不著急。田騫從自己身世講起,吊足了世子朱平槿的胃口。

“車船店腳牙(通衙),無罪也該殺。官衙之暗,臣親見之!

地方有力者,子弟世襲為吏。知縣異地為官,語言不通、社情不熟,每逢兩稅徵收,必求助於鄉吏,鄉吏便趁機從中上下手腳。

自我大明開國以來,稅糧徵收解運,必有糧長。徵糧之制,屢次變化,而糧長之設,雷打不動。洪武初年,太祖高皇帝令擇家道殷實者為糧長,正副三糧長輪流應役;永樂年間改為歲更法,一年一換;宣德年又改為永充制,糧長世代承襲,一如軍戶。糧長役重,既有徵收之累,又有貨運之險,更有包賠之重。稍有疏忽,便是傾家蕩產。老實巴交者家財賠盡,營私舞弊者一夜暴富。勾結官府,報以水火,侵吞萬石之大案屢見不鮮!

萬曆條鞭之後,朝廷田賦雜役,一體納銀,然仍是以田畝之數、糧額多少計徵。各縣一石折銀之數,大不相同,繁複無加,雖有經年老吏,亦不能盡識。故官府雖有防弊之策,定裡甲歸於糧長,建木櫃以收銀(收銀子的帶鎖櫃子),增派櫃頭,櫃頭之上有總書,總書之上委典吏,又更定魚鱗圖冊、清查戶籍人口,凡此種種,仍然是奸弊重重,防不勝防。士紳本為地方豪強,又有師生同盟強援,故而仗勢不繳。糧長包賠糧額,又懼怕士紳,只得逼迫小民。年初民亂,蓋多為此!”

朱平槿年初率軍平亂,對大明朝地方上的積弊非常瞭解。他無需向田騫瞭解基層民意,他急需找到一條不用或少用階級鬥爭而富國強兵的路。他打斷了田騫層層推進的邏輯,直截了當問道:“蜀中並無糧長。先生是要王府當這鄉吏否?倘若如此,士紳不納糧,王莊如何向官府借力?”

……

大明除了江南沿海個別地區以外,總體來說商品生產並不發達。如硬要貼上“資本主義”的標籤,也只能加上一個字尾:“萌芽”。大明朝的財政稅收制度,無非是自給自主的自然經濟在國家層面的一種制度體現而已。

老百姓一家一戶自給自足,吃的、穿的、用的各種生活物資都儘量自己生產,一般無需上街購買。百姓如此,各級政府亦是如此。官府向百姓徵收賦稅,實現政府功能,也是自給自足的原則。當地的事情當地做,當地的事情當地出銀子。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大明的稅賦實際上有兩大塊:稅(賦)和(勞)役。

稅是國家徵的,負擔宗室百官俸祿、軍費開銷以及皇帝的宮廷費用;役是國家和各級地方收的,主要承擔基礎設施建設以及政府的管理費用。

舉個例子:比如黃河修壩、運河疏浚,非國家層面組織不可,所以沿河數省百姓都要分擔勞役;地方上搞一些小的工程,比如朱平槿特別關心的都江堰歲修工程,影響範圍僅限於一省數州府,所以由四川官府組織勞役。

至於各級官府養的吏員,大部分都是沒有國家財政預算的,所以這些人的薪水只能由地方徵收。

因此,如要粗略把握大明朝稅收結構的特點,可以簡單將其理解為國家(國稅)和地方(省、府州、州縣、裡甲多級力役)的分級稅收結構。

大明的國稅標準極低。明初,太祖定天下官、民田賦:“凡官田畝稅五升三合五勺(5.35%石),民田減二升(3.35%石),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8.55%石),沒官田一斗二升(12%石)”但對於蘇、松、嘉、湖地區,太祖怒其原為張士誠效力,於是將豪族及富民田沒為官田,且皆依被抄沒前的私租起科,形成江南田賦激增,形成有名的“江南重賦”現象。

由此可見,大明朝立國之初的國稅稅率極低。

低到什麼程度呢,民田的稅率僅為1.68%,這比起朱平槿前世動輒20%的個人所得稅,簡直天壤之別!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萬曆朝是國稅總量最多的時代。國稅扣除地方合法截留的部分(每年不等,平均約六成到七成)之後,入庫太倉的銀子僅有四百萬兩,僅夠如今遼東邊軍的一年軍費!就算加上臭名昭著的三餉(遼餉、練餉、剿餉),國稅的徵收水平也依然在百姓的承受水平以內(但大明最後幾年除外,這時各地已經亂來了。)

國稅如此之低,但為什麼百姓依然是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最後不得不起來造反呢?

因為國稅名義上雖低,但老百姓總的稅賦負擔並不低,而且高得嚇人!關鍵有兩點:各級地方的附加和士紳的稅賦轉嫁。

地方的附加多為役,而役大致有三類:裡甲、徭役和雜泛。大明規定,男子年十六成丁,成丁即有役,至六十方免。軍戶服兵役,匠戶服工役,這是常役。一般的徭役,則由民戶來服。

國初各類役都是直接使用成丁的勞動力,即力役。萬曆條鞭以後改為百姓交銀,官府代募,於是力役演變成了一種男人的人頭稅。

但人頭稅並不向人頭收取。地方官府為了徵收方便,又將這些役銀分散到糧額中,按國家規定的糧額即石數附加徵繳。條鞭後石數悉折為銀兩,固化到農業稅中,所以有些地方折來折去,每石糧額折銀高得令人咋舌!

以四川為例。四川糧額(國家田賦)的總數,約為一百零七萬石(注一)。四川百餘州縣,每州縣平均約萬石左右。按照朝廷的糧銀折比標準,大約三百多萬兩。但這三百多萬兩,這只是上繳中央的數字。地方各級的徵收,到底有多少,始終都是一筆糊塗賬。

如前兩年四川某縣的每石糧額折銀竟然高達九兩。以此推知,若該縣糧額取全省平均數萬石,則該縣則百姓實際需上繳白銀九萬兩。若該縣實有田土十五萬畝,免稅、未登記或抗稅不繳的田土有十萬畝,則這九萬兩銀子的稅賦就全部轉嫁給了剩下的五萬畝田土。五萬畝田土分攤九萬兩銀子,平均每畝承擔一兩八錢。這每畝的一兩八錢銀子,才是田主的實際賦稅承擔水平!如果再加上臨時的支派,一畝田三兩銀子也是有可能的!

高額的實際稅賦、鉅額的佃租盤剝、永遠不會記賬的敲詐勒索、無處伸冤的兵匪劫掠、再加上如影隨形的水旱瘟疫,大明的天下安得不反!

注一:明初數字。萬曆初反而下降到一百零三萬石。